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可
上部:黑八奇潭
一
家人們,里面請,瞧八爺給大家播一段。
這會兒本不該開播的,八爺泳褲都換好了。可今兒是游不成了,您沒瞧見馬路邊上,警車、消防車都在那兒閃著燈呢。
有網友說這里是老鱉塘,那是當地人的叫法,如今地圖上標注的學名叫龍池,可以導航過來。
當然不是鼓動大家來湊熱鬧,只是有閑暇的家人們可以和八爺一道,圍觀一個突發的新聞現場。
很多網友都猜出來了,塘里面又淹死人了。為什么要加一個又字呢?因為每年入夏,老天爺都會來此收人,幾乎就沒斷過篇兒。
有網友留言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這點八爺不能完全贊同。你聽過數九寒天里淹死過游泳的嗎?大概是沒有的。因為冬泳的都是好手。老天爺只會盯著那些一罐不響、半罐咣當的生瓜蛋子。比如,有新手自以為水性很好,游泳時不帶“跟屁蟲”,游到一半腿抽筋了,附近再沒個伙伴,那就很危險。這種事,八爺是有親身經歷的。
謝謝直播間的家人們送來的“棒棒糖”。八爺最近胃反酸,心意領了,打賞就沒必要了。再說了,八爺可不是消費大伙兒悲憫心的。如果真心認同八爺,那就點個關注不迷路吧。
說哪兒了,對,八爺的親身經歷。
幾年前,也是老鱉塘,也是剛入伏天的傍晚,八爺下塘里面游泳。那時岸邊擠滿了玩水的婦女兒童,塘子中央又是些高手們穿梭往來,容易“撞車”。八爺不想湊熱鬧,就往西邊那片水域游去。對了,就是鏡頭此刻對準的那片長了蘆葦的水面,那里清凈得很。
雖然八爺那會兒只是一只菜鳥,但仗著有個“跟屁蟲”,覺得不會出大問題。可是幾個扎猛子的工夫,大風突起,黑云壓來,水溫開始迅速下降,整個塘子變成了一個搖搖欲墜的金魚缸,晃蕩得讓人發暈。
不管是婦孺還是高手都回到了岸上。八爺也撲棱著胳膊腿兒,但是無論如何使勁,都游不出那一小片蘆葦蕩。更糟糕的是,有東西在水下面咬八爺。先是小腿的迎面骨,接著是胯骨,然后是肚臍眼,那個家伙像是非要把八爺的臍帶給咬出來似的。
八爺試圖將那玩意兒趕走,指頭碰到一個堅硬的東西,起先以為是一個大魚頭,轉念又想會不會是一個大老鱉,畢竟這里叫作老鱉塘嘛!八爺害怕起來,怕老鱉發個狠,把手指頭,甚至是命根子咬去當下酒菜了。
嗨,一提命根子,大家來勁了啊。直播間已經有六百多號人了,看來大家對八爺的悲催故事很感興趣。
八爺就拼命地撲騰,還因此嗆了好幾口水。趁著八爺方寸大亂,水下那個王八犢子也不怕嘴巴生腳氣,發了瘋地啄八爺的腳心。八爺用力一踹,踢了個空,小腿還抽了筋……
鉆心的疼痛,反倒讓八爺冷靜下來。是啊,八爺是誰啊,可是幾進幾出,見過大風大浪的,怎么能在這個小王八塘子里翻了船?八爺打了個挺,抱著“跟屁蟲”,仰著腦袋飄在了水面上,等著抽筋的小腿緩過勁來。
與此同時,豆大的雨點砸在八爺的臉上。身下,那個催命的玩意兒還在咬八爺的屁股蛋兒,趕也趕不走。僵持間,腦袋里冒出了水猴子的形象。
直播間的家人們吶,你們來自大江南北,相貌各異,口音不同,但大多在兒時聽父母說起過水猴子吧。
咱們淮河兩岸的水猴子長了個猴子腦袋,烏賊的身體,渾身無毛,滑溜溜的,卻有八個又長又細的爪子。這些爪子只要纏住了人,就會箍得又密又緊,直到把人拖到水底。有人說,水猴子是出生畸形的棄兒,扔到水里,變成了半人半魚,反倒活了下來。水猴子不甘水下的陰冷,它會模仿玩耍笑聲,引誘小孩到岸邊失足落水。而后,水猴子借了溺水小孩的皮囊,回到岸上,脫胎成了別人家的乖孩子。
不知怎的,八爺一邊想著水猴子,一邊鼻子發酸,大概是水猴子勾起了八爺的早年回憶吧。八爺的眼淚止不住地流,和雨水混在一起,抹了一把,又糊了一臉。八爺索性閉上眼,任它流干流凈,將八爺化成液體,和這片濕地融為一體。哈哈,八爺當時真是認命了。
等到八爺再睜開眼時,雨小了,風停了,天也放晴了。紅彤彤的夕陽,斜倚在八爺的天靈蓋上,就像是上帝的御用攝影師給八爺打了一道光,暖烘烘、輕飄飄的。八爺又來勁了,活動一下胳膊和腿,抽筋的肌肉也回歸了原位。
水下的王八犢子還在咬八爺,八爺抓了幾把,摳住了它的鰓,拽出水面,才發現那竟然是一條胖頭鰱魚,估摸著得有10斤重。八爺拖著這條又蠢又貪婪的鰱魚,游回到岸邊,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鰱魚也躺在地上,和八爺一樣,嘴巴泛著白沫兒,像是要淹死在陸地上。
歇了一陣,八爺便穿好衣服,回了小區。在樓下,八爺將鰱魚交給土菜館,托廚師燉一碗大頭鰱魚湯,魚身子就算作加工費送給了飯店。只不過等服務員把魚頭湯送上樓后,盯著那只死魚眼,八爺就沒了食欲……好了,這就是八爺死里逃生的故事,和那條鰱魚一樣,有頭無尾,還請直播間的家人們見諒。
有網友問,為什么不把那條鰱魚放生了?
放生?哈哈!在八爺眼里,鰱魚的第一屬性是食物,做成菜是天經地義,放生才是暴殄天物。反之,在水塘里面,那頭鰱魚大概也把八爺當成食物吧。說實話,能把那頭鰱魚拖到陸地上,八爺有一種大仇得報的快感。
還有網友問八爺對老鱉塘有沒有心理陰影?
