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鵬
(武漢大學,湖北 430072)
內容提要:共同富裕目標,對本就進展緩慢的消費稅改革帶來了新的挑戰,提出了新的要求。從社會理念演化為相對具體的發展目標,共同富裕集中體現了我國進一步發展生產力和改善生產關系的社會訴求。經由執政黨和國家最高權力機關審議確立的共同富裕目標,亦是我國憲法中社會主義原則規范的基本要義,對包括消費稅在內的稅收體系具有約束力,消費稅有必要對其予以承接。而作為社會再分配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消費稅的流轉稅屬性和調控職能定位,使其在促進和實現共同富裕方面極具優勢與可行性。具體而言,我國消費稅應調減作為經濟發展支柱的汽車消費之稅負,驅動內需激發產業活力以促進“富裕”;同時,應將更多奢侈消費納入課稅范圍并提高稅率,充分發揮其調節收入的職能以達致“共同”富裕。
推進消費稅改革是我國流轉稅甚至整個稅收體系中的重要內容,稅目改革又是其中的關鍵。然而,與理論共識和既定決策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我國消費稅稅目改革在實踐中踟躕不前。而推進共同富裕成為社會發展目標,則給消費稅改革這一老問題提出了新的命題。回應和承接共同富裕的要求,成為影響我國消費稅改革的基本因素,進而關乎我國消費稅的定位和價值實現。
稅制完善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出于稅種地位差異和現實需要,不同稅種改革和完善的優先次序存在差別。在流轉稅領域,完成營業稅全面改征增值稅后,消費稅改革就成為我國流轉稅中最突出的任務。對作為消費稅稅制核心的稅目進行調整和優化,不僅是稅法理論研究的共識,也是稅改決策既定的方向和內容。但是,自1994年消費稅實施起,其稅目雖經數次調整,但增減的稅目甚少,仍大體局限于初始的稅目數量和內容。與積極熱烈的消費稅稅目改革探討和稅改規劃相比,我國消費稅稅目改革在實踐層面可以說是停滯不前的。
在理論研究方面,有諸多觀點從不同角度對消費稅稅目改革提出看法。有學者基于我國消費型經濟的興起,主張消費稅稅目應從商品擴大到服務;[1]也有學者認為應盡快將污染環境產品納入消費稅征稅范圍,并可考慮對含糖飲料課征消費稅;[2]還有觀點從財政功能等角度論證對奢侈品課征消費稅的正當性;[3]另有學者基于消費稅的財政功能和調控功能考慮,認為應取消對作為生活必需品的黃酒、啤酒課征消費稅的做法,并對高檔消費行為和高檔消費品課征消費稅;[4]將奢侈品消費和奢侈消費行為都納入消費稅課稅范圍的立場并不鮮見[5-6];但也有學者主張適當降低高檔消費品的消費稅稅率,且不宜對高檔服務課征消費稅,同時將更多高耗能、高污染產品納入消費稅課稅范圍;[7]諸如此類。通過對關于消費稅稅目調整研究的部分呈現可以發現,盡管在稅目調整的具體方向和內容上可能不盡相同,但對我國消費稅稅目進行大幅度改革是普遍共識。
在決策和稅改規范層面,調整我國消費稅稅目亦是既定要求。我國“十二五”規劃(2011-2015年)中,提出“合理調整消費稅征收范圍、稅率結構和征稅環節”。其后,我國“十三五”規劃(2016-2020年)又明確要求,“將一些高檔消費品和高消費行為納入消費稅征收范圍”。遺憾的是,“十三五”期間我國的消費稅改革基本沒有實現這一較為具體的要求。而在我國“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中,“調整優化消費稅征收范圍和稅率”再次被強調。無論是較為概括的調整消費稅征收范圍的規劃,還是更為具體的對高檔消費品和高消費行為課征消費稅的要求,截至目前,我國消費稅稅目改革的實際情況與之有相當大的距離。
