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雙因素模型的老年人生命意義感與心理健康：老化態度的中介作用 *

陳艷桃 高曉彤 陳兆琳 黃時華,3

(1 廣州中醫藥大學公共衛生與管理學院應用心理學系，廣州 510006) (2 深圳大學心理學院，深圳 518060) (3 廣州中醫藥大學中醫藥健康養老服務管理研究中心，廣州 510006)

1 引言

據國家統計局（2020）的數據顯示，2019年末我國60歲以上人口約2.54億，占我國總人口的18.1%。國家對老年人的健康問題日益關注，《“十三五”健康老齡化規劃》已經強調健康老齡化的重要性。提升老年人心理健康，有利于達成健康老齡化的目標。然而，國家基本公共衛生服務中的老年人健康管理項目雖然顯著改善了生理健康狀況，但在精神健康狀況上沒有顯著效果（郝秀奇, 2019）。伴隨著日漸凸顯的心理健康問題，老年人需要準確、全面的心理健康評估。在積極心理學的影響下，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包含主觀幸福感和精神病理學指標，強調心理健康是個體沒有心理疾病癥狀和擁有高主觀幸福感這兩種狀態的共存（郭紀昌, 葉一舵, 2018）。然而，國內外相關研究的對象主要是青少年和成年人（王鑫強, 張大均, 2011）。據此，本研究首先驗證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在老年人中的適用性。

在雙因素模型中探討心理健康的影響機制，有利于推進老年人的心理健康管理工作。影響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因素有很多。近年來，生命意義感作為一種積極的保護因素，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生命意義感是指個體領會、理解或看到生命的意義，覺察到生命的目標、使命及首要目標，包含認知和動機兩個維度（Steger, 2009; Steger et al., 2006）。其中，認知維度為意義體驗（對活得是否有意義的認知評價），動機維度為意義追尋（對意義的積極尋找程度）（Steger, 2009; Steger et al., 2006）。研究已證實生命意義感對心理健康的保護作用。生命意義感不僅正向預測幸福感（張榮偉, 李丹, 2018），還負向預測焦慮和抑郁（Halama & Bako?ova, 2009）。研究進一步發現，生命意義感的不同維度對心理健康的作用可能是不同的。一方面，意義體驗與心理健康積極關聯（Aftab et al., 2019），如增強意義體驗與提升幸福感（Hallford et al., 2018）、減少抑郁和焦慮癥狀（Steger et al., 2009）。另一方面，意義追尋與心理健康的關系不一致，意義追尋與幸福感正相關（靳宇倡 等, 2016; Steger et al., 2008）或負相關（Hallford et al., 2018），與抑郁和焦慮癥狀正相關、負相關或無關聯（Chen et al., 2021）。以往研究很少同時考察生命意義感的不同維度對心理健康的積極和消極指標的影響。因此，本研究同時考察老年人的意義體驗、意義追尋如何影響主觀幸福感和精神病理學指標。

意義體驗、意義追尋對心理健康的不同影響提示可能存在著一個中介機制。對老年人來說，老化態度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中介變量。老化態度是人們對變老過程及年老的體驗和評價，是多維度的心理結構（唐丹 等, 2014）。在評價內容上，Laidlaw等人（2007）將老化態度分為身體變化、心理獲得和心理社會喪失三個維度。在內容的性質上，老化態度分為積極和消極兩方面（Chu et al.,2020; Laidlaw et al., 2007）。隨著積極老齡化和健康老齡化的推廣，老化態度的積極性質備受重視（Chu et al., 2020）。它對心理健康的促進效應強于大多數預測因素（Lai, 2009）。例如，對身體變化、心理獲得和心理社會喪失的積極態度能夠提高主觀幸福感（姜敏敏 等, 2018），減少焦慮和抑郁（Bryant et al., 2012）。此外，成功老化是最理想的老化狀態，對老化持積極態度能幫助老年人實現成功老化（劉雪萍 等, 2018）。因此，本研究主要關注老化態度在評價內容上的積極性質，即對身體變化、心理獲得和心理社會喪失的積極態度。

