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合作治理契合后工業社會公共事務多元治理的邏輯,關涉“國家—社會”之間的良性互動。合作治理的優勢在于推動多元主體協同參與、多元利益調和協商、治理效能有效提升,但也面臨著多主體協商不暢而陷入“互相制約”困境、數字信息“繭房”化易引發“輿論操控”危機、多向度賦權不當易造成“各自為戰”等風險并導致合作治理失敗。健全民主協商機制、構建高效的協商共治體系,適應數字社會特點、提升即時輿情應對能力,立足實踐審慎賦權、強化主體賦權監管力度等,是規避合作治理存在失敗風險的合理路徑。
關鍵詞:公共事務;合作治理;失敗風險
中圖分類號:D6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22)04-0079-07
基金項目:2020年海南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地課題“突發公共事件下海南省智慧社區建設的研究”[JD(ZC)20-46]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林杭鋒(1987-),男,廣西桂平人,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公共管理專業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基層治理。
作為一種面向后工業社會的公共事務治理模式,合作治理因其摒棄了一般治理理論及其衍生理論的內在缺陷,并強調“去中心化”的平等、共治,且契合國家倡導的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理念而頗受歡迎,甚至被視為實現基層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理想路徑。然而,其所依托的“治理”這一內核本身存在不可忽視的內在缺陷,從而使得合作治理存在失敗風險。但現有研究更多關注于論證合作治理的宏大意義及其應用而鮮有重視并討論其短板的。鑒于此,本文將結合合作治理的研究成果,對合作治理及其方式的優勢、短板與規避之道進行探討,以期為實現有效合作治理、加強我國基層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提供理論反思。
一、概念、文獻與問題
“合作”的價值早已為人們所肯定,甚至被卡藍默視為治理的藝術[1]。然而,何為合作治理,學術界仍存爭議:Chris Ansell將其描述為政府與各類非政府主體共享權力、共擔責任、共同參與公共政策制定并對政策執行結果負責的一種治理模式[2]。Kirk Emerson和Tina Nabatchi等則在回應Ansell的觀點基礎上,將合作治理視為一種公共政策決策和管理的過程與結構,使人們跨越公共機構、各級政府和(或)公共、市場和公民領域的邊界,以實現公共目標[3]。張康之指出,合作治理是一種面向后工業社會的理想治理模式,這種模式是對參與式治理和社會自治的揚棄,它拒絕任何的政府中心主義,強調平等、多元與權力共享,最終實現“善治”[4]。敬乂嘉將合作治理定義為“為實現公共目標,在公共、非營利以及私人部門內部或跨部門之間所進行的權力與自由裁量權的共享”[5]。由此觀之,人們對合作治理的界定存在多種指向,但可以歸結為三個方面的特征:從決策過程來看,是一個集體的、平等的、互動的行動;從合作方法來看,要求在信任、理解的基礎上公開、坦誠地對話;從目的指向來看,以共識為導向,以各方滿意的方案和公共利益的實現為目標。
由此可以發現,合作治理包含著對傳統公共管理中的政府單中心管理所導致的低效、僵化、無法應對復雜多變社會之需求的困境以及一般治理理論如協商治理、協同治理之中仍然存在權力“中心—邊緣”結構,社會組織、公民等參與不足的回應;也隱含著傳統政治模式中的政府與民眾的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向現代民主政治模式中政府作為代理人與民眾作為委托人的關系的轉變,亦即“國家—社會”關系的再調整:一是委托一代理是一種平等的伙伴關系;二是合作治理堅信“自愿的合作可以創造出個人無法創造的價值”[6]的理念,因而在強調自愿的基礎上,國家與包括市場、社會組織、公民在內的社會關系從傳統二元的對立走向合作,在公共治理場域中基于平等的地位、強大的公共責任意識,基于互信、理解而開展互動,并達成共識,最終指向善治。由此觀之,合作治理不僅契合了公共事務治理的時代發展需要,也回應了民主政治發展的訴求,從而一經提出,便成為理論界討論的熱點話題,甚至被認定為一種走向后現代社會的理想治理模式。而在我國,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的建立“實現政府治理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7],本身包含了合作治理的指向,從而為合作治理在我國的應用提供了想象空間。
