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 火（組章）

火在虛處有了心跳。

銀碗亮了，菩薩用手攏住火苗。北風徹原，蠟燭的心臟在黑暗中搏動。豹來，鷹來，雪來，四面涌來明亮的事物。世界醒了，八方銀花開在汝含笑的眼波上。

滅。火破了禪。火用虛詞道出肉身。

火是一個人耀眼的傷疤。琥珀凝固，雪白的曇花開在一個人的夜里。

天竺護送一個耀眼的句子。

星星逝去，火種灑下光明的眼睛。

火流著激熱的血。

火像蜈蚣一樣在草木上行軍，包抄黑夜。

燒，火是紅狐貍憤怒的眼睛。燒，燒。一團怒火燒掉名冊上的舊姓氏。燒，燒，燒。火燒到讀書人的袖子，書上的漢字痛苦地抽搐。

火神，山神。蒙古人祝禱火神的節日。篝火旺，豆大的火苗騰起身來斗舞：藍綢子，綠緞子，紅袖子。火像一匹棗紅色雄馬，在草原歡快地奔騰。

火焰無需證詞。

火不安地躍。

火是春秋亂發的士，迎面劈開周圍的閃電。盜火者引來天界的火種，秦的鐵匠鋪有了響聲。宋在丹爐里煉一枚銀質月亮，磨去鐵的棱角。

風吹來有形之物，陽火旺，陰火虛。烽火是匈奴不安的符咒。漢將虛線搭進西域。唐有火的命格。明的宮殿著了火，后背冒出清的寒氣。

火中，橡木變成神杖。

祠堂前，一盒火柴安靜地躺在匣子里。

手足曾恩兄。

手足一起扶持：手抓著懸崖，腳踩進泥濘。手抬著轎子，腳連夜趕路。手開了裂，腳生了繭。手捂住腳，二十個指頭在冬夜烤火。

金滿銀。手預備變節，指手畫腳。

手要朝東，腳要朝西。手拈花惹草，嫌腳穿著爛草鞋。手戴著偷來的戒指，給腳戴了鐐銬。公堂上，手說，我白手起家。腳說，別忘了，我讓你一步步走到今天。

金銀盡。手和足分道揚鑣。

后來，手和足在故事里彼此懷念，一個望天，一個朝地。

山是色相，水也是色相。

空門的山水遁入人間。星宿是老子閃爍的棋盤，一子白，一子黑，鋪開十方世界。蔽。

蔽去光，蔽去詞語，蔽去正覺之身。睡醒的曇花用清香請神，滿天星文伏在夜的一滴水里。

山是空的，水是空的。

山只想成為山。盆地，平原，丘陵，高山，地勢一路陡升。山熬白了頭，見到孤絕的積雪。山海平，山海又起。

水的生平有兩念：一念雨，一念雪。雨是織女斷掉的情絲，落進人間找根。至真水，從世尊的掌紋流出。雨和雪釀進酒里，借萬川之月養神。

河流寬宥生死，揚之水化成弱水三千。

明月倚樓，才子和璧人站進宋詞潔白的雪里。一夜溪水潺潺，相思的事物像破碎的浪花，像山庭飽滿的前額。后來，水在你的世界空蕩蕩，像風拂過衣袖，像星光隕盡時間的鹽。而山，成了我記憶前世的證據。

你寄來雪夜，寄來西域藍色的時辰。

時間在信里慢下來，慢得像長日落盡，像從前的初雪。

寂靜，悉數變成一件法器。大片松林在風里交談，星光在葉間摩挲。樹木把喜悅包進年輪。我與你走在湖畔，走進藍色的波紋。

靈魂在它喜歡的事物前慢下來。

雪花單薄的翅膀，睡在松樹的銀針上。一條河化出萬滴水，甘愿用來世和源頭度化自己。你睡著的時候，神話里就升起一座山，細雨里盈滿柳色。

風，吹醒一張時間的臉。身體，長滿春天翠綠的胎記。詞語晃著火苗，巫師抬出羽床。冬至鋪好婚床，等古代的銀器嫁到河底。

大地收納雪，像悲傷收納鹽。

你用笑傾盡我，似節日傾盡我。雪，輕輕落進記憶。雪，披滿木質的房子。一半的雪在信中璀璨，一半的雪在睡眠里逝去。

從安，本名李嘯洋，作品見于《中國作家》《花城》《詩刊》《星星》《揚子江詩刊》《中國詩歌》《延河》《青春》《解放軍文藝》《椰城》等，曾獲《星星》詩刊2017年度大學生詩人獎、全球華語短詩大賽新詩年度詩人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