與具有相當熱度和話題度的消費稅改革研究相比,我國消費稅改革實踐卻表現出明顯的謹慎和小心。誠然,在1994年開征消費稅后其稅目有過數次調整,但比較初始的消費稅稅目與現今施行的稅目可以發現,無論是數量上還是內容上,兩者的區別都較為有限,我國的消費稅稅目改革整體上踟躕不前。我國現今的消費稅稅目是1993年制定的《消費稅暫行條例》所奠定的框架,其確定的11個消費稅稅目為煙、酒及酒精、化妝品、護膚護發品、貴重首飾及珠寶玉石、鞭炮與焰火、汽油、柴油、汽車輪胎、摩托車、小汽車。2008年修訂的《消費稅暫行條例》通過有增有減的方式將稅目數量增加至14個。除了刪除護膚護發品稅目并將汽油和柴油兩個稅目整合為成品油稅目之外,新增了高爾夫球及球具、高檔手表、游艇、木制一次性筷子、實木地板5個稅目。后續雖未修訂《消費稅暫行條例》,但以稅收規范性文件的形式在2014年取消了汽車輪胎消費稅,并于2015年增加了電池、涂料兩個消費稅稅目,這便是我國當前所實施的15個消費稅稅目。
回顧我國消費稅稅目確立至今近30年的調整過程,在數量上,經過數次增減后由初始的11個稅目發展到現在的15個稅目,稅目數量變化并不大;從稅目內容上看,數次調整所形成的15個稅目中,有8個稅目基本與1993年暫行條例規定的對應稅目相同,超過一半的稅目基本沒有變動。基于我國消費稅稅目數量和內容的改革情況,不難得出一個基本情況,相對于學界對其進行改革甚至是大幅度改革的共識,以及稅收決策和規劃的既定要求與方向,我國消費稅稅目改革可以說是處于停滯不前的狀態,制約了消費稅應有職能和效用的發揮,難以實現稅收體系對消費稅的功能需求。
在推進共同富裕的社會背景下,本就停滯不前的消費稅稅目改革面臨著新的挑戰。依賴于新中國成立七十余年的建設、積累和發展,我國打贏脫貧攻堅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為促進共同富裕創造了良好的條件。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共同富裕對各項社會制度具有統領作用。我國稅收體系是社會制度的基本組成部分,面向共同富裕進行適配化調整,自然成為包括消費稅在內的稅收體系的基本課題。
在促進共同富裕成為整體社會發展目標的背景下,我國消費稅稅目改革面臨著兩個方面的基本問題。首先,共同富裕的規范要求是什么有待明確,這是包括消費稅稅目改革在內的各項社會制度適配共同富裕的前提和基礎;其次,在承接共同富裕規范要求的框架下,我國消費稅稅目應當如何改革。細言之,停留在理念層面的共同富裕無法承擔起切實的指引功能,只有在規范要求層面對共同富裕進行深度解析,才能為消費稅稅目改革等社會制度適配性調整提供有意義的指引。因此,對共同富裕進行辨析和澄清,使之從宏觀的社會理念轉換為中觀甚至微觀的規范要求,既是扎實推進共同富裕的前提,亦是對消費稅稅目進行適應性調整的客觀要求。在規范要求層面明確共同富裕的內在要義,才能有的放矢地探究我國消費稅稅目承接其規范要求的路徑和措施。雖然共同富裕有賴各項社會制度的推動,但各項社會制度是否承接共同富裕,承接的方式和邊界也各有不同。具體到我國消費稅稅目改革,其承接共同富裕的必要性和可行性何在,是無法回避的關鍵問題。這不僅決定了在共同富裕視域下研究我國消費稅稅目改革的價值和意義,也在某種程度上規定和揭示了我國消費稅稅目改革的取向與側重點。
長期以來,受限于我國發展水平和階段的整體約束,共同富裕僅作為一種理想化的社會理念而存在,對共同富裕的內涵、實現路徑等基本問題缺乏明確和具體的認知。不過,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共同富裕由社會理念進化為現實目標,對共同富裕的內涵、實現路徑等也形成了更為清晰的認知。
共同富裕承載著對未來社會的樸素想象和期待,無論是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的創立過程,還是在我國社會主義建設和發展中,都強調了共同富裕這一社會理念。不過,受限于社會發展水平等因素,作為理想狀態的共同富裕,僅僅停留在社會理念層面。
