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有芳 方友熙


摘 要:對外直接投資的國別風險一般是由外來元素與內在元素相互作用引動的。RCEP各國的經濟體量、資源稟賦、地緣政治、文化淵源等各不相同,引動元素所造成的國別風險形態也各具特色。研究表明,以產生國別風險的原因作為識別標準,我國企業對RCEP區域直接投資風險可歸類為外嵌式國別風險、內發式國別風險以及外嵌內發式國別風險。不同風險有不同應對策略,各國制定政策隨利益取向變化而變化,但有一個永恒不變的是發展本國經濟,它是政府執政的基礎。投資于優先發展的產業,包括以制定優惠政策促進發展的產業,其投資風險相對要小。
關鍵詞:RCEP;對外直接投資;國別風險;區域一體化
在區域經濟一體化與世界變局交織作用的新格局下,我國對外直接投資的外部發展環境發生了新的變化。主要表現在:世界地緣政治急劇動蕩,全球區域穩定性下降;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大流行使得國際及域內產業鏈、價值鏈的合作受到沖擊,資本自由流動受到限制;單邊主義、民粹主義抬頭,WTO運行受挫;國際貿易摩擦加劇,中美大國博弈愈加明顯,企業對外投資風險水平顯著上升。在這一復雜背景下,RCEP于2022年1月起正式實施,它將作為新的域內經貿規則的“整合器”,成為我國對外投資合作的重要突破口。RCEP各成員國不僅是我國的近鄰,也是我國最重要的貿易伙伴和重要的對外直接投資地。RCEP成員國中既有新加坡、日本、澳大利亞、韓國、新西蘭等發達經濟體,又有柬埔寨、老撾、緬甸、菲律賓等欠發達經濟體;既有印度尼西亞、日本、菲律賓上億人口的大國,又有新加坡、新西蘭、柬埔寨、老撾、文萊這樣的人口小國;既有澳大利亞、新西蘭、日本、韓國等美國的盟國,又有與我國關系密切的柬埔寨、泰國、新加坡等友好國家,還有與我國南海主權存在爭端的菲律賓、越南等國家。總之,由于各國之間經濟體量、資源稟賦、地緣政治、文化淵源等的不同,近幾年在我國對外投資體系中的地位也存在差別,直接投資的風險各顯特色。
一、東盟十國直接投資的國別風險
2009年8月《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投資協議》的簽署為雙邊經貿合作奠定了基礎。近年來,雙邊不斷升級自貿協定,努力為便利經貿投資提供新平臺。2020年東盟首次成為我國最大的貿易伙伴,且《2020年度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統計公報》顯示,2018-2020年我國對東盟直接投資穩步上升。
從流量來分析,2018- 2020年我國對東盟直接投資流量呈波浪式遞增。受疫情影響,2019年同比下降4.9%,2020年同比增長23.3%。2020年我國對東盟直接投資流量占中國對外直接投資的10.45%,與上年同期相比增長23.3%。投資流量主要集中在新加坡、印度尼西亞、越南、泰國、老撾、馬來西亞、柬埔寨等國,投資產業主要集中在制造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建筑業、房地產業。其中,制造業投資一直在穩步增長,租賃和商務服務業、建筑業、房地產業、交通業等第三產業投資穩定。
根據上述分析,結合東盟經濟、文化、法律等具體情況,我國企業對東盟直接投資的風險主要有。
第一,發展差異化風險。東盟十國中多數國家尚未完成工業化,工業化進程處于不同階段;政治架構和法律制度有相對穩定國家和不穩定國家;民族眾多,緬甸有多達135個民族,印度尼西亞也有100多個民族;信仰復雜,泰國、緬甸、老撾和柬埔寨篤信佛教,法律規定了許多保障宗教的條文。而馬來西亞、文萊和印度尼西亞則是伊斯蘭教國家,伊斯蘭教教義深入民間。選擇不同國家投資將產生差異化成本和風險。
第二,投資協議條款不可預測風險。中國-東盟自貿區《投資協議》中規定一方給予另一方國民待遇、公平公正待遇、全面保護安全原則,但是這些規定僅僅指的是已經成為東道國企業主體的中國企業,并非外資企業準入待遇,在成為“國民”之前,外資企業不享有這些待遇。《投資協議》中還規定,采用“符合可適用的國內法(包括法律程序)”解決外國投資者投資的征收與補償問題,但東盟一些國家的法律規定模糊,可操作性不高,不同的法律之間存在矛盾。此外,協議還規定如果因另一方境內戰爭或其他武裝沖突、革命、國家緊急狀態、叛亂、起義或騷亂而遭受損失,東道國應給予“不低于其給予任何第三國投資者或本國國民的待遇,并從優適用”。眾所周知,東盟國家不可預知的事件經常發生,因此,投資協議條款不可預性是一個潛在投資風險。實際上,不可預性的風險還包括金融匯率風險、自然災害風險、商業欺詐風險、當地政治斗爭風險,以及能源資源和環境約束風險和技術創新能力弱等風險。
