侘寂美學在設計實踐中的嬗變與運用研究

孫曉紅 丁珊 劉鵬 陳曉林

摘要：“透過老舊事物的外表，顯露出一種充滿歲月感的美，即使外表斑駁或褪色暗淡，都無法阻擋。”侘寂是日本三大傳統美學之一，所傳達的智慧博大精深且耐人尋味。在當下物質生活富足的情況下，侘寂作為一種精神上的智慧美學逐漸被設計者解讀表達，具備洞察生命本身的藝術，強調時間與萬物關系的極簡美學，它的空間設計幽靜質樸，以期營造出視覺與身心雙重享受的精神空間。文章介紹侘寂美學的起源及其在設計實踐中的影響力，探尋其美學理想在情境類別中的核心表現，分析現代建筑空間環境設計中實例的運用，通過設計師對侘寂的解讀，提出對侘寂美學傳統的思考及其廣泛應用的原因和意義，以期為環境空間設計提供新的思路。

關鍵詞：侘寂美學;設計實踐;室內設計;殘缺美

中圖分類號：TU2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01-0-03

1 侘寂的起源與概述

1.1 侘寂的起源

侘寂、物哀、幽玄并稱日本三大傳統美學，與日本禪宗概念和日本茶道有著深厚的淵源。室町時代，日本盛行俳句、茶道等藝術生活方式[1]，這種特殊的藝術生活所包含的民眾性，以及某一時代特別流行與發達的文化潮流，都使這種美的感受性與趣味性得以普及，侘寂美學由此萌芽。鐮倉時期，社會局勢不穩定，在歷史、宗教、禪文化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下，人們時常感嘆世事無常，在自然的世界里四季交替變換，末世的思想成為時代的主流[2]，以致審美意識傾向禪宗化，形成了以侘寂為核心的審美意識。

1.2 侘寂的概述

侘寂象征著微妙的情感表達與生活中氤氳曖昧的意境氛圍，就算是問及日本人侘寂的含義，大多數人也不知該如何表達，他們沒有辦法給這一靈魂美學下準確的定義。《新古今集》寫道：“賞花季節人熙攘，歸來還覺衣飄香。”[3]在人們的腦海里，侘寂是正在飄落的一片片葉子，象征著日本古典文化由盛轉衰再興起新的平民文化的過程，是一種舊文化的結束，新文化的開始，具有極強的影響力。室町時代，“侘”被千利休正式引入茶道，代表著質樸無華之美，可理解為簡素、枯槁、自然、零落等，其作為茶道中的特殊概念被使用，這也與中國古代“即心即佛”的禪宗文化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當下的日本，茶道是一種藝術，是通過品茶來接待、交誼的某種特殊禮節。正統的茶室規格為四個半榻榻米，茶室中講究“和、敬、清、寂”，“寂”是“侘”的歸結，由“侘”而達“寂”，不摻雜任何多余的動作和言語，所有的一切都在靜靜地開展著，這便是茶會這一美學、心靈儀式的結束[4]。千利休強調寂靜且達到華美之究極，具有空間和時間延續性的生命之美，或者說枯竭中的動感之美。詞典《大言海》記載的“寂”一字的含義大致有如下幾種：古雅、寂寥、幽靜、飽經歲月。日本一脈向往的悲觀之美，使其成為事物被歷史時光賦予的痕跡，展現著舊物自然衰去的美感，時間性屬于內在的感覺，最終積淀的結果會顯現于表面，體現生命不可逆轉的流動。

2 侘寂在設計中的影響力

2.1 材料的樸實自然美

侘寂居室，向自然借材料，塑造返璞歸真的空間，引導人們回歸內心的滿足與寧靜。推崇自然永續，選用可循環利用的材料，遵循空間本身所具有的特征，以材料的天然形態為原則進行處理，減少人工干預，達到一種自然和諧的狀態，讓人真切地感受到自然的色彩和紋理，隨著時間的流逝更顯韻味，與自然融為一體。例如，殘缺不齊的木頭無須進行修整打磨，殘缺美亦是侘寂的一種體現。實際上，人與自然彼此依賴，每種材料都具有自身的特性，粗糙的石材、斑駁殘缺的木材可展現出獨特的歲月美，由此可以看出不同材料的運用能給人帶來不一樣的體驗。侘寂追求自然之美，人工材料上的歲月痕跡以及使用磨損也是侘寂自然之美的內容。“將稻草切成四五寸長，與泥土攪拌，加以涂抹”是《茶譜》對茶室墻壁的描述，通過空間材質的粗糙之美體現對空間質樸的追求。在侘寂審美觀念下，無論是基于茶道意味的茶室風格建筑樣式、庭院、裝飾，還是茶具的種種外觀造型，都表現出濃厚的感受性。侘寂審美空間中的裝飾品材質也多選用具有霧面啞光或粗糙質感的，目的是減少視覺刺激，展現空間材質中的歲月感，帶來時空的厚度與場所精神。

