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姚散記（二章）

龍少

我相信你是這片土地的守護者，是星辰下綠色的海。

我相信雨水，晨曦和山巔匆忙的風聲，都在你的面前放慢了腳步。

我遇見你時，夏日鳥鳴正在你濃密的綠茵中低語，你們在討論時光褶皺里潛藏的故事么？當你巨大的身軀在我頭頂形成磅礴而安靜的海，我猜想你葉片之上定是精靈的住所，它們用擦拭過風聲的彩緞，一遍遍擦拭過你的枝葉。每擦拭一次，便雕刻著一個新的故事，故事里有石橋上相互拍照的青年男女，也有晨曦中摘完南瓜花回家的中年夫妻。

我不知道我的前世，在這棵龍爪榕下，牽過誰的手，又被誰的手牽過。

我說我來世要做一棵這樣的樹，晨看朝露，夜聽蛙鳴，或是安靜地站著，看山巔那一層層薄薄的乳酪般的白霧，在風中聚攏，飄散，再聚攏，像生命的重塑，像重塑中替補的夢境。

眼前的榕樹在它的河岸，長成歲月蒼茫的一部分。

而我內心的榕樹，正在另一片星空下打理月光的尾音。

總有那么一瞬，我虛構了我。

榕樹虛構了榕樹。

當你手握晨曦從古鎮的石板街上走過，當凌霄花從木窗的頂端探出，剛好碰上你的頭頂，你以為黎明是彩色的，是夜晚星辰在這塊石板街上磨礪出的寧靜。

夜晚的雨已經停了，雨水刷洗過的天空每一處都透著清亮的光?；ǘ渖纤檫€在，每一滴都像夜晚雕刻的神話，像風聲儲存的舊夢。

這時刻，榕樹是河流豎起的骨頭，是晨曦給石橋譜寫的詩行。

當你經過它，發現它，聽見它在風中輕輕歌唱，像一排音符落在夏日的鍵盤。

沿著石板街安靜地走，你不知道要有多少雙腳，才能磨平石板的棱角，像磨平自己;

不知道要走多少步路，才能在石板上看到細致的光澤，像看見生命的刻度。

你頭上的彩辮還在，那個編彩辮的姑娘卻沒有再次遇見，路過她店鋪時，你忍不住停了一下，想起她飛快而靈巧的雙手，稚嫩的臉龐，和從書本中起身的影子，透著乖巧和靦腆，像遠處同樣秀氣的山巒。她們都是你印象中委婉動人的江南女子，她們都是這塊土地豢養的小女兒。

是晨曦中沉靜的詞，是石板街里的詩心與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