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企業刑事合規不起訴制度的經驗與程序

陳曦

自2020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先后啟動兩批涉案企業刑事合規改革工作以來，試點范圍逐步擴大，刑事合規的改革試點取得了階段性成效。在最高檢發布的指導案例“張家港市L公司、張某甲等人污染環境”一案中，張家港市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張家港檢察院）作為第一批試點地，積極探索了這一制度的辦案程序。通過對張家港市L化機有限公司（以下簡稱L公司）的合規建設進行走訪調研和對張家港市檢察院的辦案經驗進行總結，本文重在論述檢察機關適用這一制度的程序構建。

一、走訪調研L公司

據L公司一企業家稱，在張家港市檢察院的指導下，公司聘請了專業律師制定合規計劃，逐步建立起合規管理體系，實現了轉型發展。該企業家說：“合規建設之后，我們公司重新煥發生機，在客戶考察和工程競標中還加了分。” 實現合規建設后，根據L公司的財務賬本和銷售情況，該公司本年一季度銷售收入和繳納稅收均同比大幅增長。可以發現，企業刑事合規建設有利于企業自身發展。

二、初步認識企業刑事合規不起訴制度

我國企業刑事合規不起訴制度的探索實踐是對西方國家暫緩起訴協議制度的學習借鑒。陳瑞華教授將這一制度定義為：檢察機關對于涉嫌犯罪的企業，發現其具有建立合規體系意愿的，可以責令其針對違法犯罪事實，提出專項合規計劃，督促其推進企業合規管理體系的建設，然后作出相對不起訴的決定。筆者認為，我國的企業刑事合規不起訴嚴格意義上講是附條件不起訴，主要是指檢察機關首先書面審核企業主動提交的合規整改計劃后，對合規計劃有針對性、有實施性的企業作出暫緩起訴、合規考察的決定，然后在設定的考驗期內通過檢察建議、檢察聽證、聘請合規監管人等方式，指導、監管、考察涉案企業開展合規建設工作，并定期審查企業提交的合規進展報告，在考驗期結束時，檢察機關根據企業合規建設的推進情況審查起訴，最終作出是否提起公訴的決定。可知，這一制度將檢察機關參與社會治理的階段前置，落實目前對于企業少捕慎捕的刑事司法政策，為及時預防企業犯罪、保護企業生存發展、提高檢察機關司法職能起到了積極作用。雖然我國刑事法律對企業合規不起訴制度的立法規范構建尚處于初步探索階段，但通過近兩年各級檢察機關在改革試點中采用創新、變通的工作途徑，能夠將其中可實施、效果佳的司法經驗作為未來立法工作的實踐基礎。

三、張家港市檢察院的司法經驗

在基層試點改革中，張家港市檢察院制定的《企業犯罪相對不起訴適用辦法》，明確規定了檢察機關在辦理合規不起訴案件應該遵循調查評估、合規承諾、監督考察、處理決定這四大流程。首先是做好前期準備，檢察機關主動走訪、調查涉案企業及員工，了解周邊環境和群眾意見，嚴格把控審查涉案企業是否符合合規建設改革的條件。其次是聽取涉案企業的合規意愿，審查其合規承諾及實施措施，確定六個月至兩年的考驗期，引導涉案企業實質化合規整改。然后待考驗期滿，檢察機關組織合規監管委員會專業小組評估企業的合規成果，根據企業的涉案程度以及企業的規模程度組織聽證會，聽取評估報告。再其次是對合規監管委員會評估為合格的企業，檢察院作出相對不起訴決定，同時對企業直接相關責任人員，視情況予以相對不起訴或者從寬處理。

四、完善檢察機關的辦案程序

合規不起訴作為一種對已經構成犯罪的企業進行程序出罪的制度，以審前程序轉處的方式得到對應當被起訴的犯罪企業“出罪”處理的結果，的確與刑法 “罪刑相一致”的歸責原則沖突了，不過社會本位法益和刑事政策在一定程度上賦予這種矛盾以正當性。故檢察機關開展合規不起訴工作就更要注重程序正義的價值。