現有文獻對合作治理展開了大量討論:從起源來看,現有研究指出,發端于20世紀80年代的合作治理理論是對傳統公共行政的失敗、政府能力的有限性、社會需求的多樣性、后工業社會變化的無限性以及社會對公共事務的“善治”渴望所做的回應[8]。在合作治理模式下,政府放棄壟斷公權力并蛻變成為公共治理中的服務者和積極行動者[9];市場、社會組織等主體則從被動走向主動,通過輿論等方式表達訴求、制造壓力,通過投票、監督等方式參與部分公共事務的治理[10]。最終,在平等的、集體的決策過程中,政府與非政府主體通過協商達成共識,從而使合作治理成為一種解決跨部門跨域公共問題的有效手段[11]。從主體關系上看,與一般治理理論不同,合作治理更強調多元主體的“自愿”參與精神,在平等基礎上塑造主體之間信任、理解和互助的關系[12],并通過主體間權力、責任共享,共商共議,最終走向共識[13]。從合作治理在我國的應用來看,部分學者認為,合作治理的實現應當基于后工業社會的語境、成熟的市民社會與民主妥協精神[14]。但當下中國顯然不完全具備上述條件,因此合作治理并不適用于中國[15]。也有學者指出,中國本身就具有合作傳統,中國的災難救治、家族幫襯、鄰里守望,都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存在合作基因的表現[16],且合作是人的社會性的表達,也是中國步入后工業社會的倫理和道德指向,中國具備合作治理的條件和需要[17]。從合作治理的實現來看,現有研究指出,實現合作治理既要構建合作機制,提升自適應能力和領導能力[18];也要在價值理性的基礎上重構共識[19],還要在保持開放性、靈活性的基礎上,實現自治與他治的結合[20],亦即通過制度、技術、主體間關系以及倫理道德指向多重發力。
綜上,學者們關于合作治理的邏輯、價值的研究極具啟發意義,但也需要關注現有文獻的局限:無論是治理方式還是治理目標的實現上,合作治理理論的演進都是基于“治理”理論進行的一種邏輯推演,而“治理”本身也存在無法忽略的缺陷。比如邏輯上,“國家—社會”行動的邏輯并不相同,基于“協商”的治理整合機制通常乏力驅動[21];角色上,因權威的再分配而很容易導致參與者之間陷入緊張狀態;權責上,則因為權威分配的拉鋸和糾纏而模糊不清[22]。 也因此,治理存在失敗的風險[23]。雖然學者視合作治理所堅持的“自愿”精神以及公共價值的引領為解決治理失敗、實現從統治走向善治的靈丹妙藥[24],但蛻變于“治理”的“合作治理”,存在怎樣的短板以及如何規避這些短板,需要我們予以重視。本文正是基于如此假設,從多維角度對合作治理的優勢和劣勢進行分析,進而提出合作治理理論所蘊含的風險的規避之道,從中尋求合作治理理論的完善路徑,以期發揮其在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的理論價值。
二、合作治理的優勢探究
合作治理本身關涉的是“國家—社會”關系的再調整,也是治道的重塑。在公共領域,合作治理所指向的內容是公共機構、私人機構、社會組織與公民等不同主體的良性互動及其參與公共事務治理的功用及其整合。為更好地實現互動以及功用整合,相比于一般公共事務治理方式,合作治理理論在框架上作了較大調整與改變:在參與功能方面強調多元主體共同參與;在調和功能方面強調多元主體利益協調;在賦能功能方面強調提升治理效能。這也是合作治理在公共事務治理方面優越于傳統的方式之所在。