馬克思在《經濟學手稿(1857-1858年)》中就已經提出,“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將如此迅速……生產將以所有的人富裕為目的”。這種“所有人富裕”的狀態,本質上便是共同富裕。基于對舊社會生產力極端落后且貧富差距極為懸殊的批判,對共同富裕基本立場的強調貫穿在我國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盡管“新中國成立之初,由于中國非常貧窮,距離富裕社會很遠,因而較少談及共同富裕,”[8]但共同富裕的立場并沒有在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被忽視和擱置。毛澤東同志1955年7月在《關于農業合作化問題》中提到:“逐步地實現對于整個農業的社會主義的改造,即實行合作化,在農村中消滅富農經濟制度和個體經濟制度,使全體農村人民共同富裕起來。”隨后,毛澤東同志在10月黨的七屆六中全會上又提出:“要鞏固工農聯盟,我們就得領導農民走社會主義道路使農民群眾共同富裕起來。”改革開放初期,鄧小平同志在1985年提出,“社會主義的目的就是要全國人民共同富裕,不是兩極分化。”其后,他又在1990年強調,“共同致富,我們從改革一開始就講,將來總有一天要成為中心課題。社會主義不是少數人富起來、大多數人窮,不是那個樣子。社會主義最大的優越性就是共同富裕,這是體現社會主義本質的一個東西”。整體上,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建設和發展,逐漸深化了對共同富裕的認知。我國從初期的農民共同富裕深化為整個社會的共同富裕,并將其界定為社會主義的本質體現。但是,由于經濟社會發展水平的限制,對共同富裕的認識尚停留于社會理念層面。
經過70余年的探索、建設和發展,在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基礎上,共同富裕成為新時期社會發展目標具有客觀必然性,且實現共同富裕也具備了現實條件。得益于經濟社會發展的經驗積累和相關實踐認知的提升,對共同富裕的內涵和實現路徑形成了切實可行的體系化認識。至此,共同富裕不僅僅是關于未來理想社會的模糊理念,更是可望又可及的現實社會發展目標。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從2035年到本世紀中葉,基本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進一步明確,展望2035年,人的全面發展、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為明顯的實質性進展,并強調扎實推進共同富裕。這兩個指引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和社會主義建設的基礎性綱領,鮮明地確立了共同富裕作為現實社會發展目標的地位。至此,共同富裕具有了超越社會理念的意義和價值。
共同富裕由社會理念進化為現實的社會發展目標,是我國長期以來經濟社會建設在生產力和生產關系方面的要求,也是我國進一步發展生產力和改善生產關系的必然選擇。從生產力變遷規律來看,經過新中國成立以來70余年的接續發展,我國已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這一發展水平的達成,客觀上要求以共同富裕為下一步的經濟社會發展目標。“在進入全面小康社會之后,中國的現代化建設將面臨兩大核心任務:一方面需要繼續鞏固全面小康成果,進一步提高全面小康水平和質量,使人民生活更加寬裕;另一方面需要加快實現從全面小康向相對富裕的轉變,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目標。”[9]基于全面小康社會下的發展力水平,我國經濟社會發展應該且可以追求更高水平的發展,即從小康狀態下的生產力追求富裕狀態下的生產力。
