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煜遭遇“網暴”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烏夜啼》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小令。此詞是即景抒情的經典之作，它在暮春殘景之中，融入了多重意蘊，既有家國愁思，也有對人類共有的生命缺憾的喟嘆。如果多才多藝的詞帝李煜生活在自媒體時代，一定也會上網逞才。一天，李煜寫完這首《烏夜啼》后，將其發布在了“朋友圈”，不料卻引發了一場不小的討論和意想不到的網絡暴力……請你運用現有知識，替李煜解圍。

任務 1 用典當否，切磋爭鳴

老師點撥

這首詞中，“林花謝了春紅”“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化用杜詩，但又不拘泥于杜詩，創造性地營造出意蘊深刻的意境。這是因為“淚”字關聯甚多，一字牽連出無盡的深意：雨中落花之態，離別美人之態，亡國后主之態，一一畢現。

學習任務

李煜將《烏夜啼》發在“朋友圈”，獲得一片點贊，但也引來不少反對的聲音。其中最強烈的反對聲來自杜甫的粉絲，因為這首詞中的“胭脂淚”三字化用杜公《曲江對雨》“林花著雨胭脂濕”一句，他們認為化用后的詞句存在“拉低原詞表現力”的嫌疑。對此，你有什么看法？請查閱相關資料，表達你的意見。

學習成果

@生1

我反對此處化用。杜甫原句“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看似色彩秾麗，姿態飄逸，仿佛是樂景。但放到全詩中不難發現，詩人將安史之亂后的離亂景象融入其中，也就是“樂景寫哀情”。所以“濕”字明顯更妙——“淚”字以哭泣之態寫哀情，本不稀奇。“濕”字不喜不悲，全句才能呈現“樂景”，而“樂景寫哀情”才是杜公苦心孤詣之所在。李煜此處的化用，將“濕”字變“淚”字，杜公的苦心、匠心便蕩然無存了！

@生2

大家爭來爭去，看似都有理，還要看看寫詞之人所面臨的現實環境、所創設的具體意境吧！《曲江對雨》中，杜公是撫今追昔，在景色仍舊而國勢日頹的對比之中，寄寓江山破碎、家國動蕩的愁緒。全詩寫景風格都是偏秾麗的，所以“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荇牽風翠帶長”句才不顯突兀，讀者在秾麗之景中，更能捕捉到憂國之愁。

而《烏夜啼》的意境與之迥然。雖兩者都是表達家國離散之憂思，但重光之詞本就著眼暮春，“林花謝了春紅”一出，全詞哀婉纏綿的基調已定，故此處改“濕”為“淚”，更顯其妙。其一，賦予林花以人的情態，使得讀者在感知林花帶雨之外，不由自主地將其與美人聯系起來，感受到林花的嬌美可人。其二，“胭脂淚”讓人聯想到美人啼泣的樣子——“夢啼妝淚紅闌干”“淚痕紅浥鮫綃透”，這與后面的“相留醉”呼應起來了——美人眼空蓄淚，暗灑閑拋，凄迷如醉，追問不停：“何日再相逢？”看似是美人追問，其實是寫詞之人“垂淚對宮娥”：“何時能再逢？”

任務 2 不虞網暴，如何解圍

學習任務

“朋友圈”中，圍繞詞作的爭鳴暫告一段落，不料李煜卻因此而遭受“網暴”——有人指責他是亡國之君，被俘之前紙醉金迷，不思強國；被俘之后無力回天，不思殉國，只是吟風弄月。對此，你的看法是什么？

學習成果

@生1 這首詞沒有劉邦《大風歌》的帝王之氣，有的只是對生命本身的思索、追問。其中的“無奈”“自是”，將風雨摧花、江水東逝、人生長恨的命題呈現出來，告訴我們，人類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韌之外，還有很多無可奈何。而這種無奈、無力，并不因為我們的身份而有所減弱——即使貴如帝王，依舊逃脫不掉。

這種對生命本身的思索，也是值得我們來讀一讀、想一想的。

@生2

“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宮之中，長于婦人之手，是后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王國維《人間詞話》）李后主作為國君，毫無疑問是失敗的，他雖然也有“他日王師見討，孤當躬擐戎服，親督士卒，背城一戰，以存社稷；如其不獲，乃聚室自焚，終不作他國之鬼”的誓言，但終是肉袒出降，歸為臣虜。然而這并不代表他的詞作一無是處。恰恰相反，正是因為有著這樣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他的詞作才展現出一般詞人所沒有的深度和高度，這也正是其“為詞人所長處”。

老師點撥

李煜的這首《烏夜啼》，以及他的其他作品，比如《虞美人》《浪淘沙》等，都在抒發亡國之恨之外，多了一重對人類共同的困境的思考。這才是李煜作品的感人之處，它們有一種穿越時空、觸動人心的力量——人在面對命運的“覆雨翻云手”之時，充滿種種無奈。落花難再回到枝頭，江水不復西流，人生自是長恨綿綿。辛棄疾曾有“春風不染白髭須”的感喟，與此頗相似。但稼軒龍擲虎騰，感傷的是時不我待，似乎是想向天再借百年，“時間”是他實現抱負的一個媒介或前提。古代很多文人都有此感，這可能與屈原“乘騏驥以馳騁兮”一脈相承，他們百折不撓，他們奮進慷慨，他們為中華文化開辟了一個重要的支流。

文化的多元與可愛之處就在這里：如果五千年里只是慷慨激昂，我們中華民族的文明就單薄、單調多了。后主詞中的無奈感喟，并非對無法再創功業的遺憾，而是人類面對浩莽的時空荒原時的那種無奈，很純粹。而這與《古詩十九首》“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蘇軾“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等句中的情感如出一轍。這也是我們文化的一個重要支流。

人的生命是流動和變化的。在這種流動和變化中，我們總會繼承一些東西，又創造出一些東西。回到這首《烏夜啼》，我們能感受到文化的別樣情致——

李煜以一己之身世浮沉，嘔血啼泣，寫出了人類共同的命運困境，所以王國維曾說：“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

這樣的詞作，讀一讀，對開闊我們的眼界很有幫助，我們仰觀宇宙，俯察品類，觀照自身，都會更加深刻、多維。它能讓我們成長為更溫暖、更深邃的自己，讓我們的民族文化變得更包容、更多元、更具時空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