二、澳新兩國直接投資的國別風險
澳大利亞、新西蘭均是美國的盟國和“五眼聯盟”成員,我國與澳新兩國的經貿關系受地緣政治元素影響,使我國企業對澳新的直接投資出現波折,見表1所示。
表1顯示,2018-2020年我國企業對澳、新直接投資呈現不同方向變化。澳大利亞方面:截止2020年底,我國對澳大利亞直接投資流量比上年下降42.55%,存量比上年下降9.54%,主要投資流向的采礦業從上年占比37.4%下降到12.6%,存量也從上年占比50.9%跌到46.8%。澳大利亞經濟與我國經濟互補性強,在我國對外投資體系中占有重要的位置,是我國除東盟之外投資最多的國家。2015年6月中澳兩國經過十年談判最終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澳大利亞政府自由貿易協定》,該協定是我國貿易投資自由化整體水平最高的,但近年來中澳關系急劇惡化,中國企業對澳投資受到嚴重打擊。新西蘭方面:從表1數據可以看出,無論從流量還是存量,2018-2020年我國企業對新直接投資都在穩步增長。新西蘭是個小國,但是新西蘭在對外關系中保持一定的獨立性。2008年4月中新兩國簽署《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與新西蘭政府自由貿易協定》,這是我國第一個與發達國家簽訂的自貿協定。面對國際單邊主義和全球疫情肆虐,在雙邊共同努力下,2021年1月升級了自由貿易協定,在夯實兩國原有協定基礎上進一步優化原產地規則、技術性貿易壁壘及海關便利化。
根據上述投資狀況分析,結合澳新政治、經濟、軍事等具體情況,我國企業的直接投資的主要風險主要有。
第一,地緣政治代理人風險。在RCEP國家里,澳大利亞雖然是發達國家但制造業不發達,其財富主要依靠資源。澳大利亞特別豐富的礦產達70多種;海洋資源中有3000多種海水和淡水魚以及3000多種甲殼和軟體類水產品,捕魚區面積比國土面積還多16%。受英國殖民地和白人文化長期熏陶,澳大利亞市場總體開放,法律健全,政策透明度高。而近年來,澳大利亞在美國印亞太戰略中積極扮演先鋒角色,主動以“安全威脅”的幌子制定惡化中國的政治、經濟、軍事政策,將華為、中興等中國設備提供商排除在外,并以中國對澳投資增長過快為由加強對中國企業審查限制。(根據澳方統計數據,截至2019年末,美國對澳投資存量占澳外商投資存量總額的25.6%,中國占2.04%)。澳大利亞自愿擔當美國地緣政治代理人給中澳關系帶來極大傷害,也給從事雙邊經貿投資的企業帶來重大風險。新西蘭則具有強烈的跨塔斯曼海家庭意識,在對外關系中,新西蘭采取相對獨立的地緣取向發展同我國關系。
第二,全球能源產業調整風險。由于澳大利亞政府采取“選邊站”策略,中國對澳能源、海洋產品、農牧產品進口大幅度減少甚至“清零”,轉向與之競爭的其他國家甚至美國進口,澳方想在全球尋找中國這樣市場已經不可能。
三、日韓兩國直接投資的國別風險
韓國和日本兩國均是美國的盟國,也是美國圍堵中國的重要幫手。但由于歷史原因,韓國與日本在處理與中國關系中有所差別,反映在我國對韓日的直接投資中可見一斑,詳見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2018-2020年我國對韓日直接投資流量大幅度減少。韓國方面:2020年中國對韓國直接投資的流量微不足道,僅為1.39億美元。考慮到地緣政治、新冠疫情等因素,一般認為在獲取資源、技術及并購經營、市場等方面,韓國無法滿足中國對外投資需求。根據韓國產業通商資源部統計數據,中國對韓國直接投資主要分布在服務業和制造業。日本方面:日本是世界第三大經濟體,是我國第四大貿易伙伴。2020年我國連續12年成為日本第一大貿易伙伴,但對日本直接投資流量卻一直處于低位,見表2所示。截至2020年,中國對日本直接投資存量僅為41.97億美元,占中國對RCEP直接投資存量的2.38%。我國在日本企業投資則主要集中在金融、觀光旅游(航空、酒店)、家電、電子配件、光伏等領域。
根據上述投資狀況分析,結合韓日政治、經濟、文化等具體情況,我國企業的直接投資的主要風險主要有。
第一,地緣與保守社會風險。日本與韓國同屬東亞文化圈,同為美國盟國,但是日本在近代史上多次給中國及亞洲國家造成嚴重傷害,對外關系中常常體現出“負罪感”行為,唯美國馬首是瞻。日本雖在法律層面對外資具有較高的開放度,但囿于國內市場較為保守和封閉,外資進入日本仍面臨一定現實阻礙。近年來,日本政府收緊外商投資審查,將20個涉及網絡信息安全的項目納入國家安全審查。日本特有的企業文化制度也并不歡迎外來并購者。此外,日本有許多與政府有關聯的協會、組織,其中涉及的許多協會規則、標準實際是政府的律外之法,中國企業無資源就難以掌握。