而從生產關系的角度看,盡管我國已進入全面小康社會,基本解決了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但我國社會主要矛盾也進一步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表現為貧富差距過大、地區和人群差距過大的矛盾更為突出,并制約了生產力的進一步發展。在此背景下,強調發展成果的共享,并改善發展地區和群體發展不平衡問題,自然成為下一步的發展目標,這是共同富裕目標中的“共同”要義所在。共同富裕由較為模糊的社會理念成為我國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的社會發展目標,是我國現階段生產力發展水平和生產關系格局的內在要求。“共同富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鮮明特征”[10],經濟社會發展的成果不應當局限于少數人、少數地區。從這個意義上講,共同富裕亦是我國社會主義性質所決定的社會發展目標,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
在共同富裕成為我國當前及未來社會發展目標的背景下,各項社會制度有必要適配共同富裕。作為重要的社會分配機制,稅收體系尤其應該承接共同富裕的要求,屬于第二大流轉稅的消費稅自然也有必要接受共同富裕的約束。而另一方面,消費稅在我國稅收體系中的獨特生態位置,決定了其在承接共同富裕方面存在不可比擬的優勢。消費稅以經濟調控和收入調節為依歸與優先職能,賦予其在促進共同富裕方面更大的效能空間和潛力。
共同富裕是黨的全國代表大會所確立的社會發展目標,并在我國最高國家權力機關——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表決通過的“十四五”規劃中予以明確,也是我國憲法文本中社會主義這一原則規范的核心要義,具有統合法秩序的規范效力。基于共同富裕的這兩個淵源,其對作為社會再分配主體機制的消費稅等稅收體系的價值約束和指引效力便是應有之義,由此生發出了消費稅等稅收體系承接共同富裕的必要性。作為我國消費稅核心的稅目改革,同樣應當接受共同富裕的約束和指引。
社會發展目標規定了當下階段全社會各群體、各領域協力前進的方向和奮斗內容,要求各項社會制度予以支撐和配合。雖沒有對各項社會制度提出非常具體和明確的訴求,卻有著價值取向上的統領作用,為各項社會制度施加了具有一定裁量空間的、主動促進社會目標實現的相對軟化的義務。“共同富裕的實現需要一系列制度保障和政策支持,科學的財稅體制是邁向共同富裕的必要條件。”[11]作為我國社會發展目標的共同富裕,構成了消費稅等稅收體系發展和完善的價值坐標與準星。
共同富裕對各項社會制度存在一定程度的硬性規范效力。共同富裕是我國社會主義原則的基本要義和規范內涵,要求包括稅法等在內的整個法律體系進行相應調整。[12]從共同富裕衍生于社會主義這一憲法維度的原則性規范角度出發,稅法作為法律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共同富裕在價值層面約束和指引消費稅等稅法,進而介入其制度構建和調適,屬于應然的法理邏輯。
稅目是稅種的核心要素,我國消費稅改革的關鍵內容是稅目調整。基于共同富裕在社會發展目標層面和憲法原則規范內涵維度的約束力,其對我國消費稅的指引和約束作用,便集中體現為消費稅稅目改革應當以承接與促進共同富裕為基本指向。
