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談古樂之意理 共探遺樂之延承

孟猛

發端于上古虞舜時期的《韶》樂，歷經五千余載，成為歷朝歷代最高等級的宮廷雅樂，并承襲至今。《韶》樂催生了中國古代的禮樂制度與樂教傳統，影響了中國儒家道德思想，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整理《韶》樂文化，賡續中華文明，2021年10月15-16日，“全國首屆《韶》樂文化專題研討會”在北京香山飯店舉行。本次研討會由中央音樂學院文化高等研究院、中共韶關市委宣傳部主辦，來自全國8個省市、17個單位的近50位專家學者，通過線上線下相結合的方式進行。

10月15日，由中央音樂學院張伯瑜教授主持會議開幕式，會議主席及總策劃、中央音樂學院葉小剛教授致開幕詞。本次會議是在完成創作及成功演出大型人文交響組曲《新韶九章》之后，開啟的對于《韶》樂研究與新韶樂闡釋的新階段。會議以弘揚具有現實價值的《韶》樂文化內容和虞舜道德文化精神為準則，將當代文藝創作中加注傳統《韶》樂文化，讓其走入當代人們的精神生活，成為精神消費的內容。

會議為《韶》樂文化研究搭建學術交流平臺，其圍繞“《韶》樂的當代詮釋”“《韶》樂考源與辨析”“《韶》樂與中國禮樂文明” “從儒家音樂思想看韶樂的開發與其在地方文化建設中的作用”“禮樂復原對未來中國音樂創作與發展的參照”“韶樂文化的遺存與傳說：未來音樂創作可利用的資源”六大議題展開討論，進行了24個關于《韶》樂研究的發言。以下從四方面分別述之。

《韶》樂歷史久遠，相關的紀事與文獻論述不計其數，這不僅賦予《韶》樂深刻且豐富的內涵，而且為當今學者研究《韶》樂提供詳實的依據。當代有關《韶》樂史學及樂意的研究，呈現出選題新穎、涉獵廣泛的特點。

在中國數理音樂思想方面，西安音樂學院羅藝峰教授認為，傳統文藝的工藝基礎有著深層的數的邏輯運演規律，影響著中國音樂思想史的研究。他在《韶樂、韶美、韶義：兼談禮樂的現代重建問題》文中解讀了元代余載《韶舞九成樂補》的含義與形式，指出古人表現樂舞是用數量的安排來體現《韶》樂的天地之德、天地之道，對《韶》樂的研究需關注數理的含義。談到《韶》樂的重建問題，他認為要將以德治國、以德持家、以德立身融入新韶樂當中，建立當代的新禮、新樂與新教。

六樂中的《韶》《武》兩樂，是歷代宮廷中重要的雅樂。對于兩樂內涵的當代詮釋則呈現出不同的文化表達。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項陽教授指出，《韶》樂不僅作為國家最高禮樂核心為用的經典樂舞，定位為《樂經》，同時，也作為代表族群共祈、與儀式相須為用的“德音”。他在《〈韶〉樂依稀》中通過分析“孔子解讀諸侯國六祭之六樂存在”與“漢魏以降《韶》樂是否會在國家層面延續”兩問題，得出《韶》樂作為國家雅樂而不能跨代沿襲的觀點，指出《韶》樂因缺少活態傳承而導致樂舞形態的失傳，并建議活態傳承。天津音樂學院方建軍教授以舜帝時的《韶》樂文獻與出土文物、明清時期的“中和韶樂”為實例，在《〈韶〉樂的古代義涵及當代詮釋》文中指出當代音樂文化建設中，需要借鑒《韶》樂“盡善盡美”的內涵文化，達到藝術內容與形式統一。相比《韶》樂，《武》樂曲調隱含晦澀且不盡善。福建藝術研究所的孫星群從周武王的仁政、《武》樂的內容以及大武結構三方面來解讀《武》樂文化內涵及在六樂中的地位，認為研究《武》樂對六樂的思考具有啟迪方悟之效。另外，上海音樂學院楊賽教授通過分析舜時期的禮樂文明，指明舜通過制禮作樂而實現了垂拱而治，認為舜的音樂活動與其政治活動有密切關聯。