一點陰影都沒有,如今,八爺也成了游泳的老手!至于你們說的什么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八爺覺得這種說法不太靠譜,最多是命運耍了把回旋鏢,飛出去的還得接回來。打比方說,你買彩票,老板說你中了五百萬,后來一查,原來有一位數字弄錯了,你根本就沒有中獎;又或是例行體檢,醫生說你癌癥晚期,你在交代后事時,醫生又打來電話,說是把X光片拿錯了。兩種情況,都是從原點又回到原點,無失也無得,頂多是平添一段如演習一般的回憶罷了。
直播間又涌進來不少新朋友。再次說明一下,八爺是在帶領大家圍觀救援隊打撈溺亡人員,目前還沒撈上來。
誰溺亡了?不太清楚,回頭八爺幫打聽打聽。
明天這時候還播嗎?大概不會了吧,沒準過會兒就能把人給撈上來。
用的什么打撈工具?八爺給大家普及一下,船上救援人員拿的是一個金屬桿,長短可以伸縮,桿子的一頭還藏了一個四爪鉤,戳到疑似溺亡者后,另一頭摁下開關,四爪鉤就會張開,鉤住溺亡者的衣物,把人拖到岸邊。
水面這么大,不一定能鉤到吧?是的。不過即便鉤不到,尸體還是會浮上來,有時候幾個小時,有時候兩三天。現在是夏天,水溫高,尸體容易加速腐敗,在體內產生氣體,形成向上的浮力。興許過會兒,溺亡人員就會漂上來。
網友們的問題刷得很快,八爺回復不過來。大家要是感興趣,可以直接到現場,八爺現在就把地址分享到直播間。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好吧,家人們,今天就先播到這兒了,等八爺回去洗個澡,換上衣服,晚上咱們探店美食再見吧。
二
家人們吶,本來只是插播一段救援現場,沒想到大伙兒涌到八爺的留言區,不問美食,倒問生死,都想知道塘里的溺水者有沒有打撈上來。
為了回應大家的關切,八爺昨晚沒有去探店,而是在陽臺自斟自飲,繼續關注救援的進程,一不小心就喝大了。夜里聽聞有人在哭(或是夢到有人哭),還有警燈貼著眼皮閃了一夜,鬼壓身般的,也不知道是清醒,還是醉著。
不管如何,今兒是頭伏的第一天,俗話說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烙餅攤雞蛋。八爺給自己煮了份速凍餃子,蝦仁餡的,還不錯吧。為什么不蘸醋?八爺的胃現在還冒泡呢,還是休養調理一下吧。
入了伏,也就算是告別了梅雨天。說來也巧,這位溺水的男人也姓梅,不是倒霉的霉,正是梅雨天的那個梅。而他的身份是老鱉塘對岸在建樓盤的開發商。
是的,有網友猜出來了,是水岸花園二期。當然,你們肯定推斷出八爺現在在一期別墅區的陽臺上。后面就是八爺家的客廳,什么家具電器都沒擺,就擺了一個臺球桌。沒辦法,兒時的愛好,到現在也戒不掉,隨時隨地歡迎直播間的家人們來和八爺玩兩局啊。
好吧,扯遠了,咱們回歸正題。溺水過程八爺也包打聽了。這位梅先生在昨天清晨六點半和一位好友下水塘游泳,游到一半,兩人便分開了。一個小時后,好友先上了岸,獨自回到工地的辦公室,不覺間到了上午九點,還不見梅先生回來,手機也打不通。好友便返回水塘邊去找,發現梅先生的衣服褲子都掛在臨時搭建、供野游群眾換衣服的棚子里,手機卻不在衣服口袋,水面上也不見人影。好友猜測梅先生可能是溺了水,便打電話報了警。
好吧,家人們,你們的心里肯定有很多疑惑,八爺也已預備好了答案:
首先,梅先生的手機去了哪里?這位梅先生游泳時,習慣將手機放進防水袋里密封好,再綁到胳膊上。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手機在換衣棚里被盜。另外也方便梅先生在游泳時接打緊急電話。那么手機撥不通,只能說明梅先生和手機一道沉入了水底,信號也自然被屏蔽了。
其次,為什么到現在都沒有打撈起梅先生。水面寬廣是一方面原因,另外,水下的地質情況復雜,有可能遺體被水生植物纏住了,又或者掉進了某些溶巖窟窿里,那就很難浮上來。
有網友不信八爺的解釋,但如果你們耐心聽八爺介紹完老鱉塘的形成歷史,以及相關未經證實的傳說,就可以腦補一下水下的世界了。
曾幾何時,這里還是一片礦區,源源不斷開采了幾十年,地下早就空了一大片,很多平房因為地質沉陷都變成了危房。到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出于安全考慮,國有煤礦停止了這個區域的采礦活動,但附近仍有小煤窯繼續開采,一不小心,就捅了龍王爺的游泳池,造成了透水事故。
所謂透水,可以理解為井下決堤,逃生的空間和時間都更緊迫。那天小煤窯共有5個班組在井下作業,跑出來4個,唯有一個8人的班組下落不明。救援行動隨即展開,數十臺大功率水泵日夜不停抽水,但水位一直不見降低。救援隊連著打了三口豎井,也沒有發現被困礦工的蹤跡。指揮部還派出蛙人,潛入透水區域,看見井下許多巷道都已被大水沖垮,失蹤礦工即便幸存,也斷難通過漫水的區域。
比救援隊更要度日如年的,是那些失蹤礦工的家屬們。為了不干擾救援行動,指揮部將他們安置在距離礦區最近的一家賓館內,每家一個套間。但是這些家屬在房間內根本待不住,他們齊聚在賓館的宴會廳,那里有一面落地窗,可以俯瞰救援的現場。
這間承辦婚宴的大廳,被日益絕望的情緒所籠罩著。但像是約定好似的,現場沒有人哭,大家都頂著一股勁兒,仿佛自己的堅強可以感染到不遠處的救援人員,進而傳遞到井下的被困親人。因此,當指揮部試著和他們談善后賠償時,沒有得到任何一家的回應。
就這樣耗到第十天,傳來一則消息,說是被困班組當天在井下的只有7人,另有1人雖然領取了礦燈,在井口也簽了到,卻沒有下井。那么這個人是誰呢?8戶人家面面相覷,揣測這八分之一的希望。
指揮部聯手警方開展調查,很快便從當地拘留所里把那個逃班的礦工給找到了。原來這家伙當天讓同事代領了礦燈,代簽了到,自個兒卻跑去礦外的一個臺球場搗臺球去了。每局還下了不小的賭注。透水事故發生前,這個臺球場子被屬地派出所抄了,他也因為賭博被處以14天的拘留。被抓時,他還順走了桌上的那顆黑八,說那是他的幸運球。警察也就戲稱他為“黑八”。大概是為了保住工作,“黑八”始終不愿意透露單位信息。直到指揮部向社會發布失蹤礦工名單后,拘留所這才發現“黑八”居然也位列其中。