1.實現“從一到多”的多主體協同參與功能。公共生活必然是群體性、社會性生活,這就決定了公共事務的處理必然要涉及到個人、私人組織、公共組織等眾多主體,也應當是多元主體共同參與的過程。然而,傳統的公共事務管理格局中,權力、財政、信息資源的高度集中,加之公民社會的羸弱,使得“國家—社會”關系長期處于不對等的地位,政府的絕對地位決定了政府是也一定是公共權力的壟斷者、公共產品與服務近乎唯一的提供者,而作為“他者”的非政府主體則處于依附、服從和接受的次要地位。但后工業社會打破了這一傳統:社會問題日趨復雜,公共需求日趨多元化,封閉的科層組織在回應性、靈活性和效能方面很難滿足后工業社會的要求;而且隨著公共管理邊界的模糊、治理技術的進步和社會力量的崛起,各類社會主體日益廣泛參與到公共事務治理當中,跨界管理行為日趨普遍。基于此,一種不同于以往的具有網絡化、跨界特征的合作治理模式應運而生。在這種模式當中,政府“只是多元社會治理主體中的一元,既往的政府壟斷社會治理的格局將失去歷史合理性,政府的控制導向也將為服務導向所替代”[25]。而公共權力“不應為某個人或某個團體所霸占,而應當屬于所有社會活動的參與者,他們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合作伙伴……它要求所有的參與者都按既定規則辦事,使每個人的行為高度透明,具有可預見性”[26]。在這種沒有中心的治理體系中,“政府組織與非政府組織間的合作,權力與權利的合作,其導向反對集權,主張分權,反對一元主體治,倡導多元主體共同治理”[27]。也就是說,在合作治理語境下的公共事務治理,政府只能是參與主體之一。除此之外,還包括其他的非政府主體。這些由中央和地方政府單位以及政府的派生實體、社會組織、私人組織以及公民個人組成的治理共同體相互信任和理解,共同參與、彼此合作,最終實現公共事務的合作治理。
2.實現多元利益共同協調的調和功能。資源的稀缺性以及公共產品與服務需求的多樣性,決定了公共生活必然存在多元利益和多元價值的沖突和爭端。傳統的管理機制中,基于權力、信息、財政資源的壟斷,“國家—社會”之間力量比對的失衡,非政府主體參與公共事務管理的空間、渠道極其有限,政府與非政府主體之間的關系更多的是一種控制與被控制的單向度關系。這種關系雖然能夠提供某種秩序,但這種秩序并不牢固,內部利益失衡所帶來的張力極容易將其消解。而基于自愿、平等的合作治理所主張的,通過持續的協商互動所調和的共識,為多元主體之間的良性互動奠定基礎。其一,協商是合作治理的重要手段。“協商不是簡單的利益疊加,它需要周全地思量、傾聽他人的觀點,并在涉及公共事務的問題上做出共同的判斷。”[28]在協商的過程中,參與者圍繞具體事務,進行互動、協調、博弈,提出建議、交換意見,尋求實現彼此都能接受的“最大利益”,從而將沖突爭端狀態扭向利益調和。其二,“治理不是一整套規則,也不是一種活動,而是一個過程;治理過程的基礎不是控制,而是協調;治理既涉及公共部門,也包括私人部門;治理不是一種正式的制度,而是持續的互動”[29]。繼承了治理核心精神的合作治理,同樣是一種過程、協調和互動。在這種語境中,任一公共治理的主體基于平等地位,擁有同等的權利和機會將其所掌握的信息和知識、所主張的訴求輸入政策議程。換言之,在多權威、多中心的網絡化時代,任何公共治理的參與者的意見和建議都能夠被充分地陳述和表達,并在不斷的互動過程中,基于協商調和而非強行壓制的方式處理差異和修正差異,從而能夠達成一個既充分包容和反映參與者集體利益又能維護公共善的決策。
3.實現治理效能提升的賦能功能。受制于理性經濟人、多元利益訴求等因素以及能力的限制,傳統的政府主導的單一化管理模式越來越難以提供理想的管理績效,這也成為引發政府合法性危機的根源之一。與之相對,通過整體賦能,合作治理擁有傳統事務治理所不具有的優勢:多元主體基于協商調和所達成的共識,激發了治理主體的內在動力,優化了政策執行的環境,使治理效能從系統上和整體上都得到了增強。其一,從政策行動的方案來看,相較于傳統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導的單一政策行動方案,合作治理模式下產生的行動方案,是一種自下而上的、多元主體利益調和形成的產物,是一種包含共識的協議,很容易獲得多元主體的支持,激發社會主體的內在動力,破解集體行動的困境[30],從而實現公共事務共建共治。其二,從政策行動的過程來看,合作治理語境下的公共事務治理是政府、市場、社會組織和公民共同參與的治理,這些主體結成平等的伙伴關系,并構筑了一個上下互動、互通有無、雙向度抑或是多向度的動態化過程。在這個動態過程中,多元主體可以通過博弈、爭論、讓步等多種方式進行互動,在這一互動過程中,實現治理方案和目標的修正、治理信息和資源的共享,為公共治理效能的提升創造良好的環境。其三,從治理的結果來看,合作治理是一種共識行動,共識不僅成為了公共治理的動力源泉和觸發機制,也是公共治理行動得到社會支持的保障,基于合作治理產生的結果因其糅合了不同主體的多元訴求且指向公共的善而使其很容易得到治理主體的認可和支持,進而獲得治理合法性,從而實現公共治理狀態的穩定。