《韶》樂的考源與功能研究受到眾學者們的熱議。廣東韶關市韶文化研究院宋會群在《韶樂的概念、性質、嬗變及其分期試探》文中推斷《韶》樂起源于原始時代晚期的民間，認為《韶》樂是帶有樂禮、和合、崇圣精神的禮樂制度，具有治國、教化及疏導百姓情緒的功能。韶關學院鄧青教授談及“韶”字源于“召”，認為它源于農業耕作，具有豐收與祈年類祭祀的原初意義。華中科技大學藝術學院胡景博在《韶濩考》中則指出殷商時代的“大濩”與《左傳》所載“韶濩”有淵源關系，具有相同的《韶》樂精神內涵以及祈雨功用。云南藝術學院郭瀚繁闡述了以《韶》樂為代表的先秦樂舞的政教功能，認為由帝舜的韶發展為六樂的韶，表現出宮廷樂舞的政治寓意和樂舞德治思想下的移風易俗。

《韶》樂文化基因的延續，一方面依靠實物與文字傳承，一方面以某種無形的音樂文化流變進行傳承。不同歷史時期都遺留有與《韶》樂密切相關的文化遺存。會議上學者們從多個視角對“韶”樂遺存文化進行解讀。

考古發掘的青銅編鐘作為歷代宮廷禮樂活動中珍貴的實物遺存，其蘊含著豐厚的《韶》樂文化，備受當代學者關注。武漢音樂學院李幼平教授從“器”的視角解讀《韶》樂文化，在《宮廷禮樂用鐘的考古學觀察與音樂學思考》文中認為，當代考古發現的編鐘為《韶》樂及相關的禮樂研究提供了器物史料，將編鐘文化內涵進行復原，便于發現《韶》樂中“和”的思想遺存。

關于《韶》樂遺存的歷史與現實雙重視角的研究，中央音樂學院張伯瑜教授在《從現存音樂品種中體味古代的音樂思想》文中，以被稱為“儒家樂”的潮州弦詩為例，認為借鑒現存的歷史遺存是當下人歷史認知的組成部分。同時，分析出了《韶》樂為當下服務的基本邏輯，即理論家在學術探討中求“真”；作曲家利用理論家探索出來的“真”去求“新”；社會利用理論家的“真”重構，利用作曲家的“心”再構音樂，以達到為社會服務的目的。

流傳海外的禮樂文化是中國《韶》樂文明遺存的重要表現。華中師范大學音樂學院徐海準教授在《韓國禮文化與其儀式音樂文化的發展》一文中通過分析儒家文化與流傳至韓國的祭孔儀式音樂，探討了中國雅樂文化在韓國的傳承與發展，認為中國的雅樂文化集中體現在韓國自高麗時期傳承至今的宮廷儀式音樂中。

中國傳統音樂歷史悠久，豐富多彩并極具特色，是我國傳統文化中的一塊瑰寶[1]。民間曲牌蘊含著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而《韶》樂文化在民間曲牌中留有遺存。中國音樂學院王先艷教授以冀中笙管樂曲牌《孔子泣顏回》為例，認為民間樂師用此曲牌刻畫出孔子人性關懷的人格形象，闡釋了民間樂師的音樂創作原則及審美特征。

另外，中央音樂學院白佳歡在《明嘉靖〈韶〉樂歷史的內涵、解析與反思》文中認為《韶》樂流變傳承過程中塑造了“‘大禮’與天地同節，大樂與天地同和”的中國傳統文化觀念。西安外事學院國樂系鞏悅將《南風歌》與《韶》樂結合，探討先秦音樂與當代音樂創造之間的關系以及《韶》樂的精神文化內涵。

《論語》中的話語與思想代表著中國傳統的儒家文化[2]。對《韶》樂美學的探討，學界多以“三月不知肉味”“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等典故詞句的分析解讀為主，先秦儒家將《韶》樂之人文精神提升至“盡善盡美”的地步，而儒家音樂思想中也凝聚了《韶》樂眾多的禮樂文化，此研究引發學術界廣泛重視。

在禮與樂的關系中，儒家認為，“禮為德之端，樂為德之華”。對于儒家禮樂的探討，西安音樂學院葉明春教授在《儒家禮樂制度、文化、思想與歷史沿革》文中談到，西周禮樂的核心在于“以禮為本，以樂為用”。同時，他認為繼儒家學派之后，“禮樂”成為先秦儒家為主體的禮樂制度、禮樂思想和禮樂文化的總稱，影響中華后世兩千五百多年的歷史與文化。西安音樂學院袁建軍對孔子所言“三月不知肉味”“盡善盡美”進行解析，在《從〈韶〉樂到禮樂：內在人文精神發微》文中指出，中國禮樂具有人性論的特點，體現出人文關懷的自覺與中國式的人文精神。上海音樂學院楊曉蕾以先秦儒家論“樂”為例來談《韶》樂與儒家的社會理想，認為孔子將《韶》樂與人性相聯結，使《韶》樂具有“實用性”的特征、系統化的“禮樂”教化思想，以及“中正平和”的精神。