當警察帶著這個逃班的幸運兒出現在賓館宴會廳時,也相當于向其他七個不幸的家庭宣布了死亡判決。他們悲嚎了整個下午,情緒最終平復下來,開始正視當前的現實。指揮部也在此時提出了解決方案:如果失蹤礦工家屬同意停止救援,那么每家能夠獲賠150萬,如果堅持救援,那么無論見沒見到尸體,每家也只能獲賠100萬。
數字的背后當然是計算。相較于賠償費用,指揮部每天要承擔的救援支出更是天文數字,多出的350萬可以算作一筆止損款。無形間,道德壓力便從指揮部轉移到了失蹤礦工親屬身上……總之,談了3天后,礦方將賠償款提高到了180萬,雙方達成了一致意見。最終,在透水事故發生的第14天,7個家庭分別簽署了放棄救援的文書,當場收到了賠償款。同日,指揮部宣布救援行動結束,在官方的通報中,失蹤的字眼也改成了遇難二字。又在一周內,這些家屬到各自戶籍派出所,分別為7名遇難礦工注銷了戶籍。
唉……說到此,八爺也想長長地舒一口氣。
但是,井下的透水還沒有止住,而是持續不斷漫出了礦口,漫過了路面,塌陷了房屋,銹蝕了牽引絞車的纜繩,將礦上各種凹凸不平全部抹平。而隨著水面不斷擴大,人類防線也不斷后退,各種流言開始擴散:有人咒罵該死的小煤窯把地球捅了個窟窿,過不了多久,就會有熔巖噴上來,把整座城市燒個精光。還有人不無憂愁地斷言,這些大水是遇難礦工的眼淚,他們恨啊,恨自己的性命被輕易地放棄,他們也要拉著整座城市一起殉葬。
在各種流言蜚語漫天謠傳時,在各種應急轉移方案不斷制定更新時,突然有一天,水面停止漫延,轉而向后退縮,連續退了7天,終于穩定成現在的這一片水塘。
這憑空多出來的一片水塘,本像是一個藏藏掖掖的私生子,沒有名字,但時間久了,即便官方不給個大名,民間也自會有說法。
為什么叫老鱉塘?自然是塘里面產老鱉。有傳說稱,這些老鱉是那些失蹤礦工變的,他們的尸骨重新組合,變成了一個可以盛放靈魂的硬殼,從井下的犄角旮旯里鉆出來,浮到水面,看一看太陽,打兩個哆嗦,就準備爬上岸,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驀然間,他們或是從車子的后視鏡里,或是從路人的瞳孔里,看到土灰色的老鱉蓋,還有老鼠一樣的腦袋,老鼠一樣的尾巴,以及老鼠屎一樣的兩只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便再羞于爬上岸,于是掉頭又潛回水下,以淤泥為居,以魚蝦為伴,熬起了千年王八的永恒黑暗。
遇難礦工親屬聽到這則傳說,紛紛來到水塘邊,不僅投喂食物,還從市場買來其他老鱉放生,希望水里的親人能有個伴。當然也有好心辦壞事的,把巴西龜當成土鱉放進了塘里,又費好大力氣釣了回來,大卸八塊熬湯去了。
后來,此地啟動了濕地公園建設。公園管理處覺得喊老鱉塘總有些不雅,但硬是讓大家改口,也難免違背民意,便找了一塊大石頭,請書法家寫了龍池兩個字,然后拓印到石頭上,再把石頭搬到塘子邊上。管理處還悄悄在地圖上將此地標注為龍池,導航軟件上也是如此。因此,對于那些不明就里的外地游客,此地就有了山不在高,有仙則靈,水不在深,有龍則靈的意境。
可是這些小動作,暫時還不能改變本地居民的叫法。說實話,老鱉塘就像人的小名,雖然沒那么高雅,但聽起來親切。龍池呢,則像是學名。孩子大了,總不能一口一個老鱉、狗蛋在后面喊吧。直播間的家人們,你們的小名都是什么?不怕笑話的,可以在留言區里曬一曬啊!
有網友提起老鱉塘里早年淹死過一個女人。是的,據說是一名失蹤礦工的老婆。那是在一個冬日清晨,這個女人買了老鱉,準備到塘里放生。水面上飄著一層霧,不知為何,她拎著盛放老鱉的袋子,一步步蹚水淹死在了塘里。雖然尸體打撈了上來,但是魂兒永久地留在了水下。
這件事的確有些蹊蹺,其中原因,也是各有說法。在此,八爺不想深究。八爺只想說,咱們前面說的謠言也有合理的成分。這片塘子不僅給地球挖了坑,也在人們的心里挖出了窟窿,光靠眼淚,大概是難以填平的。
有網友提到了昨天和大家聊的,關于八爺在水里差點淹死的那一段。八爺想啊,自己和那些水里的魂魄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他們大多是閑極無聊,派了條大鰱魚來和八爺逗悶而已,不會真要了八爺的性命……
稍等一下,有人敲門,不會是來探望八爺的家人們吧……
奇怪了,只聽到有人敲門,門外卻是空的,既不是網友,也不是外賣小哥。是啊,到了晚飯點了,八爺該去吃飯了。那咱們今天就播到這兒,如果救援行動明天還沒結束,八爺就去搜集點材料,和大家談一談這位倒霉的梅先生吧。
三
昨天下播后,八爺到網上查了水岸花園二期的備案資料,沒有發現有關梅先生的登記信息,想來也正常,建筑項目大多層層轉包,真正的大佬往往隱藏在幕后。
不過,八爺對這個梅先生有點兒模糊的印象,大概一同參加過某些商業活動,或許還打過照面,有過點頭之交,但長什么模樣,八爺真是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想必也是一個低調悶聲發財的人。
相反,梅先生的老婆,準確地說,是他的第二任老婆就要張揚很多。你們看到路邊停著那輛粉紅色的帕拉梅拉了嗎?單裸車就要200萬,那種顏色在網上別稱為死亡芭比粉。嗨,名字倒是還蠻應景的!
直播間的家人們吶,咱們也別酸,也別罵,畢竟小娘子比梅先生小16歲,又即將繼承一筆豐厚的遺產,就算是放飛自我,享受生活,也是合情、合理也合法。如果你們非覺得這個世界不公平,那么八爺在此透露一個商業秘密,其實梅先生也欠著一屁股債呢。倒不是說他的生意出了問題,而是梅先生這人好賭,經常打飛的出國賭博,是澳門、蒙特卡洛、拉斯維加斯各大賭場的座上賓。
賭博這種事,如臨深淵,不管之前有多么穩當,只要一次腳滑,那一切也就完了。正如野游一樣,很多菜鳥水平一般,卻還是往塘子里沖。這都是為什么呢?八爺有個解釋,不一定對,和家人們一起探討。八爺想啊,臨淵也是一種本能,無論是上九天攬月,還是下五洋捉鱉,人總是要去征服點兒什么,對不?
