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茶唱晚

◎ 毛祖華

于清寂的黃昏，泡一杯菊花茶。

那是幾朵杭白菊，曾在秋日里看過明月，吮過露水，然后在某個清晨被一雙素手采下，晾干，烘烤，壓緊，置入袋中，輾轉千里，遂成了我買來的茶。

要經過多少日的寂寞，默默等待，才在今日被我取出，入杯，沖沸水，再一點點地還復從前的生命？不過是一片小小的茶，就這樣在氤氳的水汽里慢慢地轉身，回旋，舒展，開成眼前輕盈淡白的幾朵，在杯中晶瑩剔透，芬芳四溢。

不知是誰種下了菊的種子，在江南水鄉里靜靜地長成一朵，有單純的花瓣和柔潤的色彩，在晴空里照耀著路人的臉。少女愛過你的顏色，少年迷戀過你的芬芳，還有多情的人為你唱過歌。青春原是張揚和明媚，不需要太多的裝飾，你就成了陽光里最恣意的嬌顏。

只在一個清晨，你就懂了原來生命并沒有永久的綻放，在夢還未醒的時候就被輕易地采下，制成人們所需要的茶。 在黑暗里躺著，再沒有陽光和雨露，所有的悲傷和痛苦都無人理會。如果可以，為什么不讓自己開在少女的發梢和裙角？那愛過自己的少年如今又在何處？

就這樣寂寞地躺著，熱情被晾曬，意志被烘烤，容顏被擠壓，一任燦爛過的生命在幽深處徘徊、猶疑和哭泣。若眾生有永恒的美，為什么不讓你爭取？若紅塵有不變的愛，為什么不讓你追求？若天地有廣袤的晴空，為什么不讓你停留？若花開是緣起，寂寞是宿命，那么這一生不要也罷。

而在某一個黃昏，我走進一家茶莊，看過各色的茶之后，獨獨愛上你的淺淺的顏色。茶老板一手接錢，一手將你放入我手中，說，菊花不比其他的茶，不論春夏秋冬，喝此茶總適宜。

回家，取出茶，小小的一片，置入玻璃杯中。提一壺沸水，輕輕一注，恍若故人重逢，你在杯中慢慢還復本來的容顏與我相認，一點一點，輕盈綻放。 就在這一瞬，你盤桓已久的疑問終于找到答案：你的痛苦，你的悲傷，你的煎熬，你在黑夜里忍過千遍萬遍的哭泣都只為了今日的重生，在脫盡了水分和顏色，在超越了悲歡離合的過往之后，你的靈魂一如當年的透澈和純真。

人們說，你能明目清火，潤喉生津。我說，當初你的花顏閃亮過無數少年的眼，今日你的魂溫我的唇，暖我的腹，讓我嘗到你動人的芬芳。

來渡你的，只是給你勇氣的那一注晶瑩的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