1.啟動程序。啟動合規不起訴的前提條件是證據所指控的單位犯罪事實要達到刑事訴訟“排除合理懷疑”的一般證明標準。啟動程序主要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檢察機關享有程序啟動的主動權，一種是涉案企業向檢察機關自愿提出啟動程序的建議。這種情況即檢察機關對涉案企業掌握是否啟動合規不起訴工作的主動權。偵查機關認為企業構成犯罪的，應當將立案材料移送檢察機關，檢察機關應當嚴格審查，認為涉案企業的社會危害性較小、可能自愿認罪、自愿接受行政處罰進行賠償的且具備合規建設條件的，應當向涉案企業提出合規整改的檢察建議，主動決定啟動企業刑事合規不起訴。第二種情況即涉罪企業自愿向檢察機關提出合規整改建設意愿，檢察機關應綜合案件整體情況進行考量，特別注意案件是否符合證據標準和社會公共利益標準，就是要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對該企業合規不起訴符合社會公共利益的需求。審查認為其具備條件的，也應當作出啟動合規不起訴程序的決定。

2.實施程序。檢察機關應當告知涉案企業合規不起訴的意義及企業的權利義務，聽取企業的合規意愿，對于不愿意開展合規整改的企業，檢察機關應當提出合規監管的檢察建議;對于自愿進行合規整改的企業，在規定的期限內要求其制作并提供合規計劃書或合規協議書，著重審查其中的涉案企業的合規承諾、合規體系建設方案、對受害方的賠償方式、合規整改驗收時間等內容。認為自愿改過、合規意愿明確、積極承擔賠償責任、合規措施具有可行性的，檢察機關應當作出同意企業合規建設的決定，同時確定在合規整改驗收完畢后一定時長的合規考察期。根據檢察機關一體化性質，上述合規程序和內容需報上級檢察機關備案，上級檢察機關可以以檢察建議的方式對合規整改提出修改完善意見。檢察機關還應當主動銜接刑行工作，將涉及合規監管和賠償方式的部分抄送至相關行政部門，督促涉案企業履行整改義務和賠償義務。為避免企業的合規建設流于形式，筆者認為合規考察期不宜過短。當前，檢察機關可以根據涉案企業的規模現狀、實際情況、社會效益，對該企業在一年至三年之間確定適當的合規考察期。在合規考察期內，涉案企業沒有或不配合履行合規建設義務的，檢察機關應當終止合規不起訴程序，立即向法院提起公訴;涉案企業履行完畢合規承諾或合規協議義務的，進入合規監管環節，在考察期滿后，評估結果為合格的，檢察機關應當作出不起訴的決定。

3.考察監督程序。合規不起訴的考察依靠合規監管來實現，2021年6月3日最高檢在《關于建立涉案企業合規第三方監督評估機制的指導意見（試行）》中肯定并采納了張家港市檢察院的做法，明確提出以合規監管委員會來監管企業合規建設。筆者認為，檢察機關也可以根據涉案企業的規模類型來決定適當的合規監管模式。大型企業可以直接參照《合規管理體系指南》（GB/T35770-2017）提出的合規監管流程，一定程度上還可以類比適用對央企的合規監管作法;而中小企業可以適用2021年3月最高檢出臺的關于合規監管機制流程圖，采取“檢察建議+檢察意見+第三方機構評估”的合規監管機制。監督程序貫穿合規不起訴的全過程。一是要強化檢察機關內部的監督，即下級檢察機關應當向上級檢察機關報備包含但不限于考察期的設定、不起訴的決定等合規不起訴工作的進程;上級檢察機關認為不當的，應當及時提出修改的檢察建議，下級檢察機關應當作出修改并通知涉案企業。二是讓中立的第三方來監督，如通過行政機關、社會組織、設立獨立監督員來監督。此外，檢方還應當推動企業合規與檢察聽證相結合，以公開促公正，提高司法公信。

4.結束程序。檢察機關根據評估結果，將涉案企業的合規建設情況、相關責任人的表現等納入起訴必要性的考量情節，最終對涉案企業及其相關責任人員作出是否起訴的決定。評估結果合格，檢察機關應當對企業作出不起訴的決定，并且視情況對主要責任人依法作出相對不起訴的決定或者向法院提出從寬處理的量刑意見;評估結果不合格，檢察機關應當及時向法院起訴涉案企業和主要責任人。

五、結語

本文通過走訪調研L公司和張家港市人民檢察院，認識到刑事合規不起訴制度在我國改革實踐中的重大意義。作為激勵程度最大的企業合規制度，亟需完善企業刑事合規不起訴制度的辦案程序，以增強司法公信。具體而言，應當抓緊時間總結包含但不限于張家港市檢察院在內的各地檢察機關的辦案經驗，將一般性的經驗作法上升到立法層面，將特殊性的辦案做法進行制度化，以程序構建保障合規不起訴制度實現最大效益。[本文系項目：青海民族大學研究生創新項目，項目全稱：我國企業刑事合規不起訴制度的研究，項目編號：04M2021132]

（作者單位：青海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