就這樣,梅先生在賭桌上翻了船,欠下了巨額的債務。家人們瞧見那輛黑色別克商務了嗎,車牌號TZ110的那個。TZ是討債的簡寫,110的意思八爺就不多解釋了。那輛車歸屬于市里面一家清債公司,他們也在關注救援情況呢。有些網友猜測梅先生根本沒死,而是玩了把金蟬脫殼,借著溺水的掩蓋,偷偷找個地方藏了起來,甚至更名改姓,逃掉那些賭債。
八爺不太同意這種猜測,水岸花園二期是個不愁賣的項目,雖然不一定可以幫梅先生翻盤,但也能使他從債務中緩一口氣。而大家之所以熱議梅先生,大概還是由于他的低調和神秘吧。
雖然在不多的電視采訪中,梅先生都是操著一口普通話,但八爺還是能夠聽出他的本地鄉音。據說這位梅先生早年在這一片闖了禍,背井離鄉,艱難混跡了二十年,一直到興旺發達后,才又返回當地,參與城市的項目開發。就連這片濕地公園的建設都有他的投資。
有網友問梅先生為什么要回到當地?故土難離、衣錦還鄉,雖都可以一言以蔽之,但八爺覺得,或許是早年的記憶,在梅先生的心底挖了一個坑,逼迫他灰溜溜地離開,而此番歸來,大概是他要把心底的那個坑給填平吧。
還有網友問八爺有沒有在野游時見過梅先生?八爺細細想了下,肯定是沒見過。大概和八爺一樣,除了老鱉塘,梅先生也喜歡到城里不同的河流、湖泊里游泳。這和八爺上面說的那個征服欲是一樣的。
為什么八爺喜歡野游?告訴家人們吧,當湖水包裹著皮肉的時候,八爺會有種回到娘胎里的感覺。想象一下,一個小小的胚胎,暢游在羊水的海洋。
八爺有時候是挺感性的,不過家人們吶,此刻八爺眼里的液體,可不是什么淚水,而是被嗓子眼的酸水給嗆的。是啊,八爺的胃都反酸好幾天啦。
家人們要來給八爺送藥,感謝并歡迎啊,單是從陽臺的位置,你們很容易就能猜到八爺家的門牌號。正好,八爺許久沒有玩臺球了,你們可以來陪八爺玩兩把。
等等,還真有人敲門,八爺去看看……奇怪了,門怎么開不開了,難道有人惡作劇,把鎖從外面給銷上了?還真是麻煩……
對了,說起臺球,有網友提到了那場透水事故中幸存的黑八,他后來怎么樣了?八爺記不清了,今天下播后,八爺也去打聽打聽,如果明天救援行動還繼續,咱們就聊聊那個黑八的身世吧。
那么,就先這樣吧,八爺得去吃點嗎丁啉了。明天再見吧,家人們。
四
直播間是被限流了嗎?怎么只剩下一位家人了?
當然會被限流,八爺并不奇怪。這么多人在網上網下圍觀救援現場,顯得大伙兒都是閑得沒事做,這個影響可不太好。只是,為何手機的信號也變弱了?是不是受到天氣預報里強對流天氣的干擾,還是被什么其他玩意兒屏蔽了?
僅剩的這位家人,你是怎么進到八爺直播間的?要不你也走吧,你看,那些救援隊為了躲避狂風暴雨,全都撤離了,既然梅先生暫時撈不上來,那么八爺也就沒有什么可以和你嘮的了。
你不走?
好吧,如果你愿意陪著,那八爺也不能讓你干瞪眼。要不這樣,八爺給你表演一出單桿清臺的絕招吧。八爺可是許久都沒有玩臺球了,希望手感還在。
稍等片刻,等八爺把桌球都碼好。
球呢,怎么少了一顆,網兜里沒有,球桌下面也沒有,這不是敗興嘛!
嗨?八爺的褲兜里怎么揣了顆臺球,啥時候的事,八爺可記不清了。不管怎么樣,這顆黑八終于找……
對啊,這顆黑八球是怎么回事?
直播間的這個家伙,你是不是在和八爺耍什么戲法啊?你說話啊!不能語音,那在評論區留言也可以啊。
你要八爺看老鱉塘。
八爺正看著呢。八爺看到一個男人剛從岸邊下了水,他要做什么,為什么即將變天,還要下塘游泳?他不怕風浪把他卷到水里嗎,他不怕水下的失蹤礦工變成了老鱉,把他拖到一個個窟窿里嗎?
不行,八爺要去救他!
不管你是誰,把門打開,八爺要出去!
等等,八爺的手指,怎么泡得像一個個發面團?還有八爺腳丫里,怎么長出了黏糊糊的水草?八爺的嘴里吐出了什么,是一個魚頭。
八爺明白了,那顆黑八,就是八爺的幸運球。
八爺還明白,小腿抽了筋,鰱魚咬了屁股,太陽給腦門涂了一層光的,不是別人,就是梅先生。
還有,直播間里涌進來的,更不是什么家人,而是那些在岸邊圍觀打撈救援的看客們。嗨,八爺啊八爺,你變成了一個大王八,還不自知。
告訴你吧,八爺此刻不想哭,也不憤怒,甚至連胃也不酸了,一切都和水面一樣清澈、通透。只是還有件事,八爺還沒想明白,為什么非要挑這片水塘野游呢?
是了,是了,你早就借著八爺的口,揭曉了答案:八爺的心里有那么個坑,八爺此番就是來填坑的。
手機信號越來越弱,畫面也越來越花,這位看客,在你把八爺帶去無盡的黑暗前,就請允許八爺給自己唱上一段吧,唱八爺的勇敢,唱八爺的膽顫,唱八爺的浪漫,唱八爺的孤單……
煮酒論劍詩意發,偏安一室話豪俠。江湖之事莫摻假,酒過三巡變大傻。
視頻連線說些啥,雙眼干瞪嘴結巴。撲通一聲興波瀾,八爺瞬間變麥霸。
最盛夏,梅老大,赤條條來把水滑,
烏云起,大風刮,一浪高過一浪打,
還有那,大王八,水下不停磨著牙,
兩手抓,兩腿拔,兩眼開始冒金花,
兩腿抽,兩肺咳,老子就要格式化,
心不甘,情不愿,黑白無常把命拿。
昨夜烽火難安寢,今日好茶無心品,歲月穿梭人如故,往事如酒在心飲。
恰逢其時直播進,隨風飄蕩流詩韻,世間猶然傳佳訓,抖音快手均留名。
黑黢黢,明晃晃,巷道深處傳來響,
呼啦啦,隆咚咚,龍王老巢被沖垮,
哭爹爹,叫奶奶,山川河流水嘩嘩,
更有那,臭黑八,卻在球桌把錢耍,
七人落,一人發,蒼天把人當笑話,
事已結,心難平,悄然離去梅黑八。
銀鞍白馬冰河來,我花開過百花殺。古來征戰幾人還,只留白骨數風沙。
網絡無情人有意,愛恨心中口難發。點個關注不迷路,煙波浩渺彼岸花。
小船飄,蘆葦搖,救援已經四天了,
魚鉤釣,漁網撈,水下情況無人曉,
風箏飛,蟲兒叫,我在水底任逍遙,
債主焦,女人嚎,直播大軍把樂瞧,
幺幺零,幺幺九,還有平臺把流限,
水喝飽,伸老腰,水猴轉世靈童昭。
英雄淚眼哭紅顏,地獄無人也纏綿。傲氣沖上九重天,何須再留那詩篇。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只為正名生前事,八爺直播語音獻。
酒管夠,肉管飽,黑八把仇將恩報,
眼迷蒙,心玲瓏,冷眼不語世事瞧,
嘴上蜜,心中怨,往事傷口終難平,
醒一陣,夢一陣,索性自比回旋鏢,
利滾利,債滾債,大力閃了八爺腰,
上刀山,下火海,最后一擲把命搏。
咕嚕嚕、嚕嚕咕,
大夢終有落幕,人生終有盡頭;
滴滴答,答答滴,
時間已然倒數,齒輪開始轉動……
下部:縮頭烏龜
一
在晚班的地鐵里,張三瞧見個瘦子斜倚在車門邊。瘦子身著紅色T恤,頭戴花色棒球帽,脖頸上紋了個褐色的蠶蛹,隨著喉嚨的吞咽不斷蠕動著。
但這些并非是張三關注的重點,真正勾住他眼睛的,是瘦子手里握著的奶茶杯,杯身上的Logo說明了它的出處——銀泰城新開的那家奶茶店。
巧的是,張三也握著這樣一杯奶茶,經典的全套燒仙草。顯然,在略顯空曠的車廂中,瘦子也捕捉到來自張三的訊號,掛在嘴角的笑,證實了他們之間隱秘的聯系。就在張三有些緊張地猜測瘦子會怎樣和他搭訕時,口袋里的手機顫了一下。
張三和瘦子幾乎同時低頭查看新短信,原來是工錢到賬了,一共150元,是為那家新開奶茶店排隊當“水軍”的報酬。對了,還有工作結束時,免費送的這杯奶茶。
地鐵到站,張三背上書包走出了車廂,瘦子也快步跟了上來。過閘機時,瘦子拽住張三的包帶:“哥們,有個活,挺來錢,想接嗎?”