三、合作治理的失敗風險
根據矛盾論的觀點,任何一種理論或方法都有其優勢,也有其不足。合作治理也是如此,它能最大限度地優化治理環境,但并非萬能,存在著失敗的可能。因此,要實事求是地用矛盾論方法看待和分析合作治理的潛在風險。結合實踐來看,合作治理存在的風險主要表現為多主體協商不利容易陷入“互相制約”困境、信息化時代易引發“輿論操控”危機、多向度賦權不當容易造成“各自為戰”局面等,這些風險的存在,極有可能導致合作失敗。
1.多主體協商不利而陷入“互相制約”困境。“多主體參與”是合作治理與傳統單一治理機制的根本區別所在,也是合作治理框架設計的最顯著的優點。多元主體通過不斷的談判、協商和反思,最終達成共同接受的目標,形成共識基礎。這一實踐特點賦予合作治理先進性和優越性,但也埋下了隱患:共識的失敗“可以理解成是由于有關各方對原定目標是否仍然有效發生爭議而未能重新界定目標所致”[31]。也就是說,由于缺乏共同基礎,在追求共識過程中,多主體很可能因協商不利而陷入“互相制約”的困境。這就是合作治理中存在的“合作與競爭”的客觀矛盾[32]。進言之,依據合作治理的基本理念,引入多元主體參與公共事務處理和公共權力分配的過程中,本是為了發揮多元主體的集體智慧,彌補政府單一治理的資源、能力之不足,實現公共事務的協作、合作、共治和高效治理,但多元主體參與并非一定能實現有效協商:多元主體參與公共事務治理,既受制于自身能力、資源、立場,也受制于具體的規則、程序和情境。一是一些參與主體囿于自身資源和能力的不足,可能更傾向于“搭便車”,從而造成“公地悲劇”;二是當制度缺乏、程序不明,容易導致協商被操縱;三是更多的參與主體加入到公共事務管理過程中時,“政出多門”反而容易造成權責不清、推卸責任、互相牽制、追名逐利。總之,成功的協商在于各方主體各司其職,在于制度科學合理,在于平等公平。反之,則有可能造成相互制約、彼此限制,最終導致協商失敗,合作流產。
2.數字信息“繭房”化而引發“輿論操控”危機。合作治理存在的另一個失敗風險在于治理模式下多元主體處理信息難以滿足數字化時代信息傳播的時效需求,為“輿論操控”危機的出現埋下伏筆。而這種危機的根源,正是合作治理模式引以為傲的“多中心治理”體系。雖然傳統的單一治理模式存在種種弊端,但以政府為主導的管理模式中,政府掌控著絕大部分的信息資源,甚至有權作出絕大部分公共決策,并因此而承擔起因其主導的管理行為所衍生的責任和風險,從而在利益訴求相對簡單、決策主體相對單一的情況下,政府能夠憑借對信息的掌控而實現有效的輿論引控。但隨著人類社會進入后工業時代,數字技術飛速發展,人類正在進入“由于數字化技術的推動,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基礎上所形成的”[33]不可逆的數字社會。數字社會的到來為信息的傳遞、治理場景的還原和多元主體的協同提供了所需要的想象空間和技術支撐,從而加速社會治理的去中心化,推動合作治理的實現。但同時,也產生了新的治理困境,其中,輿論的引導與治理、共識的達成更為復雜。其一,“新一輪網絡傳播熱潮中加入了算法技術,遂使網絡輿論變成了政治博弈、政治斗法的工具。尤其是大數據技術的運用,靶向投放‘真相’,傳播效果明顯”[34]。加之在數字時代,任何主體皆可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編輯“我的日報”,“人人都是麥克風”,任何主體都可以利用算法,根據自己的喜好選擇或屏蔽某些信息,從而形成了大量的“信息繭房”,加劇了數字輿論場的裂變,這就給利益集團通過媒介制造、引導甚至控制輿論,從而操縱社會壓力提供了可能[35]。其二,共識是合作的基礎,合作治理的有效推進應當以多元主體達成共識為基礎。然而,在數字時代,由于每一個主體所掌握的技術條件和獲取的信息資源并不均等,人們在輿論操控和信息繭房的作用下,很容易被輿論操控以及只相信自己,這就導致在協商過程中,多元主體為實現共識而不得不進行大量的、反復的溝通,從而增加協商溝通的時間成本、信任成本,遲滯治理效能,導致治理錯失良機,進而導致協商不暢,共識難成,合作失敗。