整體而言,“在社會財富的再分配環節,稅收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13]相較于其他社會制度,稅收作為社會再分配的主渠道,可以在分配公平方面更為有效地促進和實現共同富裕的社會發展目標。我國在經過長期發展后,效率導向的初次分配負面效應不斷積累,增強分配的公平性迫在眉睫。對此,“我國強調‘初次分配和再分配都要處理好效率和公平的關系,再分配要更加注重公平’,是富有洞察力的認識”。[14]某種意義上,共同富裕社會發展目標的確立,正是為了糾正貧富差距甚或懸殊的分配結果。承載社會再分配機制的稅收,無疑對改善分配結果進而促進和實現共同富裕,有著更為直接、針對性的作用效果。
對于稅收體系來說,稅收因其顯著的再分配效應可以較好地承接共同富裕的要求;而消費稅因其獨特功能,在促進和實現共同富裕方面相較其他稅種更具優勢。消費稅不僅可以發揮再分配功能,還能通過刺激消費以直接促進經濟發展,提升生產力水平。亦即,消費稅的流轉稅屬性賦予其同時促進“富裕”和“共同”的效用。更關鍵的是,消費稅不以籌集收入為主要功能,而是內在地具有靈活的制度彈性空間,相較于同為對消費課稅的增值稅等稅種更能承接共同富裕的要求。簡而言之,消費稅的流轉稅屬性和調控稅的基本定位,使其在促進和實現共同富裕方面更有優勢和靈活性。
消費稅不僅可以像所得稅一樣在再分配環節發揮調節作用,還能夠通過對各類消費采取不同待遇來驅動經濟增長。“與消費稅高度相關的我國經濟社會層面的因素主要是‘消費型經濟’的興起以及與之相適應的人民群眾在消費結構、內容等方面發生的深刻變化,這影響著消費稅的發展與未來征收范圍的調整。”[1]在此背景下,我國消費稅的調整對消費這一經濟增長的基礎因素有著重要影響,對經濟發展中占比較大的消費類型,通過消費稅對其進行調節,能夠更好激發經濟活力。
與對消費普遍課征的增值稅相比,我國消費稅不以籌集財政收入為其核心或優先職能,有著較為突出的調控和調節稅的色彩與定位,這使其能夠更好地承接和實現共同富裕等社會政策。我國消費稅本質上是選取特定類型消費予以額外課征的流轉稅,其與增值稅是消費領域特別稅與一般稅的關系。“中國現行消費稅是始于1994年工商稅制改革、從原產品稅演變而來的,是在普遍征收增值稅的基礎上、只選擇部分有形產品征收且其收入歸中央的特別消費稅”。[4]如果僅是為了籌集稅收收入,適當提高對消費普遍課稅的增值稅稅率即可,沒有必要單獨課征消費稅。從消費稅與增值稅的關系及其稅種定位看,消費稅帶有強烈的社會政策選擇因素,在促進共同富裕方面無疑具有更大的空間。
在推動和實施消費稅改革的過程中,如何承接共同富裕的要求既是其價值取向,又應當成為其制度改革的準星。共同富裕的基本要求是生產力方面的“富裕”和生產關系維度的“共同”。在此指引下,消費稅應當減輕或取消關鍵性的消費類型的稅負,以發揮促發展的功能;同時,適當調增奢侈型消費稅目,調減剛性或基礎性消費稅目,以實現調分配的作用。通過促發展保障“富裕”,藉由調分配達致“共同”,消費稅在有效承接共同富裕的同時,實現自我定位和價值的明確。
消費稅是流通領域中的重要稅種,消費稅稅目的選取及其稅負輕重決定著相應消費類型的成本,進而影響消費對經濟發展的拉動效果。當下,對經濟發展有關鍵影響的汽車消費,應適當減輕甚至免除其消費稅稅負。具體而言,在我國消費稅現行稅目及其稅負中,宜調整具有大眾消費屬性并成為經濟發展動力的小汽車稅目的稅負安排,充分發揮汽車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帶動作用,以促進和保障經濟發展,為實現生產力層面的“富裕”提供保障。
考慮到汽車消費和汽車產業在經濟發展中的支柱作用,應降低小汽車的消費稅稅負,尤其是應當降低甚至取消小排量小汽車的消費稅負。通過降低小汽車消費的稅收成本,保障汽車消費的穩定,促進經濟的持續發展。在此意義上,降低小汽車的消費稅稅負,是消費稅促進“富裕”的有效措施。