2.2 色彩與光影的簡素神秘美

空間中的色彩作為一種視覺媒介，通過建筑空間材料被人感知，侘寂的色彩趨向于自然、質樸和沉穩。莊子講“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是養神之道，也是天地之道。素之淡，非寡淡，而是澹然、自然。室內空間中的色彩常常以材料自身純度不高的天然色彩為主，帶來一種恬淡、閑寂之感。大面積柔和的赭石色、灰色作背景，類似于藍、紫等深色進行裝飾點綴，進行空間沉穩氛圍的營造，減少視覺效果的張力變化;黃土仿古墻可以做成室內部分的墻面，展現出古樸的肌理和空間色彩氣質，在營造陳舊感、樸素感、磨損感的同時，能給人帶來簡潔、低調的感受，讓人心情舒緩、平靜，略顯侘寂的獨特趣味[5]。

在侘寂審美中，除了自然顏色的運用，光影的處理和運用對空間氛圍感的塑造也是非常重要的。侘寂審美的無常感可以通過光影的變化來體現。安藤忠雄認為空間是捕捉光影的容器，他所設計的光之教堂將極簡發揮到了極致，隨著太陽的東升西落，光的變化讓簡單的建筑靈動起來。無論是光線的虛實對比、明暗效果，還是對神性精神空間靜謐體驗，都上升到千人千面的狀態。即使客觀環境再喧鬧，在這樣的光影對比下，主觀感受都可以在鬧中取靜，進一步感悟到樸素、簡單、清靜，實現心靈上的慰藉。在日本傳統和室中，光線從外部最明亮的庭園透過層層和紙，由于室內空間被層層分隔，光線逐漸變得柔和、黯淡，直至幽暗。傾斜的屋頂低檐只能進入少量的光線，因此茶室從屋頂到地面都透著樸素的淺色。巧妙地運用光線來營造空間氛圍，再附上空間中的寂色，能讓人更加深刻地感悟到不為人所控制的無常感。

2.3 意境的和諧與統一

“以雪月之色涂抹墻壁，以岸陰山之弱光設計窗戶，遮斷道人目光，背月色、避景觀，此等住所，卻有高尚之規格。”在弱光下，所有的顏色都趨向于黯淡，呈現舊黃色，且刻意避開外面院中的景觀，此時此地，人的注意力反而更容易聚焦當下，品嘗茶的正味。侘寂表達的是一種與人的思想相聯系的意境氛圍感，更多的是理性和感性的結合相生，意境是除空間設計之外更深層次的設計語言，以此表達侘寂審美在空間中的哲學內涵，在外觀上具體表現為視覺、聽覺，在內涵上則包含了雅與俗、虛與實的精神意境。

3 侘寂美學應用案例分析——Sergey Makhno（希爾蓋·馬克諾）自宅

現代烏克蘭建筑設計師希爾蓋·馬克諾，受日本文化影響，通過日本的審美濾鏡，做出了較多屬于烏克蘭的設計。其將烏克蘭的設計文化元素與日本的侘寂美學結合，設計出了諸多具有侘寂風格的烏克蘭公寓。住宅是馬克諾為自己的家庭設計的。建筑受日本侘寂風的影響，項目使用傳統材料，由極簡主義的混凝土圍欄圍合，通過木制軌道在墻面外懸掛稻草屋頂。在不完美中找尋美與和諧，成為主要特色之一。墻面采用烏克蘭傳統工藝，設有巨大的落地窗和稻草屋頂，稻草屋頂懸掛在墻面外，室內空間布局自由開放，留有一個會客主入口、出行入口，還有通向室外的花園三個次入口。

3.1 自由隨性的空間布局

侘寂是一種素雅簡樸的空間設計風格，地面鋪設石塊，采用日本花園的鋪裝形式。此外，室內餐廳空間布局隨性，雖然無序但并沒有缺失任何功能性的家具，展現出不對稱、無中生有的美學原則，在一種非對稱的空間中尋找侘寂美的生活理念。從餐廳穿過全透明式玻璃木門，可到花園的出入口，其將室內外空間的界線模糊，打破常規，為欣賞花園的美麗景色提供了絕佳的場所，呈現出自由且隨性的真摯之態。