第二,社會組織監督風險。社會組織對企業的監督主體主要是工會和媒體機構。韓國工會是世界上聞名遐邇的社會獨立組織,對抗性和斗爭性強,每年春秋分別都舉行“春斗”和“秋斗”罷工集會,定期向資方提出權利以維護工人利益。日本企業雖然工會財政獨立,但相對韓國工會而言斗爭性弱。值得關注的是,韓日實行西式民主政體,媒體是各種黨派及社會力量較量的重要形式,媒體經常從黨派利益出發對國內外社會問題提出自己觀點,左右輿論走向。由于社會體制不同,中國企業十分不適應外國的工會組織和媒體機構,這種不適應現象在RCEP實行西式民主的國家中普遍存在。
四、RCEP區域直接投資國別風險的原因分類與應對
通過上述研究分析,我國企業對RCEP直接投資的國別風險主要存在發展差異化風險、投資協議條款不可預測風險、地緣政治代理人風險、全球能源產業調整風險、地緣與保守社會風險、社會組織監督風險。以引起國別風險的原因作為識別標準,可以劃分為三類國別風險,分別是外嵌式國別風險、內發式國別風險、外嵌內發式國別風險。
(一)外嵌式國別風險及其應對
外嵌式國別風險主要是指國家、地區以外的元素對東道國、地區直接投資施加影響而造成的國際投資的扭曲,從而不僅給東道國帶來損失而且也給投資國(企業)產生不確定的、不可預測的成本。在RCEP國別投資風險中,地緣政治代理人風險、全球能源產業調整風險就屬于外嵌式國別風險,這種風險能夠驅動東道國改變經濟貿易政策,改變地緣政治生態以及經濟架構,目前只有美國能夠輸出這樣能量。當前中美博弈已經從幕后轉到臺前,在“美國第一”的價值觀下,遏制中國是美國兩黨難得高度一致的戰略,這一行動給我國開展全球經貿合作帶來極大負能量。雖然新冠疫情削弱了美國政治、經濟的基礎,但美國仍然是全球第一大經濟體、多邊貿易體制的主要創建者和長期領導者。化解外嵌式國別風險,應抓住中美關系之主軸,利用中華“易”文化之精髓,以協商化沖突,在沖突中尋求商機,在博弈中成長壯大。而企業也應將地緣政治因素作為直接投資風險評估的主要指標,充分做好后手策略以減少損害。
(二)內發式國別風險及其應對
內發式國別風險主要是指東道國內生元素,如經濟、文化、法律等內閉型環境造成的國際投資的扭曲,從而給投資國(企業)產生不確定的、不可預測的成本。發展差異化風險、投資協定條款不可預測風險、社會組織監督風險就屬于內發式國別風險。應對內發式國別風險主要依靠我國投資企業發揮自身規模、核心技術、高素質國際管理人才等優勢;依靠企業融合力,融入東道國社區事務,融通東道國法律和道德倫理習俗,根通當地,隨時掌握第一手風險信息。此外,政府預警與企業協會預警也應密切合作,根據區域局勢變化及時指導投資流量與投資布局。
(三)外嵌內發式國別風險及其應對
外嵌內發式國別風險是指兼具外嵌式國別風險和內發式國別風險的主要誘導元素,這些元素對東道國、地區直接投資施加影響而造成的國際投資的扭曲,給投資國(企業)產生不確定的、不可預測的成本。屬于外嵌內發式國別風險有地緣與保守社會風險。由于誘導風險元素復雜,解決的難度相對大。這類風險造成中國企業對日直接投資的意愿和動力大大下降,表2中,我國企業對日直接投資的流量和存量可以得到進一步證實。就目前局勢來看,應對內發式風險,我國投資主體可以從第三產業入手。第三產業投資較為靈活,便于融合,風險相對小,如旅游文化產業等;解決外嵌式風險則需要國家從全球角度特別是中美博弈角度加以協調解決。
總之,不管是哪一種形式的國別風險,直接誘發元素是外因還是內因,“東道國不確定性對國際直接投資流入具有抑制作用且不隨投資動因影響而發生扭曲。”國際關系中利益是永恒的主題,各國在權衡利益時必然受國際地緣政治影響而調整政策。外部元素影響本國產業政策的廣度和深度的同時也受黨派、政客的手段和能力的制約,但不同黨派和政客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發展本國經濟,這是他們執政的基礎。投資于優先發展的產業,包括制定優惠政策促進發展的產業,其投資風險則相對小。
五、結語
2022年1月1日起RCEP開始實施,各國以及各國企業都將面臨許多不確定的風險挑戰。以實施RCEP為基礎,以加入CPTPP為目標,進一步完善我國經濟產業政策,深化經濟體制機制改革,夯實我國企業“走出去”能力和實力,是考驗政府和企業應對風險的膽識和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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