一般認為,“汽車消耗了大量化石原料,產生多種大氣污染物,對環境具有較大負面影響,應當征收消費稅;而且汽缸越大、燃料耗費相對更多,危害更大,因而征收的稅率更高。”[15]然而,從政策取向上看,對小汽車課征消費稅的主觀動機和客觀效果是抑制汽車消費;與此同時,又通過財政補貼等各種措施刺激和鼓勵汽車消費。在汽車消費上,我國的消費稅選擇與經濟政策相互抵觸。從汽車消費驅動經濟發展的角度看,降低小汽車的各檔消費稅稅負,特別是大幅降低甚至免除小排量汽車的消費稅稅負,更能發揮汽車消費對經濟發展的促進作用。
況且,對小汽車課征消費稅并對大排量適用高稅率的一個重要理由是,小汽車消耗化石燃料會產生環境的負外部性。不過,在消費稅框架下,購買和使用化石燃料的行為已另外課征了成品油消費稅,基于小汽車消耗化石燃料而對其課征消費稅,存在一定程度的重復征稅。若僅是為了抑制化石燃料消費產生的環境負外部性,成品油消費稅的設置及其調整便已足夠,且其效果更為直接,而無須另外借助小汽車消費稅進行間接調控。因此,抑制化石燃料消耗并不構成對小汽車課征消費稅的合理考量。對于日益具有大眾消費屬性的汽車消費,尤其是中低端小汽車,適用較低的消費稅稅率或者免除其消費稅稅負,是保障經濟持續發展和追求“富裕”狀態生產力水平的必要調整。
共同富裕不是特定群體或地區的富裕,而是“共同”的富裕。“共享性是共同富裕的核心元素。共同富裕的共享性必須要體現‘共同’‘公平’‘平等’等元素。”[16]不同類型的消費反映的是差異化的消費能力,而消費能力的差異很大程度上體現著分配結果的懸殊。基于此,剛性的日常用品消費應適用較低的消費稅稅率或者免課消費稅,奢侈型消費則應盡可能地納入消費稅課稅范圍,并適當地課以高稅率。通過充分發揮消費稅的分配調節功能,助力實現“共同”的富裕。
在“共同”的價值取向指引下,消費稅通過差別對待實現其調節分配的功能和效果。一方面,對必需品消費豁免課征消費稅或設置低稅率;另一方面,對非必需的奢侈消費課征消費稅并設置高稅負。表面看,消費稅是對必需消費和奢侈消費進行區別對待,實質上,消費稅的差別設置是調節必需消費和奢侈消費背后的中低收入和高收入。
在我國現行的消費稅稅目中,基本實現了對必需消費予以輕稅和免稅的價值取向,但對非必需的奢侈消費則明顯調節不足。從既有的消費稅稅目看,僅有高檔化妝品、貴重首飾及珠寶玉石、高爾夫球及球具、高檔手表、游艇5項奢侈消費被納入消費稅課稅范圍。在2008年確定的被課征消費稅的5項奢侈消費,嚴重滯后于經濟發展中的奢侈消費類型和規模,從而無法真正地調節奢侈消費,調節收入的功能也趨于虛化。從稅率設置看,我國已對高檔化妝品、貴重首飾及珠寶玉石、高爾夫球及球具、高檔手表、游艇課征消費稅,但其適用的稅率在5%至20%之間,甚至低于中等排量的小汽車消費稅稅率。
為更好發揮消費稅的分配調節功能,促進和承接共同富裕的“共同”價值取向,應將更多類型的奢侈消費納入消費稅課稅范圍,并適當提高現行奢侈消費的消費稅稅率。隨著我國經濟的持續發展,奢侈消費的類型遠遠超過消費稅稅目已列出的5項。昂貴且非必需的名牌時裝和皮具、豪華酒店、私人飛機、狩獵、高檔會所等未被課征消費稅的消費樣態,也是重要且發展迅速的奢侈消費類型。就規模而言,根據知名咨詢機構麥肯錫(McKinsey)發布的《2019年中國奢侈品消費報告》,“2018年,中國人在境內外的奢侈品消費額達到7700億元人民幣,占到全球奢侈品消費總額的三分之一”,“到2025年,奢侈品消費總額有望增至1.2萬億元人民幣。”“2012年至2018年間,全球奢侈品市場超過一半的增幅來自中國。”為更好促進和實現共同富裕,在繼續避免對生活必需消費課征消費稅的前提下,應側重于更多的奢侈消費類型納入消費稅課稅范圍,對名牌時裝和皮具、豪華酒店、私人飛機等奢侈消費課征消費稅。在稅率設置上,奢侈消費的消費稅稅率應適當提高,以強化對奢侈消費課征消費稅的調節分配效應,同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補償對汽車消費減輕稅負形成的收入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