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移畫筆

殷舒

“乖，下次媽媽帶你去，現在你先自己玩會兒哦?！碧兆勇斈７轮鴭寢屨f話的聲音。

媽媽找不到可以方便帶孩子的工作，干脆買了一艘老舊的飛船，請人幫忙改裝了一下，跑起了運輸。平時學校上課時，媽媽就偶爾接些半天來回的短途單子，等到了寒暑假就會將日程安排得滿滿的，甚至一條路線上順路接好幾個單。而陶子聰就跟著媽媽在不同的星系間穿行。每年兩次的漫長旅程讓他從最初的興奮好奇，變成了整天蹲在飛船里的索然無味。畢竟，飛船里就他和媽媽兩人，而媽媽又忙得腳不沾地。

最后，他垂頭喪氣地說：“今年過年，又要在飛船上用方便食品疊蛋糕了?！?/p>

就算用方便食品疊蛋糕，但至少也要全家一起，才算過年吧。想起還在外面出差未歸的爸爸，按照現在這個樣子，陶子聰預感這次的新年聚餐又泡湯了。

不過，他很快又斗志昂揚，“既然你們都不陪我，哼哼！”

他打開了一個黑色的盒子，盒子上寫著“遷移畫筆”四個字，里面裝著一排彩色的畫筆。

他取出一支畫筆，準備往墻上畫。

“子聰，如果涂上顏色，房間就不能拿來做模擬景象了?！闭f話的是這艘飛船的智腦，也是他們的智慧管家，向光。

話音剛落，原本樸素的小房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晴朗的天空，碧藍色的湖水。

陶子聰所坐的床，則變成了他最喜歡的小木船。

從不遠處漂來三張荷葉，上面放著他喜歡的小零食。

“哼，不畫就不畫?！碧兆勇攺男∧敬媳南聛?，他的腳落在湖面上，每一步都泛起一圈漣漪，還有小魚好奇地前來觸碰他的鞋底。

陶子聰抓起三片荷葉上的零食塞進褲子口袋，然后走出門。

他在門口回頭，狡黠一笑，“我去活動室畫。”

活動室不算很大，里面剛好可以容納一張乒乓球桌。一進這個房間，陶子聰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有點兒冷呢。以前這里還是挺暖和的，爸爸媽媽輪流陪他打乒乓球，不過他們都打不過他……他搖搖腦袋，別想太多，上吧。

將畫筆盒放在乒乓球桌上，陶子聰開始在活動室的墻壁上畫他的大作。

向光勸阻道：“子聰，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p>

“沒事兒，反正現在這里也跟廢棄了差不多?！碧兆勇斦f，“媽媽才不會注意呢?！?/p>

他左右開弓，不到十分鐘，就畫完了。

“嗯，我畫得可真不錯?！彼麑χ鴫Ρ谏夏欠孅c點頭。畫里是一個小男孩兒和一位母親，在紅色的太陽下，一起劃著小船釣魚。

他左右看了看，嗯，好像缺了點兒什么。

對了。他在船尾又畫了一雙大腳丫，然后在腳趾中間畫上一根釣魚竿。

爸爸每次出差回來，都懶懶散散的，就算是全家出去釣魚，他也喜歡在船里曬著太陽打瞌睡。

這次爸爸出門時間有些長，媽媽說他大概是迷路了。陶子聰卻覺得爸爸十有八九是睡過頭了。下次爸爸出門前，他一定要給爸爸設好鬧鈴。

正想著，他突然發現墻上的畫好像淡了一點兒。沒關系，他又加了一些。

可是，涂涂畫畫后，墻上的畫最終還是淡去不見了。

看來是褪色筆，陶子聰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失去了興趣。

他拍拍手正準備離開。

向光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子聰，這畫上的顏料分子會往外遷移，現在，飛船外壁上出現你的作品了?！?/p>

“向光，這玩笑可不好笑?！碧兆勇斦f。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道3D投影，正是他家縮小版的飛船。那一家三口垂釣的兒童畫，可不正出自他手嗎。

“不，不會吧?！碧兆勇旙@呆了，“向光，能清除掉嗎？”

向光回答：“抱歉，沒有配套的外壁清洗程序和設備?！?/p>

每到一個停靠點，碼頭就會提供免費的清潔和消毒，以防外星病毒的輸入。為了節約成本，媽媽把飛船外壁清潔的設備給省了。

不過這免費的清潔和消毒，未必能把涂鴉完全清除。

陶子聰已經可以預見到達下一個停靠點后，媽媽就會發現他的“杰作”——一艘帶著涂鴉的飛船。她一定會憤怒地吼出：“陶！子！聰！”