對身體變化、心理獲得和心理社會喪失的積極態度可能在生命意義感和心理健康之間起中介作用，這具有一定的理論和實證研究的支持。首先，雖然意義體驗、意義追尋與老化態度三個維度的關系還缺乏直接的實證研究，但是一些證據表明其中可能存在關聯。從生命意義感構建的雙系統模型來看，趨向（在順境中尋找意義）和回避（在逆境中創造意義）應對系統在成功適應老化過程中會相互協調，從而共同維持或構建老年人有意義的生活（Wong, 2012）。另外有研究表明，生命意義感可以正向預測老化態度和成功老化（許麗, 2012）。成功老化的實證研究還發現，意義體驗促進成功老化（俞浩 等, 2019），意義追尋不一定帶來積極結果（俞浩 等, 2019; 張榮偉, 李丹, 2018）。因此，本研究推測：增強意義體驗、意義追尋可能提高對心理獲得和身體變化的積極態度，增強意義體驗、減少意義追尋可能提高對心理社會喪失的積極態度。

老化態度三個維度可能進一步地促進成功老化策略的應用，從而更好地促進心理健康。成功老化的選擇優化補償（SOC）模型（Baltes &Baltes, 1990）認為，在追求有意義的生活時，老年人面臨生活中的各種喪失。對老化持積極態度的個體會靈活應用選擇、優化、補償這幾種不同策略，進而維持心理健康（Baltes & Baltes, 1990）。具體來說，第一，對身體變化的積極態度會促進老年人積極地認識健康問題和老化過程，如傾向于選擇預防性健康行為（如鍛煉身體）（Levy & Myers,2004）。第二，對心理獲得的積極態度意味著老年人隨年齡增長而更多地收獲智慧，如情緒穩定（Lim &Yu, 2015）、生活經歷豐富（Webster et al., 2014），以及更好地自我成長（Reichstadt et al., 2010）。第三，對心理社會喪失的積極態度能夠通過一些方式加以保持，如選擇性地縮小社會網絡、加強更滿意的社會支持、主動適應和參與社會（李海峰,陳天勇, 2009）。這些積極態度會增強主觀幸福感（姜敏敏 等, 2018），減少抑郁（Bryant et al.,2012）。由此推測，在意義體驗、意義追尋與心理健康的關系中，老化態度三個維度可能發揮著中介作用。

綜上所述，基于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本研究將探究老化態度三個維度在生命意義感（X）各維度與心理健康（Y）各指標間的多重中介效應。假設中介模型如圖1所示，增強意義體驗（X1）和意義追尋（X2）可能提高對心理獲得（M2）和身體變化（M3）的積極態度，增強意義體驗但減少意義追尋可能提高對心理社會喪失（M1）的積極態度（即減少心理社會喪失），從而提高主觀幸福感（Y1），減少精神病理學癥狀（Y2）。

圖1 生命意義感促進心理健康的假設中介模型

2 研究方法

2.1 被試

采用方便抽樣，在2019年7月選取廣州市60歲及以上社區老年人為被試。發放問卷321份，回收有效問卷283份（69.87±8.89歲，男146女137），問卷有效率88.16%。其中，已婚完整者242名，獨身者（含分居、離異、未婚和喪偶）41名。文化程度上，小學及以下124名，初中85名，高中或中專45名，大學及以上29名。

2.2 研究工具

2.2.1 愛丁堡幸福量表

愛丁堡幸福量表由Tennant等人（2007）編制，劉永闖等人（2016）修訂。共14個項目，含積極情緒、積極心理功能、人際關系滿足度3個維度，采用5點計分法。總分越高，主觀幸福感越強。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93。

2.2.2 一般健康問卷

一般健康問卷由Goldberg（1972）編制，Graetz（1991）和梅錦榮（1999）修訂。共12個項目，含抑郁和焦慮、社會功能障礙，以及信心喪失3個維度。采用適合參數分析的Likert（0～3）計分（王文強 等, 2012）。總分越高，精神病理學癥狀越多。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3。

2.2.3 老化態度問卷

老化態度問卷由Laidlaw等人（2007）編制，黃一帆等人（2010）修訂。共24個項目，含心理社會喪失、心理獲得、身體變化3個維度。采用5點計分法，各維度得分范圍為8～40。心理社會喪失得分小于等于24、心理獲得和身體變化得分大于等于24表示對該評價內容的態度偏向于積極方面（Bryant et al., 2012; Shenkin et al., 2014）。其中，心理社會喪失維度得分越低，表示心理社會喪失越少，對心理社會喪失的態度越積極。本研究中各維度的 Cronbach’s α 系數依次是 0.86、0.73 和 0.81。