關于“子在齊聞韶”事件的探討，曲阜師范大學音樂學院陳瑞泉教授通過對“在齊”“適齊”辨、“聞韶音”辨識、“三月不知肉味”辨訛、“不圖為樂之至于斯也”辨“媯”五個方面展開論述，認為《論語》中“聞韶”亦即《史記》中“聞韶音”。中央音樂學院蘇羽弘對此事件則認為《韶》樂師與儒家的樂教實踐都以傳承禮樂、詩書以及教育學子為目的。《韶》樂經典與儒家藝術精神是契合的，儒家重視實踐傳統，將智慧與實踐結合，以此延續《韶》樂傳統。

關于當代《韶》樂文化的延續與發展問題，參會學者各抒己見，發出了對《韶》樂未來發展的“新聲”。

中國音樂學院雅樂中心主任周純一認為，中國音樂教育必須重返《韶》樂的禮樂模式，并從中國《韶》樂模式是制禮作樂的實踐型態、《韶》樂模式是儒家被獨尊后的理型操作、《韶》樂舞教育的當代實踐意義等方面進行論述。山西師范大學音樂學院丁旭東教授以大型交響組曲《新韶九章》創作為代表的《韶》樂IP文創作品為例，指出當代《韶》樂的IP文化內涵主要體現在舜帝先祖廟為主體的信仰文化，以孝悌為核心的中華優秀道德文化，以“韶”樂為主題的雅樂樂舞與禮儀文化等。對于建設新時代社會主義的禮樂文明，應做到普遍文化遺存把握中擷英，在現實文化價值觀照中棄取，在大眾文化心態觀照中創作，在世界藝術文化觀照中創新。“天壇神樂署中和韶樂”作為當今《韶》樂文化遺留至今的重要載體表現。對于神樂署機構性傳承體系建設、傳承人傳承方式以及中和《韶》樂在歷史當代的使用規范，北京天壇文創中心主任王玲做了系統介紹，并指出要積極拓展天壇禮樂文化內涵，實現天壇禮樂文化當代社會的功能轉變。

圓桌會議上，與會專家以《韶》樂與儒家文化思想當代的意義與發展為議題進行商討。羅藝峰教授認為《韶》樂的精神核心“德”要融入時代精神，指出新《韶》樂需要從國家禮儀化——大韶、社會教化——中韶以及中小學教育——小韶三方面實施。李幼平教授認為當代《韶》樂注重理想與哲學觀念的復古。宋會群認為應以“和”的美學觀念來發揚《韶》樂精神。周純一主張需要建立當代中國的國家大曲，展示當代中國的禮儀文明。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此次研討會以多元化的議題引發了專家學者們思想上的碰撞，匯聚出一大批《韶》樂的新觀點與新理念。綜上內容，會議發言側重三方面內容：一是關注《韶》樂的古代義涵，解析《韶》樂的考源與禮樂文明；二是關注《韶》樂遺存中所體現的儒家音樂思想，探究“盡善盡美”的儒家音樂思想的根源與內涵；三是關注當代《韶》樂文化的復原與重建問題，探討當代禮樂創作與發展。

“古樂既是當代中國音樂的源流和資源，也是新舊中西音樂比較的參考坐標。”千百年來，《韶》樂及其代表的善美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思想文化精華，它形成了“善美”的道德高度，“中正”的藝術理念、“民本”的政治倫理以及“樂與今同、時與俱變”的進化理念。首屆“韶”樂研討會，與會專家學者們在繼承傳統的前提下，匯集了《韶》樂研究的前沿理論成果與實踐應用，形成了當代《韶》樂的精神文化共識，探討了“韶”樂對和諧社會建設的促進作用。這必將推動“韶”精神內核的弘揚，為“韶”樂的活化利用與創新發展奠定深厚的理論基礎。

[1]李姝：《高職音樂賞析課中融入中國傳統文化的探索與實踐》，《音樂生活》2020年第11期，第79-80頁。

[2]王君、趙雨蒙：《“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中的音樂表演》，《音樂生活》2021年第10期，第77-79頁。

孟 猛 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研究所在站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