陶子聰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哆嗦，接下來的時間里還是暫時別搗蛋了。爸爸不在，沒有援軍，他單獨承受媽媽的怒火，壓力有點兒大呀。

至于這盒畫筆，陶子聰拿起幾次，還是沒舍得扔掉。

為了補貼生計，媽媽對飛船進行了部分改裝，除了原本的運輸貨物功能外，還增加了垃圾回收功能：被智腦檢測確認沒有危害的太空垃圾，會被小心地回收并分類。這樣一來，到了交貨站點后，除了運輸費外，他們還能多一筆賣廢品的收入。另外，媽媽曾提過，有的生產廠商，為了節省垃圾清潔費，會將一些不合格產品悄悄扔到偏遠星系。這些廢棄的產品大多會逐漸分解成碎塊和塵埃，少量的會和其他廢品垃圾聚合在一起以廢品團的形式保留下來。

這盒遷移畫筆，就是從一塊廢品團里清理出來的。

媽媽說，要攢錢給他報好的寄宿學校，這樣他就不用跟著她四處跑，也不用吃太空食品了?？粗鴭寢尀榱松嬅β档纳碛?，他就沒有提買畫筆的事。

還是先藏起來吧。下次，他可以畫在桌子上或者床上，媽媽應該沒那么容易發現。

陶子聰把畫筆盒塞進口袋里，然后問向光：“媽媽現在在做什么？”

向光回答：“她收到求救信號，對方說他們是星際巡警，遇到了一些麻煩，需要我們的幫助?！?/p>

陶子聰立刻跑到主控室，“媽媽，我們要去救那些巡警嗎？”

“子聰，如果往那邊去，再回來，我們的燃料可能會不夠。”媽媽說，“這條航線上飛船不少，他們發出求救，應該還有其他人會知道?！?/p>

“可是，他們是星際巡警，跟爸爸一樣，都是警察?！碧兆勇斦f。

“一樣，也不一樣，你爸爸雖然也是警察，但他……”媽媽剛說到一半，主控室的提示聲再次響起：

對方正在靠近。

對方請求連接。

媽媽有些猶豫，根據多年的駕駛經驗，她覺得星際巡警向她這種小破飛船求救有些奇怪。

她喃喃道：“他們的航行速度也太快了?！?/p>

“媽媽。”陶子聰又叫了一聲，他知道爸爸既不是那種在固定場所辦公的民警，又不是在星際間巡游的警察，但他總歸也是警察的一種吧。關鍵是，陶子聰希望，如果爸爸在出差時遇到困難，也能得到幫助。

媽媽看了一眼滿眼期盼的兒子，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吧。同意連接?！?/p>

兩艘船連接成功。

艙門打開，幾個強壯的男子走進來。

他們一脫下頭盔，飛船的警報就驟然響起：

警報，警報，發現被通緝的星盜！

發出求救信號的根本不是星際巡警，而是惡名昭著的星盜！他們靠頭盔騙過了這艘老舊飛船的預警系統。

向光想傳輸求救信號，卻被屏蔽了。這些星盜顯然有備而來。

媽媽連忙拉開操作臺下的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小東西塞到陶子聰手里，“快，找個地方躲起來?！?/p>

陶子聰慌忙跑回自己的臥室。

他攤開手，手里是一臺老舊的接收機，爸爸曾經把它修了又修，不過也只能聽聲音，不能回話。

他拿起上面的耳機放進耳朵。

一個聲音傳入耳中：“我是這幫家伙的頭兒，這位大嬸兒，你的船被我們征用了。”

媽媽回答：“這位先生，你也看到了，這艘破船年久失修，燃料也不夠?！?/p>

星盜頭子說：“呵呵，這點不用你操心，燃料我們會解決。”

媽媽又問：“你們想利用我的船躲過追捕？”

“那當然，任何巡警都想不到，我們會坐上這么一艘充滿……嗯，童趣涂鴉的飛船。怎么，是不是后悔救援警察了？”

陶子聰陷入深深的自責，如果不是他亂涂亂畫，如果不是他讓媽媽幫助求救的“巡警”，是不是就不會發生現在的事？

“談不上后悔，如果再碰到同樣的事，我還是會出手的?！眿寢屨f，“我做事全憑自己的良心。”

“大嬸兒，你可真是個正直的人?！毙潜I頭子說完，對另外的星盜說，“去搜下船上，看有沒有喜歡畫畫的小朋友。”