2.2.4 人生意義問卷

人生意義問卷由Steger等人（2006）編制，戴曉陽（2010）修訂。共10個項目，含意義體驗、意義追尋2個維度。采用7點計分法，各維度得分范圍為5～35。得分越高，表示體驗、追尋生命意義程度越高。本研究中意義體驗、意義追尋維度的 Cronbach’s α 系數分別是 0.92 和 0.96。

2.3 統計方法

使用Amos24.0軟件驗證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采用SPSS25.0軟件檢驗共同方法偏差和進行相關分析。將人口學變量進行虛擬化處理，其他變量進行標準化處理。在控制人口學變量的前提下，多重中介效應檢驗采用PROCESS3.5插件的模型4，參數估計采用Bootstrap方法（重復取樣5000次，置信區間95%）。

3 結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檢驗

采用Harman單因素檢驗法，對所有題目進行未旋轉的主成分因素分析。結果顯示，第一個因子解釋的變異量為29.79%（小于40%）提示不存在嚴重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3.2 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的適用性檢驗

主觀幸福感、精神病理學指標各維度均值分別呈正、負的因素負荷。在單因素模型中，主觀幸福感和精神病理學指標是總體心理健康潛變量的兩個觀察變量；在雙因素模型中，積極心理、消極心理潛變量分別對應于主觀幸福感、精神病理學指標，潛變量間相互關聯（董文婷 等, 2014）。結果顯示（見表1），雙因素模型優于單因素模型（χ2/df=2.88＜10.82, SRMR=0.03＜0.07, RMSEA=0.08＜0.19）。

表1 兩種心理健康模型的擬合度情況

3.3 描述性統計與相關分析

各變量的平均數、標準差和相關系數見表2。結果顯示，老化態度偏向于積極方面：低心理社會喪失、高心理獲得和身體變化。生命意義感各維度與心理獲得、身體變化、主觀幸福感顯著正相關。意義體驗與心理社會喪失、精神病理學指標顯著負相關，但意義追尋的結果不顯著。心理獲得、身體變化與主觀幸福感顯著正相關，與精神病理學指標顯著負相關。心理社會喪失與主觀幸福感顯著負相關，與精神病理學指標顯著正相關。

表2 各變量描述統計及相關分析

3.4 老化態度在生命意義感與心理健康間的多重中介效應檢驗

在控制與結果變量顯著相關的婚姻狀況和文化程度的條件下，分析老化態度在生命意義感影響心理健康的中介作用。回歸分析發現，意義體驗、意義追尋正向預測主觀幸福感（β=0.33,p＜0.001;β=0.13,p=0.03），意義體驗負向預測精神病理學指標（β=-0.33,p＜0.001），但加入老化態度各維度后不顯著。結果還顯示（見圖2），意義追尋對精神病理學指標的預測無統計學意義，但加入老化態度各維度后變顯著（β=0.10,p=0.04）。意義體驗負向預測心理社會喪失（β=-0.35,p＜0.001），意義追尋正向預測心理社會喪失（β=0.12,p＜0.05）。意義體驗、意義追尋正向預測心理獲得（β=0.36,p＜0.001;β=0.33,p＜0.001）和身體變化（β=0.38,p＜0.001;β=0.12,p=0.03）。心理獲得和身體變化正向預測主觀幸福感，負向預測精神病理學指標。心理社會喪失負向預測主觀幸福感，正向預測精神病理學指標。

圖2 老化態度在生命意義感與心理健康間的中介效應路徑

多重中介效應檢驗結果見表3，中介效應的效應量根據溫忠麟和葉寶娟（2014）的建議來報告。結果表明，老化態度各維度在生命意義感各維度與心理健康的積極、消極指標間的中介效應均顯著（X1—M2—Y2、X2—M1—Y2邊緣顯著）。直接效應只在意義追尋對精神病理學指標上顯著（β=0.10,95%CI=[0.01, 0.19], 見模型d）。據此，老化態度各維度在意義追尋與精神病理學指標間起部分中介作用，在生命意義感各維度與主觀幸福感、意義體驗與精神病理學指標間起完全中介作用。

表3 老化態度在生命意義感與心理健康間的中介效應分析

具體來說（見圖2），老年人提高主觀幸福感、減少精神病理學癥狀通過如下路徑：（1）增強意義體驗和意義追尋，進而增強心理獲得和身體變化；（2）增強意義體驗、減少意義追尋，進而減少心理社會喪失。此外，減少意義追尋能直接減少精神病理學癥狀。