“什么活?”張三的喉嚨發緊。
“試藥,十天一個療程,能給五千塊。”
張三搖了搖頭。
“沒有安全風險,就是普通的感冒藥。”
張三還是搖頭。
瘦子瞥了張三鼓鼓囊囊的書包,笑了:“你們這些難民,還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瘦子走后,張三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逆著泛著金屬氣味的冷氣,從地下回到地面,穿過一條馬路,走進了飛魚網咖。
刷卡、包夜、上機……今晚奢侈一回,開個雙人卡座,唯愿隔壁的機位不要有人來占,如此,張三便可以將兩個沙發拼成一張軟床。
瘦子說得沒錯,張三是一名網吧難民。這樣的難民看似平平無奇,但他們身上烙著某種水印,散發著某種訊息,這些都可以被那些“夜行動物”感知并識別。
比如此時此地,難民們散落在網吧的各個角落,彼此間沒有任何交流。他們的背包里裝滿了各自的家當(所有帶不走的他們都不會買),充電寶的指示燈閃爍著生命值的血槽,游戲賬號的盔甲泛起生活中不多的榮光。如果刨根問底,分明可以從那些榮光中扒出些沉疴朽木來,可是,在這個既自顧不暇又百無聊賴的世界,誰又想操那份閑心呢?
不過,張三,準確地說,是張三的生活還是有人圍觀的。每晚回到網咖,張三會將一天的隨拍剪成視頻,再配上簡單舒緩的音樂,發布在抖音賬號。這些視頻都是第一人稱視角,張三從來沒有露過面。倒不是說要保持神秘,而是當驀然間看到照片中的自己時,張三總會升起一種久違的陌生感。事實上,張三已經很久沒有自拍了。
這些視頻引起了網友們的興趣,他們猜測張三的過去,更好奇張三的未來。不過這些并不重要,在網友們的想象中,張三已然成為一名行走江湖、追逐理想的游俠。而游俠,是不需要過去與未來的。
視頻發布成功后,張三將手機揣進口袋,起身去了網咖的公共浴室,洗澡、刷牙、然后將內衣、襪子和毛巾認真搓揉,晾在了網咖天臺的橫桿上。此時已過午夜,張三俯瞰那些在黑暗海洋中馳騁遠航的燈火,夜風也在不經意間,吹干他濕漉漉的頭發。
回到網咖座位后,張三起了倦意。他點開老電影《月光寶盒》,在星爺夸張的大笑中,沉入了閃爍著點點星光的夢鄉。
張三幾乎睡到中午才醒。此時早已過了包夜時間,電腦也已鎖屏,好在網咖上午生意冷清,管理員沒有催促他離開。
刷了幾個日結工的微信群,要么過了集合時間,要么就是沒有感興趣的活兒。今天是入伏第一天,明媚的陽光透過蝕刻玻璃,在大理石地磚上抹下幾道斑斑花紋。張三想起晾曬在外的條紋毛巾,擠干了所有水分,只剩下皂角的香味。張三的心情也莫名地好了起來。因此,他決定放空一天。
張三先是乘坐公交,來到一個地圖導航中叫作狗市的地方,卻不見小狗小貓的影子(連一條流浪狗也沒有),兩側店鋪都是些賣窗簾布藝的,綾羅綢緞層疊出一種深宮禁闈的感覺,令張三望而卻步。于是,他轉進了附近一條叫作花市的街巷。此處也不見花草,倒是有許多經營喜糖的鋪子,或許是淡季的緣故,每一家都門可羅雀。
“娶媳婦還是生孩子?”一個中年婦人搖著扇子問。
張三反問賣狗的和賣花的都哪里去了?
婦女沒好氣地回道:“狗市和花市都是早市,九點就收攤了。”
當然,這么熱的天,怎么可能讓小貓小狗和花花草草暴曬呢。張三自覺可笑,決定從老板的冰柜里買一只老冰棍獎勵自己的愚蠢。
狗市和花市位于老城區,這里的街巷盤根錯節,像是一片難以走出的迷宮,這給了張三足夠大的探索空間,有時騎單車,有時是步行,走進了死胡同,看到滿眼狐疑的住戶,張三也不解釋,轉身便撤了出來。
唯有路過網吧時,張三才會停下腳步,走進里面打量一番。正如出租車司機要牢記城市的公廁分布一樣,張三的腦袋里也有一幅網吧地圖,那可是他的防空洞。
就這樣一直溜達到傍晚,張三才離開老城區往回趕。路過一片湖泊時,他發現許多人正在岸邊圍觀,其中還有維持秩序的警察,以及調試裝備的消防員。張三也湊上前去,看到被夕陽染紅的水面上,兩艘小船正在沒頭沒腦地游弋著。從邊上群眾的討論中,張三得知有個中年男人早上在老鱉塘里溺了水,到現在還沒撈上來。
老鱉塘?這里不是叫龍池嗎?
那是學名,老鱉塘喊著多親切!有人回答了張三的疑惑。
夜的鐵幕,將夕陽打碎了,揉爛了,潑灑在平靜的水面上。張三掏出手機,想把這一刻定格,作為晚上Vlog的剪輯素材,但是轉念,想到水下還有一具待打撈的尸體,他的心也浮在了半空,上不見頂,下不見底。
回到網吧,張三如常進行沖涼、洗漱。等收拾停當,回到包間后,金色的湖面依然在張三的大腦皮層燃燒著。他定了定神,打開抖音賬號。后臺上百條新留言掀起了新的隱秘波浪,其中大多是關心與問候,還有提出要給張三寄錢寄物,甚至決心要和張三一起流浪的。張三不覺苦笑——像他這般困在網吧里的難民,又何談流浪二字。更何況從詞義上看,流浪更像是個單數動詞。
發布完新的Vlog后,張三準備將夜晚虛度在周星馳的無厘頭電影里。但是微信群里有人艾特張三,希望他能接一單“吃雞”陪練的活兒,且客戶專門點了他的名,開出的小費也不低。張三內心斗爭了會兒,接下了這單活,靜謐的夜晚轉瞬變成了一片浴血的戰場。
二
張三醒來時,發現鄰座有一個女人,正埋頭翻檢他的背包。張三合上眼,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一秒后,濃郁的香水味迫使他睜大了眼。
“你在干嘛?”