3.多向度賦權不當而造成“各自為戰”局面。如上所述,與傳統政府主導的單一管理模式相較,合作治理的最大優勢在于“多元主體參與”。但參與就意味著賦權,甚至意味著分權。畢竟在合作治理的語境中,公共事務的“管理機制所依靠的不再是政府的權威,而是合作網絡的權威。其權力向度是多元的、相互的,而不是單一的和自上而下的”[36]。可以認為,重新配置權力、實現多向度多主體的賦權,也就成為實現多元主體參與公共事務的前提。然而,權力的劃分與配置是一切現代政治生活的根本核心所在。因此可以說,合作治理模式所主張的“多主體參與”本質上即可認為是多元主體參與公共權力的劃分和配置工作;但同時,權力劃分又往往涉及到實力、能力、公平與正義之爭,處置不當,極容易引發危機。那么,如何才能保證權力在配置過程中,不同主體賦權的恰當性、科學性呢?這就成為一個關乎合作治理成效的關鍵問題。但事實上,一方面,權力的效率和效能往往受制于具體的情境、技術手段、物質條件等因素。這意味著,有效的賦權,需要根據具體的情境進行分配。另一方面,我國推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工作尚處于起步階段,現有的治理體系和治理機制尚不健全,這就極易導致出現多元主體在參與公共事務管理的過程中“賦權不當”的現象。當合作治理過程中權力分配不恰當、各方治理主體對于所獲權力的認可度和滿意度難以達到預期要求時,在后續的實踐過程中該主體的履職盡責情況自然也就大打折扣,甚至會出現為追求和滿足自身利益而“各自為戰”的局面。
四、合作治理失敗風險的規避之道
誠然,合作治理理論可以彌補作為政府單一治理模式在管理公共事務過程中存在的某些不足;而且,隨著技術、經濟和社會的發展,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建設的逐步推進,合作治理的實踐場域和運用范圍愈發廣闊。但如上所述,合作治理并非萬能,受限于時代背景、客觀條件以及自身設計的局限,合作治理也會面臨失敗。針對合作治理及其方式存在的失敗風險,可以從健全民主協商機制、構建高效的協商共治體系,適應數字時代特點、提升網絡輿情應對能力,立足實踐審慎賦權、強化主體賦權監管力度等幾方面加以應對。
1.完善協商機制,構建高效協商共治體系。規避治理失敗的首要問題是解決多元治理主體協商不利容易陷入“互相制約”困局,這也是化解多主體因利益不同而在協商過程中自說自話、難以調和問題的突破口。針對“互相制約”的風險,需通過完善協商機制、構建協商共治規則加以解決。具體來說,其一,要建立和堅持有“核心”的民主協商。合作治理并不等于“無核心、無主導”,也不代表否定政府的作用。事實上,政府所擁有的資源、所掌握的權力,以及政府所特有的功能,決定了在任何合作治理場景中,政府都應當扮演“元治理”的主導角色,這是不能否定、不能轉移的前提。具體到我國,立足于我國政治實踐,推行合作治理:一是必須堅持黨的領導。“中國共產黨領導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最本質的特征,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勢,黨是最高政治領導力量。”[37]只有堅持黨的領導,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才能保證治理的正確方向,保證人民的根本利益。因此,必須始終堅持和鞏固各級黨組織在治理體系中的領導作用,發揮各級黨委“統籌大局、協調各方”的中樞神經作用。二是充分發揮政府在公共事務合作治理中的主導作用。政府雖然能力有限,但作為財政、信息、法律和制度的供給者,仍然是合作治理的最大推動者。三是逐步建立和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組織積極協同、人民群眾廣泛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國家治理體系,通過有序協調、堅持民主、廣納群言、高效協商,確保民主協商過程的有序性和恰當性。其二,要完善協商共治規則體系。為避免協商失效失靈,需完善協商的支撐制度。具體來說,應當明確公共事務協商的范圍、主體、程序、形式、保障機制和評估標準,確保整個協商過程能夠實現全過程民主、全過程公開、全過程制度化。