媽媽說：“他在學校?！?/p>

“哦？是嗎？”星盜頭子沒有相信媽媽的說辭。

飛船里一扇扇門被打開，可以聽到星盜們在嘩啦啦地翻找。

陶子聰靠墻蹲著，大氣都不敢出。

門猛地被打開了，一個大個子星盜往臥室里啾了啾，只看到小小的白色房間里僅有一張半邊連著墻壁的單人床，其他什么都沒有。

星盜離開后，陶子聰才放松下來，他知道，應該是向光用情景投影幫助他遮擋了身形。

“大當家的，看我們找到了什么？”一個星盜說，“一幅合影！”

“哦？這不是我們的老朋友老周嗎？”星盜頭子哈哈大笑，“沒想到竟然讓我們碰到了他的家屬?！?/p>

“你一定是看錯了。”媽媽說，“我家那口子不姓周。”

星盜頭子咬牙切齒地說：“就是他，周坤一定是假名。這個家伙，化成灰我也能認得，他讓我們損失慘重。”

這時，主控室忽然傳來來自外部的信息：

這里是星際巡警763號，收到請回答。這里是星際巡警763號，收到請回答。

星盜頭子說：“回答他們一切正常。”

媽媽被迫照做。

星際巡警來了？

要不要求救呢？

萬一，再次引來壞人怎么辦？

陶子聰內心無比糾結。

可是，不求救，聽星盜頭子的口氣，他好像非常痛恨爸爸。如果真的巡警離開了，他很難想象會發生什么可怕的事。

“做事憑自己的良心，如果再碰到同樣的事，我還是會出手的?！眿寢尩脑捲谀X海里響起。

沒錯，就算這次被星盜騙了，但這跟巡警并沒有關系啊。就算以后碰到同樣的事情，他最多再仔細些，考慮全面些。

他捫心自問，如果再碰到同樣的情況，他應該也會像媽媽一樣，做出同樣的決定。

而且，情況也不可能比現在更糟糕了。

思及此，陶子聰不再耽擱，在向光的掩護下，他小心地畫了一個字母，然后用身體擋住，等墻上的顏料遷移出去后，再畫下一個字母……

細小的顏料分子像迷你的勇士，穿過飛船墻體材料的縫隙，將那幾個字母展現在飛船的外壁上——SOS。

做完這一切，陶子聰再次蹲下來。

當飛船被強行制動后，耳機里傳來了星盜的咒罵聲。

再往后，陶子聰就不知道了，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記得最后，媽媽把他緊緊地抱在懷里，好溫暖。

星際巡警把他們送回了家，還跟媽媽說，他是因為太緊張，所以才暈過去的，沒有大礙。

因為遭到星盜搶劫，保險公司會給一筆補償，同時，星際巡警也對他們配合抓捕星盜的行動做出了獎勵。這樣一來，他們終于可以在家過年了。飛船也被送去修理廠檢修，向光將會得到一副更好的身體。

農歷大年三十，華夏的一座小鎮里，節日的煙火噼里啪啦地響起。

“新年快樂，寶貝。”媽媽遞給陶子聰一個長盒子，里面躺著一根漂亮的釣魚竿。

陶子聰跳起來擁抱媽媽，“新年快樂，媽媽。”說完遞給她一張自制的新年賀卡。

“這不會是用遷移畫筆畫的吧？”媽媽故意問。

“呃，我不記得了。”

媽媽把卡片放在白色的桌布上，桌布并沒有變化。

“陶子聰！”媽媽開始磨牙，“你剛才拿了曬衣又去干什么了？”

“嘿嘿，媽媽，還有小籠包嗎？你做的小籠包真是太好吃了?！碧兆勇斱s緊轉移話題。

他使出渾身解數，終于把媽媽引去了廚房。乘著這個空隙，陶子聰跑回了閣樓，他趴在窗口看向天上的明月，輕輕地說了一句：“新年快樂，爸爸?！?/p>

屋頂上，“新年快樂”四個大字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地球軌道上一顆普通的衛星，正掃描著這顆行星上所有的街區圖并形成信號。

在一群小行星帶中間，有一艘擬態成大塊隕石的飛船，其內的某個房間里，一個胡子拉碴的警察大叔正滿眼血絲地破譯星盜巴赫老巢的安全防護密碼。

他旁邊還有一臺獨立系統的老舊臺機，正在接收來自幾顆不同星球上導航衛星傳輸的街景信息。

成了！

安全密碼破解完畢，特警突擊小隊可以悄無聲息地潛入，并救出人質。

大叔舒了一口氣，他把椅子往老舊臺機方向一轉，并在視頻圖像中截取了一幅畫面，那是陶子聰家的屋頂。

“新年快樂，兒子?！?/p>

[責任編輯：周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