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寶

初夏的周末,因疫情管控,作為異地交流干部,歸鄉的腳步不得不暫時停頓。臨近傍晚,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家父患病住院,正在急診救治。聽聞這一信息,身處異鄉的我頓感焦急。按照防疫要求,經過社區報備、核酸檢測、高速通行等一系列繁瑣的既定程序,終于踏上了歸途。
海濱的夕陽很美,此刻在我的眼中全是灰白的映像。思緒在腦海中翻飛,淚珠在眼眶邊流淌,情感伴隨很多想象起伏蕩漾。近鄰午夜,通過了一道道關卡后,終于到達醫院急診樓門前。因是異地返程人員,必須持有本地核酸證明方可入內。焦急、無奈、失望、自責,多少詞語也無法填滿我此刻的內心。我匆匆從遠方趕來,卻只能暫時匆匆離去。望著微信視頻中病榻上蒼老的父親,我在焦灼中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來到了急診門前,四個身穿防護服的工作人員像四大護法把守在門前。也許是疫情防控的壓力使然,也許是見慣了病患家屬的種種樣態,他們一張張冷漠的面孔不知拒絕了多少急切探望的心靈。因核酸結果未出,我依然未能如愿探視。為了滿足父親和我急切相見的心愿,哥哥一手攙扶著父親,一手扶著輸液和監測的儀器。父親顫抖地走到門前,隔著一道門簾,我們四目相對,揮了揮手,說了些寬慰的話語,讓彼此牽掛的心得到了些許慰藉。
少時品讀余光中老先生的《鄉愁》,感懷一條窄窄的海峽隔斷兩岸親情。因少不更事的淺薄閱歷,未曾激起我更多的共鳴。走過不惑之年后,才略有些感同身受。曾經以為遠離了父母,相隔山海的牽掛最為痛徹,誰知這近在咫尺的一簾相望更是讓人內心撕裂。也許是疫情的冷漠隔絕了親情的牽系,也許是秩序的束縛阻礙了急切的相見,也許是異鄉漂泊的腳步歸來得有些匆忙,也許是我一直高飛的私心有些來不及回頭顧盼。
后來,輾轉做了四次核酸,我來到了父親的病榻前。曾經以為一直健康、堅強、矍鑠的父親,此刻躺在我面前。目光有點迷茫、嘴角有點流涎、左手有點鈍拙,眼神中充滿面對未知的恐懼,連發脾氣的氣力也在病痛面前消失殆盡。父親看見我的身影,略顯傾斜的嘴角微微一笑,眼角留下了幾滴淚珠。我握住那雙蒼老無助、有些干枯的雙手,希望能夠替代他的病痛。此刻我才感到,曾經以為自己是一只已經遠飛的風箏,那長長的線一直牽系在父母的手中,隨時往回拖拽,不曾走遠。如今父母才是那高高飛翔、搖搖欲墜的風箏,我一直在緊握著那隨時有可能斷掉的、柔弱的絲線,生怕一不留意,這風箏不知會飄向何方,而我也就只剩下這亂作一團的絲線。
中年之后,隨著職業的變化離家越來越遠,有的時候我必須在舍與得、進與退、公與私中做出選擇。有的選擇有些無奈,有的選擇身不由己,有的選擇思慮萬千,有的選擇別無選擇。有時我也在想,人生走過的路到底在追尋什么?追逐眼前那些未得到的,得到了又不再珍惜繼續追逐。周而復始中,當我們從一個起點奔向另一個起點,似乎終點永遠在看不到的盡頭。我們在逐夢的路上遺失了許多。丟掉了少時的純真,丟掉了青春的激蕩。丟掉了純潔的友情,丟掉了親情的陪伴。丟掉了身體的康健,丟掉了曾經的夢想。剩下的只有搖搖欲墜的軀體,還有不經意間父母老去的容顏。如今,錯過的已經沒有機會再回頭,那就不要讓眼前和未來成為昨天的遺憾和回憶繼續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