2.適應時代特點,提升數字輿情應對能力。數字技術的發展,加速了信息傳遞的能力,不僅成為合作治理得以可能的關鍵,也有可能導致輿論操控而成為合作失敗的根源之一。因此,數字技術對信息傳播帶來風險性和不確定性成為當前合作治理在實踐運用中需要解決的現實問題之一,也是完善合作治理機制、提升治理效能的重要抓手。針對這一風險,應當通過適應數字社會特點、提升輿情規則和即時應對能力加以解決。總體來看,我國數字社會發展呈現出由簡單化到復雜化、由非技術化到技術化、由傳統化到現代化、由非人性化到人性化、由人治化到法治化、由遲滯性向即時性轉變的趨勢特征。這些轉變預示著數字時代的輿情治理的思維、方式與手段往往和傳統社會有很大差異。因此,實現對數字時代的網絡輿情有效治理,必須準確把握好這一變化特點,并針對性地進行整治。其一,完善信息公開機制。權威信息發布是規避網絡輿情危機的最有效的方式。應根據我國社會發展情況及數字時代輿情傳播的特點,進一步完善權威信息的發布機制,明確權威信息發布的主體、時效、范圍。同時,建立信息公開評估機制,盡可能保證政府主導的權威信息的公正性和準確性。其二,針對數字時代“數字居民”的異質性,嚴格執行《數據安全法》,通過發起網絡社區公約,開展凈網行動等方式,凈化網絡環境。在此基礎上,推動互聯網公共社區發展,培養數字居民的公共精神和理性參與精神,實現數字社會內生秩序的發展,進而實現數字社會的“自治”“法治”“德治”的“三治融合”。其三,利用大數據等手段,對數字社會合作治理的突出問題,尤其是各類互聯網平臺中經常爆發的熱點輿情,解讀其演化機理,分析其問題成因,制訂針對性的行動方案。其四,積極借鑒國外在數字輿情治理方面的有益做法,同時與我國的具體國情結合起來,進行合理性嘗試,尤其是要整合政府網絡監管平臺和資源,探索構建精簡高效的政府監管體系,全面提升合作體系的輿情應對能力[38]。
3.審慎穩妥賦權,完善主體賦權監管機制。合作治理過程中的賦權問題,是合作治理在實踐過程中容易引發沖突的重要原因,也是當前合作治理在運用實踐中急需解決的另一個風險題。實現多元治理參與主體的科學、合理、公正賦權,成為解決這一風險的關鍵所在。對此,需要立足實踐,根據經濟社會發展的情況,審慎賦權,并同時強化主體賦權的監管力度。其一,完善權力配置機制。結合政府、社會組織、私人機構、公民個體等主體在合作治理過程中的作用和功能,科學合理賦予權責,堅持權責法定,健全分崗設權、分級授權、定期輪崗制度,明晰權力邊界,規范治理流程,強化權力制約。其二,健全監管制約機制。針對多主體共同參與合作的實情,應當堅持權責透明,推動用權公開,完善黨務、政務、司法和各領域辦事公開制度,建立權力運行可查詢、可追溯的反饋機制。堅持權責統一,盯緊權力運行各個環節,完善發現問題、糾正偏差、精準問責相關機制,壓減權力設租尋租空間,確保各方治理主體能夠科學合理用權。其三,建立利益協調機制。公共事務合作治理的目的在于實現公共利益的最大化,這意味著在進行溝通協商的過程中,必然有參與主體不得不妥協、犧牲。同時,公共事務是動態的,但特定時空內,賦權很難做到動態平衡,也就很難保證在任何公共事務協商過程中做到完全公平、公正。因此,應建立公開、民主、透明的利益回饋或者補償機制,根據經濟社會發展的情況,對那些承擔更多成本的參與者進行利益補償,彌補其在實現公共利益最大化過程中的利益損傷,實現社會的動態平衡、常態公平。
結語
從管理到合作治理的轉變,是理念、方式的轉變,合作治理不僅成為實現多主體參與的新型手段,同時也營造了新的國家、社會與公民的關系;不僅堅持了黨和國家的權威,也擴大了民主的廣度和深度。合作治理的應用和實踐,凸顯了國家、社會、公民之間的正向博弈,使得國家、社會、公民逐漸形成一種以“善治”為導向的共生、互助、協作的關系,并走向共建共治共享的新格局,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奠定基礎。因此,合作治理雖有失敗的風險,但只要堅持黨的領導、策略得當,風險定然是可控的。當然,作為一種治理的理想類型,如何結合中國特有的國情以及后工業社會的普遍規律,推進合作治理的進一步實現仍待探討。總而言之,合作治理是契合時代發展需要的范式,也是“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主義國家治理及其現代化的題中之義,值得予以重點關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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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雨 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