“我想看看包里都裝了什么寶貝?”女人提起一個破洞的襪子說,“它一定陪你走過不少地方吧。”
張三揉了揉眼,看清被脂粉模糊的面孔下,是一個眉眼清楚、骨格清奇的女孩,年齡也和自己相仿。張三的心有些虛。
女孩挽起張三的胳膊,生拉硬拽地說:“走,我請你吃早,不,是午飯。”
兩人在網吧附近的快餐店落座后,女孩打了個酒嗝。她一邊用手扇風,一邊說:“昨晚被灌多了,槍法失了準頭,你肯定把我當成豬隊友吧。”
“你是昨晚陪練的?”
“準確地說,你是陪練,我是客戶。”
張三唔了一聲。
“你肯定疑惑我是怎么找上門的。”女孩有些傲嬌地說,“你以為不出鏡,就可以當隱身人嗎。可是網吧電腦的桌面圖案,單車停放的位置,還有你背包上的徽章……我可是和警察打過交道的,掌握不少偵查技巧。”
女孩留下了一個對話的接口,可是張三不想追問她如何與警察打交道。
看到張三態度冷淡,女孩有點生氣:“把身份證給我。”
“干嘛?”
“核驗身份。”女孩質問道,“你真叫張三?”
張三點點頭。
“張三這個名字,也太敷衍了吧。”女孩壓低音量,“你莫不是用的假名吧?”
張三保持沉默。
“還有,你為什么有家不回?網友們給你留言,你也概不回復?”女孩連拋了兩個問題后,總結道,“你一定是個在逃犯,不敢用真實身份。”
“你叫什么名字?”張三反問。
“我啊,我叫伊蓮。”
“有首歌的名字叫伊蓮。”
“還有首叫張三的歌呢。”伊蓮針鋒相對,“如果張三真是個法外狂徒,那么我向警察舉報,還能得一筆豐厚的賞金。”
張三聳聳肩。
“我也可以在你的賬號下面留言,揭露你的藏身處,那些想在線下活捉你的大媽級網友還不少呢。”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張三忍受不了對方的聒噪。
“沒什么,就是趁著酒勁,來看看你。”伊蓮又說,“好吧,你為什么要住在網吧,是追求什么生活哲理嗎?”
張三沒有回答。在他看來,生活是一種感受,不是什么語言可以解釋的理論。
“還裝深沉!”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拼命賺錢的。”張三情急之下回道。
女孩像是被突矢冷箭擊中,氣鼓鼓地問:“你說,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答案裹在張三的舌尖上,他忍著,深怕說出來,便會一腳踏進女孩的生活中。
“好吧,我是一個叫伊蓮的公主,一個陪那些老男人唱情深深雨蒙蒙的公主。可是,你也好不到哪兒,只要給錢,你就愿意陪人通宵玩游戲。從本質上,咱們都是一樣的。”
咱們是不一樣的。張三在心中默語,但是他不想申辯。張三心里明白,女孩絕非是要看他一眼,才會連妝也不卸,直接跑到網吧來找他。
伊蓮瞥了眼腕表:“時間緊迫,再過一個小時,我就得回酒店上班了。”
伊蓮接著補充道:“不是去當三陪女啊!我還兼著威斯汀酒店的大堂迎賓,下午一點到晚上七點,這是我剛找到的工作,之后,我才去酒店上班。”
張三邊聽伊蓮說話,邊在腦海里構筑起一副金碧輝煌與黑暗喧囂,典雅端莊與肆意放蕩的分裂圖景。他得克制自己不去偷窺那裂縫處都有些什么。
“所以我是很忙的,只能請你幫我去跟蹤一個人。”
“什么?”張三還沒從恍惚中緩過勁來。
“當然不是免費的,你就把它當作一份日結工吧,我也當是解決難民的就業問題。”
張三搖了搖頭。
“你若是不答應,我就在網上曝光你藏身的網吧。”
“半徑三公里有7家網吧。”張三如是說。
“我要向警察舉報你。”
張三起身離開座位時,被伊蓮拽住了手腕:“我要你跟蹤我的丈夫,我要你發現他出軌的證據。”
張三愣住了。
“我這么拼,全都是為了兒子,他才三歲。”伊蓮摁亮了手機屏幕,背景圖是一個可愛的男孩兒。
“我要奪回兒子的撫養權!”伊蓮發狠說,“我不能讓他勾搭的壞女人迫害我的兒子!”
張三不曾想到,這個和他同齡的女孩有著這般復雜的生活。半晌,張三擠出五個字:“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是一個逃犯啊。”
張三一副認真的表情。
伊蓮沉口氣,正色道:“因為你是一個善良的人,一個善良的人會真心誠意幫一個陪酒的女郎。”
“看在孩子的分上。”伊蓮最后乞求道。
三
伊蓮提出添加張三的微信,張三猶豫了,他只是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伊蓮記下號碼后,在餐巾紙上寫下了丈夫的姓名、工作單位和家庭住址。伊蓮的要求很簡單,只要拍到一張丈夫和其他女人親熱的照片就可以。
接著,伊蓮從錢包取出1000元現金遞給張三,算作勞務費。張三沒有收,他告訴伊蓮還是等到任務完成后再說。張三害怕收了錢,兩人便成了雇傭關系,他就沒法輕易抽身了。
伊蓮雖然不放心,也只能接受張三的建議。隨后,伊蓮進入洗手間,等再出來時,嫵媚妖嬈已經變成了端莊淑雅。伊蓮抓住張三躲閃的眼神道:“我不是個壞女孩,至少表面上不是。”
伊蓮離開趕赴下午班后,張三繼續在快餐店逗留,享受著免費的冷風和續杯的可樂。陽光透過弧形的落地窗,發生折射,把外面的世界變得既那么貼近,又那么不真實。張三在呆望著,起了瞌睡,他仿佛看見一條金魚從吧臺的魚缸中躍起,橙色的魚尾拖拽出時間的印記。金魚睡覺時會閉上眼嗎?日復一日地游來游去,金魚不會無聊嗎?張三滿心疑惑。
臨近傍晚,張三刷了一輛共享單車,直奔一所私立高中。伊蓮的丈夫在這里擔任心理輔導老師,并兼了高三畢業班的班主任。
下午的課時剛結束,師生們從校門涌出,或是回家,或是在周邊的小食店逗留。張三很快辨認出了跟蹤對象,一個腦門上長了痦子的中年男人。男人騎著電瓶車,在人流和車流中穿梭,看樣子很趕時間。張三騎著單車在后面追了兩公里,發現男人消失在一片由自建房擠出的巷道里。張三推著車子在巷內沒走多遠,便在一戶大院中瞥見了他的電瓶車。而這個長痦子的男人坐在小馬扎上,對面坐著一個過度肥胖的高中女生,女生的身旁則站著一位滿面愁容的中年婦女,大概是女孩的母親。從只言片語中,張三聽出伊蓮的丈夫正在給女孩做心理輔導,勸她重返高三的課堂。
張三不敢多逗留,他退回巷口,等跟蹤對象結束輔導。等待雖然無聊,卻并不枯燥,張三甚至喜歡這種和他人發生某種隱秘聯系,卻不被覺察的感覺。有點類似于真人秀,還是那種可以隨時按下暫停鍵的沉浸式體驗。張三開始聯想,如果自己是一名警察,那他一定可以出色地完成偵查任務;反之,如果他是一名逃犯,那么他也會想出很多反偵查的招數來。對了,伊蓮稱她和警察打過交道,她是打贏了,還是打輸了……張三的思緒到此為止,便本能地按下了暫停鍵——為什么要操心別人的事情呢?