3.2 原生態質感的材質表達

在此住宅設計中，馬克諾設計的客廳空間溫馨、自然、樸素，起居空間的通高設計，能讓觀者更好地欣賞花園景觀。天花裝飾所使用的木材是建筑師從廢棄房屋中拆下來的，挑空的墻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設計師收藏的擁有悠久文化的瓷器，其中還包括公元前兩千年的特里波耶陶器。屋子里的各種裝飾物都經過精心挑選放置，顏色和樣式無一重復，假如器物上有了花卉的圖案，此處便不再擺放花卉，如果茶碗的顏色是黑色，就避免再使用黑漆的茶罐。室內整體呈現中性色調，盡可能使用天然色彩，舍棄過多人工干預的色彩表達，帶有一種原生態的藝術理念。為了更好地表達陳舊、枯寂的韻味，室內的柱子外包裹著粗糙的設計材質的紋理，自然而質樸，壁爐的外形也不拘小節，直接用泥土混合進行涂抹，不設具體形狀。空間內其他地方也沒有明顯的裝飾細節，霧面的設計質感將侘寂中的殘缺美表達了出來，整體空間一眼看上去大多是未經打磨天然形成的材質，采用種種看似陳舊、破損的空間元素，反而別有一番意味。大兒子臥室床頭采用了形象墻，制作工藝是用黏土營造出凹凸不平的懸崖峭壁式的意境，地板則由500年前的橡木制成（見圖1），整塊地板上分布著不規則的裂紋，能依稀體會到滄桑的美感，事物粗糙的原生質感也隨歷史凝聚成了特有的孤寂之美。

3.3 獨特天然的軟裝設計

住宅的每處設計都有侘寂美學意識的影子。受日本茶道文化的影響，器具以茶杯為主。室內的燈飾大多為設計師自創的品牌，雖然室內擺放的器具、雕塑及掛飾都價值不菲，視覺上卻給人些許古樸的氣息。一層挑空處懸掛著造型不規則且紋理粗糙的云朵燈飾，從質感上展現出有一定的歷史的枯寂美。云朵燈的下方配有一張巨大的曲面線條感的復古餐桌，不同于方直造型的條條框框的死板，整體造型柔美且不張揚。

4 侘寂之美在設計中的延續

現代城市靜謐生活的需要在無形中促成了侘寂風格的流行與延續。在特定的發展過程中，在多元化潮流影響下的現代室內設計風格中，侘寂以其簡單質樸的個性特質與靜謐格調，成為人們內心深處的一種特殊追尋。運用具象和抽象手法將侘寂美學運用到人們生活空間的每一個角落，能給大眾帶來身心的雙重愉悅與享受。侘寂并不會因人們審美的變遷而消亡，這些濃郁的日本元素使設計風格悄然發生改變，回歸到日本古典與東方傳統美學方面，追求那種東方的古典溫雅與幽玄神秘之美[6]。侘寂將會繼續發展演變，作為一種獨特的設計風格延續下去。

5 結語

任何美學流派的發展都有其歷史因素，侘寂作為一種簡單質樸卻精致隱謐的美，同樣是從歷史中逐漸凝練形成的美學，追求去除事物外部修飾，洞察生命本身的藝術，強調時間與萬物的關系，在平靜的生活空間中尋找極簡。探究侘寂美學在現代建筑環境空間設計的作用，結合當下人們快節奏的生活，能使其越來越有味道，能讓人在快速發展的物質世界中回歸自然，慰藉疲憊的身心，深入理解這一美學在設計實踐中的運用。

參考文獻：

[1] 羅崇蓉.侘寂（Wabi-Sabi）：回到美學的詩性傳統[J].美術大觀，2021（3）：110-112.

[2] 韋立新.論日本室町文化中的禪文化因素[J].日語學習與研究，2010（2）：92-98.

[3] 蔣維樂.“侘寂”美學發展溯源研究[J].建筑與文化，2021（9）：26-28.

[4] [日]大西克扎.日本侘寂[M].王向遠，譯.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19：9.

[5] 張正好.侘寂審美在現代空間設計中的表達與嬗變[D].徐州：中國礦業大學，2021：80-85.

[6] [日]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贊[M].陸求實，譯.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6：5.

作者簡介：孫曉紅（1971—），女，山東濟南人，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城市景觀藝術設計與理論。

丁珊（1997—），女，山東聊城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城市景觀藝術設計。

劉鵬（1996—），女，山東濟寧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城市景觀藝術設計。

陳曉林（1997—），男，山東淄博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城市景觀藝術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