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什么時候和歲月和解的？

梓悅軒

我扭頭，看他開心地逗我兒子，一臉的慈祥，心里突然有酸有甜。

領著兒子和父親一起在餐館就餐，飯后，我結賬，他默許了。

他是什么時候和歲月和解的？或許從不再搶著買單開始吧，我想。

曾經多么霸氣十足一個人，不論是我們一家人外出就餐，還是整個大家庭聚餐，他都是站起來買單那個人，這似乎成了家族里約定俗成的習慣。沒人和他搶，甚至省略了搶著買單這個環節。

他把兒子逗得咯咯大笑，我突然有些羨慕兒子了。

小時候，他長年奔波在外，但只要在家，我和弟弟總免不了被訓。被子疊得不整齊，吃飯太慢，臥室太亂……他總能挑出你一堆毛病。平時對學習一向不管不問，但考得差了，直接上手。不開玩笑地說，我就是被嚇大的。

他的教育方式簡單粗暴，而且規矩多，一不小心就碰了雷區。所以，我和弟弟向來和他不親。

一晃讀高中了，他時常去學校看我，空手。那時的父母很少特意去看孩子的，同學們很羨慕我。其實，他們不知道他經常三言兩語教育我一番之后，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他才不會問我“在學校習慣嗎？”“飯菜合口嗎？”諸如此類在他看來婆婆媽媽的問題。

高考成績出來了，不是他期望的。他滿臉的失望寫在臉上，氣得兩天沒吃飯，全然不顧我失落的心情。填報志愿時，他劃去了我心儀的專業，在英語教育后面替我打了鉤。

教師在他眼中就是女性職業的天花板。如果如他所愿，現在的我應該是一名英語老師。可惜……我長大了。

我報考了現在的單位，考試之前他一直潑冷水——專業不對口，怎么和別人競爭？但結果我進面試了！他知道后立馬給我組了個面試團，雖然不專業，但都是那幾年成功上岸的親戚和鄰居們。我只是順其自然，沒想到，他卻破釜沉舟。

當我從考場出來，不知為什么流淚了，或許是太拼了，或許是壓力太大了，他看到后，居然給我遞紙巾，安慰我明年再戰。當我告訴他成績，他長吁一口氣，開心地領我去餐館。那時，我才知道，從早上八點到下午三點，他一直呆在考場外等我，從未離開。

當年我填報的志愿是新聞學，這些年，兜兜轉轉，但一直堅持著寫作。沒和他說過，但他知道了，一直偷偷收藏我發在報紙和雜志上的文章。

他動個小手術，術前的頭天晚上，我在病房陪他。

話鋒一轉，他說他看了我的文章，真好！臉上掛著一絲歉意。

空氣突然安靜！

其實，我早已釋然。

我們每個人身上都背負著時代的烙印！

他十八歲就入伍當兵，雷厲風行的習慣已經刻在骨子里！

他窮怕了，奔波怕了，只想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愛子心無盡！我懂。

歲月，留給我們的，只有撫慰人心的溫暖，真好！

譚林摘自《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