張三掏出手機,進入抖音賬號。昨天發布的Vlog已經有了50萬點擊量,粉絲也在一天內暴漲了上百人,張三儼然成了新網紅博主。但他并不在意所謂的網紅身份,后臺眾多的留言他也只是草草掃上幾眼,并不予以回復。
離開自己的賬號后臺,張三繼續點看系統推送的視頻。打撈溺水人員的直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地點就在昨天路過的老鱉塘。此時線上觀看直播的網友已有兩千多人,現場圍觀的大概也有上百人。張三不禁假想,此時神跡降臨,湖底的男人被打撈上來,且居然神志清醒,五官周正。那么,當他看到這么多人在圍觀自己時,他會不會因為尷尬,而同樣選擇保持沉默。
跟蹤對象是在晚上7點5分離開大院的。在巷口,他買了一杯八寶粥和一個夾了兩片里脊肉的雞蛋卷餅,僅用6分鐘消滅了這頓晚餐。接著,跟蹤對象又用了12分鐘騎車回到私立高中,先是回辦公室短暫休息,最后在7點30分準時進入教室,看學生們晚自習。——精準緊張的時間線,甚至讓張三也覺得反胃。
由于晚自習要到10點20才結束,張三索性就在附近的一家網吧候著。等到自習散了,他才再次和跟蹤對象照上面。只見伊蓮的丈夫騎著電瓶車,在學生們的揮手告別中,離開學校,駛入了附近的一個老舊小區。
張三緊趕慢趕追進小區,只捕捉到男人消失在一扇院門后的背影。這是男人的家嗎?又或是他在家訪另一位出現心理危機的學生?張三正疑惑時,男人又從院子里退了出來,他的身后跟著一位老年婦女,雖然看不清面容,但是想必是交代他注意身體,注意安全一類的話。
接著,男人步行離開小區,來到沿街的一家尚未打烊的燒烤攤,找了張空桌子坐了下來。此時已是晚上11點,他是燒烤攤上唯一一名顧客,街道上也是鮮有路人。張三的心發虛,他不知該如何繼續這場跟蹤,腦袋一熱,便坐在男人身后的桌前,要老板把菜單遞過來。
伊蓮的丈夫回頭看著張三,冷冷地問:“等人?”
張三搖搖頭。
“一個人?”男人又問。
張三還沒來及回答,男人便把板凳轉了過來,和張三面對面道:“兩個男人在午夜時分獨自出來吃燒烤,這事情還有點兒奇怪。”頓了頓,男人說,“我今天見你好幾回了,你是在跟蹤我。”
張三緊閉雙唇,不知該如何回應。
“不用慌張,我也跟蹤過別人,或許我比你還熟練些。”男人給張三的塑料杯里倒滿了啤酒。白色的酒花一點點破滅、消減,最后剩半杯略微渾濁的金黃色液體。
男人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張三。”
“張三、伊蓮,這名字取的……你是伊蓮的新男友?”
張三搖了搖頭。
“看你不像是壞人,干嗎要和她同流合污。”
“她只是請我幫個忙。”張三如是說。
“我明白了。”
“你也不像個壞人。”
“怎么說?”
“你對學生和家人都很負責。”
男人苦笑道:“為了工作,女兒只能讓老母親幫著帶,何談負責二字?”
“伊蓮也在努力賺錢。要不,你們別離婚了,這樣對孩子也好。”張三也不知為何要這樣勸對方。
男人怪笑一聲:“那個小婊子派你來跟蹤我,是想在打離婚官司時,奪回女兒的撫養權。可是,我怎么能夠把女兒交給一個婊子養呢?”
沉默片刻,男人說起了兩人間的矛盾。他和伊蓮本不是一路人,只是年輕時鬼迷心竅,不得已奉子成婚。但是伊蓮太愛玩,不僅不思工作,還經常出入歌吧舞廳,對丈夫只是以小姐妹聚會為由搪塞。直到傳來流言蜚語,男人才有了警覺。在伊蓮一次徹夜狂歡后,他翻看了妻子的聊天記錄,發現她居然和前男友在酒店開了房。面對丈夫的質問,伊蓮解釋說自己被灌醉后,被前男友騙到賓館里實施了性侵。男人逼著伊蓮去報案。警察受理后查了一圈,最終因為沒有旁證,也沒發現明顯的暴力痕跡,而不予立案。
雖然警方沒有給出確定的結論,但男人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并提出了離婚。伊蓮不同意,兩人于是對簿公堂。法院給了半年的冷靜期。男人在冷靜中,只等最后的判決將這一段生活徹底翻篇。但是,伊蓮顯然還想反抗一下。
男人直視張三的眼睛:“如果你是我,會選擇原諒并復合嗎?”
張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伊蓮派你來跟蹤,是想搜集我出軌的證據吧。”男人嘆口氣,“很多事情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比如警方雖然沒有就所謂的強奸案給出明確的結論,但我們都知道真相是什么;同樣,即便我現在和別的女人發生了戀愛關系,也不能用出軌這個詞來定義,你說對不對?”
