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胡中輝：不負為人民服務的初衷

唐姍姍

高質量的建議，不但要提出問題，還需要給出具體的解決方案

《方圓》：作為一名幫教輔導員，你經常會在做心理輔導的時候告訴罪錯青少年，學歷不代表一切。那你是否也面對過“學歷太低，不足以支撐人大代表依法履行職責”的質疑？

胡中輝：有的。“唯學歷論”的人才觀、社會觀、用人觀在我國有深重的影響，我是技工學校畢業，也面對過質疑。看待這個問題，要從兩方面入手。

一方面是要從《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法》中找答案。按照現行的《選舉法》第三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年滿十八周歲的公民，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家庭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財產狀況和居住期限，都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所以從法律規定上來說，學歷并不是我參選人大代表的障礙。另一方面，學歷的高低，與人大代表是否能夠依法履職并沒有必然的因果關系。人大代表的核心在于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代表的是人民利益。

無論在工作中還是代表履職中，我都會堅定目標，并朝著這個目標不斷提升自己，彌補自己的短板。雖然我的技能足以滿足工作的需求，但不能滿足我心中的理想，所以我一直在不停地進修和學習，也獲得了11項專利，打破了國外關鍵技術的壟斷。我輸在了知識的廣度上，這不妨礙我繼續探索知識的深度。

同樣，作為代表履職時，我也認真面對每一次培訓，密切聯系群眾，充分發揮履職機制與平臺的優勢，推動實體經濟和法治社會的進步，使代表履職更加精準到位，不負“為人民服務”的初衷。

《方圓》：你的意思是“學歷”并不能完全代表“學力”，做好一件事最重要的是有目標地去學習。那在代表履職方面，你是如何學習的呢？

胡中輝：最開始的時候，我是比較傾向于向老代表們學習的。他們已經連任兩屆了，取得了一定的成績，議案建議的內容言之有物。但是在實踐中，因為每個人的職業不同、關注點不同、思維方式也不同，我發現別人的經驗很難落實在自己的工作中。

于是，我用了一個最笨的方法，先“來者不拒”，凡是全國人大為代表履職提供的學習資料我全都系統地學習，讓自己對政治生活有全面的了解，再根據自己關注的方向多去調研。比如，我最關注的是制造業，就會多跑一跑職業技術學校和相關企業，了解這一行業的難點和痛點。我的建議大多是基于海量的數據和基層的意見建立起來的。

《方圓》：在調研過程中，你是否會碰到一些棘手的情況？

胡中輝：當然，在調研過程中，我會經常遇到一些企業寄希望于我的代表身份，解決自身遇到的問題的事情。這時候就要鑒別，到底是企業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還是想通過我謀求私利。

曾經有位企業家聯系我，表示自己在企業糾紛中遇到了司法不公，希望我和其他全國人大代表能夠提起個案監督。這位企業家給我發了一份案件說明，但是這份案件說明只是他個人主觀上的表達，沒有附證據材料，更沒有法院的判決書。全國人大代表應該對事關百姓疾苦的事情鼓與呼，但是在此之前應該對事件有最基本的判斷。于是我告訴他，這種情況我是不會在再審申請書上簽字的。后來，這位企業家就來我的單位，堵了我好幾次，還說只要我簽字，“我的閨女就是你的閨女”，糾纏了幾個月才罷休。

這種情況并不是個例，這些年陸續有類似的事件找上門，沒有具體的證據，只憑一張嘴就要求我簽字。解釋得多了，上門的人還急了，“給你把情況說完后，簽個字就完了”……盡管如此，我也不會把他們拒之門外，因為如果真錯過了一些確實遭遇司法不公的案件，那必定是我的過失。

《方圓》：你接觸過這么多的案件，也參加了檢察機關的調研和回訪。那在全國兩會上，為什么沒有提出過法律方面的建議？

胡中輝：全國人大代表提出建議，我認為并不是泛泛地提出一個問題，要求相關部門解決就可以了。高質量的建議，不但要提出問題，還需要給出具體的解決方案。

我一直認為，“專業的人要辦專業的事”，雖然我一直在學習檢察知識，也參加過不少活動，但自認在檢察工作上只是一個“半吊子”，給不出太精準的建議。所以即便是發現了一些問題，我也更傾向于在口頭上提出建議。

最高檢在答復代表建議上其實做得非常細致，在兩會時間之外，對代表的日常建議和口頭建議也會以書面的形式進行詳盡答復。比如我向張軍檢察長提出的基層檢察院人員流失問題，半個月后最高檢就以張軍檢察長的名義發來一份答復，其中就提出，明確了省級檢察院協調完善檢察官逐級遴選配套政策;市級檢察院每年入額的檢察官要有一定比例從基層檢察院遴選;遴選檢察官和招錄檢察人員時，也要防止基層檢察院出現“青黃不接”的情況等。2020年年底，最高檢印發《關于加強新時代基層檢察院建設的意見》，其中就有對這條答復意見的體現。

《方圓》：你在本職工作和代表履職中都花費了大量的時間，還會有時間去照顧家庭嗎？

胡中輝：我對家庭的關注確實比較少，這是我的一個缺憾。人的精力有限，在家庭里屬于我的責任，大部分被我的愛人接手過去了，她的支持也是我能全心全意開展工作的保障。

我愛人曾和我說過，自己的另一半當了全國人大代表，那么高的榮譽，那么好的平臺，她剛開始覺得特別驕傲，后來發現教育孩子、照顧老人全都指望不上。8小時之外，“一家之主”不是在開會，就是在調研，要不就是在加班，整個就是一個“公家的男人”。雖然嘴上有抱怨，她從來沒有阻攔過我，反而竭力讓我沒有后顧之憂，我非常感謝她。

昨天散步的時候，我們還聊到核潛艇之父黃旭華黃老，他隱姓埋名幾十年，家人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黃老和我都是全國勞模，有一次活動中見面，黃老在分享自己的經歷時說道：“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但對國家的‘忠’就是對家庭最大的‘孝’。”我跟愛人說，我也將以此勉勵自己，去培養和完善這種情懷。要當好全國人大代表，確實會很忙，除了不斷地學習提升、認真履職外，還要切實為人民群眾鼓與呼，很神圣、很充實、很有獲得感。今年年底全國人大代表就要進行換屆選舉了，如果國家和組織需要我，我依然會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