4 討論

4.1 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在老年人中的適用性

本研究表明，相比單因素模型，老年人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的擬合效果更優。這說明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在老年人中同樣具有適用性，也支持了雙因素模型的理論前提：心理健康包含積極和消極兩個相互獨立但相互關聯的結構（Wang et al., 2011）。這還為后續更全面地評估老年人心理健康提供了實證依據。

4.2 老年人的生命意義感、老化態度影響心理健康

基于雙因素模型，本研究探討了意義體驗與意義追尋如何影響心理健康。研究發現，意義體驗正向預測主觀幸福感，負向預測精神病理學指標。這與苗淼等人（2018）的研究結論一致，結果證實了意義體驗既能促進積極心理健康，也對消極心理健康有保護功能。兩項研究雖然都綜合考慮了心理健康的兩水平，并采用主觀幸福感來衡量積極心理健康，但是消極心理健康的衡量指標不完全相同。苗淼等人只測量了焦慮癥狀，本研究測量了焦慮和抑郁、社會功能障礙、信心喪失。此外，本研究還發現意義追尋正向預測主觀幸福感，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一致（靳宇倡 等,2016; Steger et al., 2008）。已有研究發現，青少年的意義追尋與抑郁、焦慮（即精神病理學指標）的關聯受到生活事件的影響（Chen et al., 2021）。本研究發現，老年人的意義追尋與精神病理學指標的關聯受到老化態度的影響，如在加入老化態度三個維度后，意義追尋正向預測精神病理學指標。這說明意義追尋與精神病理學指標的不一致關系可能受潛在因素的影響，而這些影響因素可能因年齡階段而不同。

與以往研究一致，對心理獲得、身體變化和心理社會喪失的積極態度預測更高的主觀幸福感（姜敏敏 等, 2018）、更少的精神病理學癥狀（Bryant et al., 2012）。這說明老化態度的積極性質可能是心理健康的重要預測變量。

4.3 老化態度在生命意義感與心理健康間的多重中介作用

在生命意義感、老化態度影響心理健康的實證基礎上，本研究進一步檢驗了變量間的多重中介模型。結果顯示，只有意義追尋對精神病理學指標的模型為部分中介并且存在遮掩效應。生命意義感各維度對主觀幸福感的模型、意義體驗對精神病理學指標的模型則為完全中介。這說明意義體驗和意義追尋在老年期可能不是簡單地直接發揮保護作用（Zhang et al., 2019），而是會受到老化態度的影響。

多重中介模型能觀察到意義體驗和意義追尋如何發揮不同的作用，去促進對身體變化、心理獲得和心理社會喪失的積極態度，從而提高主觀幸福感、減少心理疾病癥狀。研究發現，增強意義體驗和意義追尋，預測對心理獲得和身體變化的積極態度。有趣的是，增強意義體驗，減少意義追尋，才能預測對心理社會喪失的積極態度。這與俞浩等人（2019）的結果一致，意義體驗能夠促進個體對老化持更積極的態度，然而意義追尋卻不一定得到積極的結果。意義追尋與老化態度的關系可能反映出個體靈活應用選擇、優化策略，也可能說明老化態度的評價內容影響了兩者關聯。生命意義構建的雙系統模型對這種關系進行了解釋。意義追尋屬于動機維度，強調過程（Steger et al., 2008），當個體試圖在積極生活事件中尋找意義時，趨向應對系統會被激活（張榮偉, 李丹,2018），在此過程中，個體會獲得智慧或成長、增強運動鍛煉。當個體在試圖在逆境中保護自己免受威脅時，回避應對系統會被激活（張榮偉, 李丹,2018），在減少尋找生命意義的過程中，個體會免受心理和社會性的消極體驗的影響。綜上，當老年人認為自己活得有意義、選擇性尋找有意義的生活時，對老化持積極態度可能會促進個體靈活應用成功老化策略，進而改善心理健康（Baltes &Baltes, 1990）。

本研究仍存在一些不足。第一，采取問卷調查的橫斷研究，心理健康僅評估近期 2～3周的狀況。未來可采用實驗或縱向追蹤研究，并加入SOC量表（Freund & Baltes, 2002），進一步探討老化態度、成功老化策略在生命意義感促進心理健康中的作用。第二，本研究采用方便抽樣法，樣本來源為廣州市社區，未來可擴大抽樣范圍。

5 結論

老年人的心理健康雙因素模型具有適用性和優越性。老化態度各維度在生命意義感各維度與主觀幸福感、意義體驗與精神病理學指標間起完全中介作用，在意義追尋與精神病理學指標間起部分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