“我也說不好。”張三如是說。
男人呵呵笑道,然后起身:“其實我不是來吃燒烤的,我在等一個人,等我的女朋友。”
男人回過身,只見一輛紅色本田汽車緩緩停在了路邊。
“不好意思,我得給女朋友一個交代。”男人端起酒杯,將啤酒潑在張三的臉上,“就當是對你跟蹤我的小小懲罰吧。”
男人離開燒烤攤,坐到了本田車的副駕駛座上。車內兩人聊了兩句,然后駕駛座的女士望向張三,眼神中滿是鄙夷。張三羞愧地將臉轉了過去。
四
回網吧的路上,夜風雖將臉上的酒花吹干,但依舊黏糊糊地敷了一層,一時間竟難以抹去。另一邊,救援隊還在不分晝夜地打撈溺水人員。張三將單車停在路邊,走到水岸邊,彎腰捧起一汪清洗面部。
湖水清涼,祛除了心中的燥熱。張三索性脫去涼鞋,赤腳向前蹚了幾步,讓湖水漫過膝蓋。某一瞬間,張三仿佛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饋贈。
“你要做什么?”身后突然有人喝止。
張三轉過身,看到一個年輕警察卷起褲腳,就要下到水中。張三支吾道:“我只是洗把臉。”
“用淹死人的水洗臉,你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
張三攥住警察的胳膊,匆匆回到岸邊,又狂蹬單車回到網吧,這才把所有的羞愧都擋在了外面。
可盡管沙發習慣他的輪廓,花灑里的水還能記住他的體溫,大廳也依然彌散著熟悉的劣質二手煙的味道,但這個夜晚畢竟不同于往日的夜晚。張三強壓著內心的喊叫,他甚至放棄更新今天的Vlog,深怕這會為他打開另一扇釋放心魔的大門。為了維持又薄又脆的內心寧靜,張三只得一部又一部刷周星馳的搞笑電影,讓笑聲成為一種新的麻醉。
三天后,張三覺得應該和伊蓮通個話,告訴她跟蹤的結果。只是他并沒有伊蓮的手機號碼,微信也沒加。于是他等著,或許伊蓮會主動聯系他。可又過去了三天,依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張三猜測伊蓮大概是把這件事忘記了吧,或者伊蓮壓根就沒對他抱任何希望。畢竟,張三連錢都沒收。
在此期間,張三基本都窩在網吧里代練或陪玩,Vlog也斷了更,賬號熱度出現了斷崖式的下降。粉絲給他留言,說是抖音平臺新近出現不少表現網吧難民生活的短視頻。張三看了幾條,直覺上認為這些視頻都是擺拍出來的,但他沒有任何證據。退一步來說,就算是擺拍,又與他有何相干呢?
張三還經常刷到老鱉塘打撈溺水人員的視頻和直播。這件事已經成為城市的熱點話題,各種關于為何打撈不上來溺水人員的討論甚囂塵上。張三并不參與這些討論,他只是靜靜地觀看著,并在某些時候,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溺水的人,在水底被困久了,就變成了縮頭烏龜,不愿意回到紛亂復雜的現實世界,只想過一種與魚蝦為伴的簡單生活。
頭伏快結束時,張三在微信群里接了份日結工的活兒。他先是到達商業街的物業辦公室,和數十人一道換上保安服,然后步行來到威斯汀酒店。近百名熱情男女將酒店的大門圍得水泄不通。不一會兒,一個南瓜般身材的女人從大堂走出。人群隨即爆發出歡呼。張三還在發愣,保安們已經手挽手圍成一個圈,將胖女人圍在了中間。張三這才意識到被保護的女人是一個正炙手可熱的網紅。前一秒,她還在和粉絲們打招呼,后一秒就開始飆起了臟話。被罵的粉絲非但不生氣,反倒是興奮地吹起了口哨。
張三和其他保安奮力抵擋住洶涌的人群,將網紅護送到商業街中央搭建的舞臺,一直等到她結束極為夸張,又極為丑陋的商業演出,才又原路將她護送回酒店的客房電梯。電梯門合上的瞬間,張三瞥見網紅臉上顯出一絲落寞。張三不知這份落寞是源于演出的結束,還是粉絲們的嘲笑謾罵。
粉絲們一哄而散后,張三的保安工作也宣告結束。他回到物業辦公室還了保安服,拿到了日結的工資。接著,他又回到了威斯汀酒店,找到前臺大廳,向她詢問有關伊蓮的消息。伊蓮說過,她在這家酒店做迎賓小姐。
前臺請張三出示警官證。張三有些發蒙。
不管怎樣,張三還是打聽道:伊蓮只在酒店做了一個月的迎賓小姐。三天前,警察來到酒店,把正在上班的伊蓮給抓走了。據老板說,伊蓮是拿硫酸把丈夫的臉給潑了。
張三聽到這個消息,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一把臉,仿佛啤酒花還沒洗干凈。而更多的思緒,撐開了貧瘠的土地,開始野蠻生長。比如為什么伊蓮和丈夫都喜歡拿液體潑人臉;又比如伊蓮對于丈夫的報復,是否因為丈夫對她采取了什么反制行動;而那個長了痦子的男人,為何不再克制,難道是因為發現張三在跟蹤……
張三被這些想法折磨得頭腦發漲,他跌跌撞撞地離開酒店,然后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著,不覺間就來到了老鱉塘前。
此刻天色陰沉,湖水發黑,路邊的警車與消防車不知何故都沒了影蹤。倒是始終跟在身后的紅色本田停在了路邊。張三望著車內的人,慢慢回過神來。
伊蓮從車上走下來,來到張三的身邊。她看起來是那般端莊明艷。
“人打撈上來了沒有?”張三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沒有,救援行動暫時停止了。”伊蓮說,“因為即將到來的強對流天氣。”
“也許他根本不想被人撈上來。”張三嘟囔一句。
伊蓮低下頭:“我們是想做一個社會實驗,了解網吧難民這個群體,進而去幫助他們。而你在網上是那么受人關注,在現實世界中卻又是那么沉默寡言。所以,我們必須設計一些觸發式的情節,建立起一個對話的渠道。”
“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你們分析的樣本。”張三說。
伊蓮點點頭。
“所以說,陪酒、出軌、離婚,還有你們的姓名、工作,都是假的?”
“這些都是現實世界的一部分,包括謊言。”
“但是這些不是我的生活。”張三說。
“對不起。”伊蓮的語氣真誠。
張三沉默半晌,緩緩地說:“也許某些人生來就是縮頭烏龜。他們既沒有苦大仇深的過去,也不會擁抱光明大的未來;他們既不想做出一番偉大的事業,也不愿遭受深痛的傷害,他們只想守著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明白了,這樣也挺好,特別是狂風暴雨來的時候。”
張三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你,讓我們窺見了另一種生活。”伊蓮說著,取出一張手紙,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遞給張三,“一定要聯系。”
張三愣了一下,接過手紙,認真疊好,夾在了手機保護蓋里。
伊蓮走前,提醒張三早點回網吧,強降雨可是說來就來。張三口頭答應著,卻沒有挪窩。因為他隱約看到在黑浪之中裹著一段白花花的物體,沉重、膨脹,像是一個失去了牽引的木偶。張三掏出手機,正要放大鏡頭觀察時,暴雨瞬間傾盆而下。紅色本田兜了個圈,回到湖邊,副駕駛的門開著,伊蓮喊著要帶張三回網吧。
網吧內則是另一番熱鬧景象。原來今晚全球“英雄聯盟”總決賽,中國賽區的GDE戰隊將要迎戰試圖衛冕的上屆冠軍韓國JK戰隊。很多游戲愛好者不懼惡劣的天氣,紛紛齊聚網吧,見證這個歷史性的時刻。
張三也曾是一名英雄聯盟的高手,從這個游戲中獲取過許多非凡的成就。不知為何,屋外的狂風暴雨,屋內的沸反盈天,讓那種久違的成就感又回來了。張三只覺得手指發癢,心里發潮,他坐回電腦前,隨機點擊進入了一場線上賽,在等待各方進入戰場前,張三暗暗許愿,如果今晚他可以大殺四方,那么他就會沖出網吧,沖向龍池,將那個發白發胖的巨大斷線木偶打撈上來。
他已經做好準備,為自己而戰,為世界而戰。
責任編輯 夏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