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芽

◎游 睿

接連幾天，都有人來買樹。無一例外，都是沖著那一棵金桂來的。經(jīng)過他這些年的精心培育，眼前這棵金桂早已郁郁蔥蔥，每到八月，花香四溢，十分醒目。

他很納悶：樹已經(jīng)栽了多年，之前從無人問津，為何這段時間頻頻有人來買。他思考再三，想起了給兒子通個電話。樹由兒子當年所栽，賣與不賣，還是應(yīng)該征求兒子的意見。

電話接通，瞬間被掛掉。他習以為常，兒子身居要職，經(jīng)常開會、接待，接不了電話，正常。半小時后，兒子回了電話，說剛才正在大會上講話。他便說起有人買樹的事情，兒子在電話里哈哈一笑，說：“有人愿意買你就賣吧，只要價格合適，一棵樹也賣不了幾個錢?！闭f完，兒子又要去開會，就掛了。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再次打量那棵樹。那是兒子在林場上班的時候栽的，那年兒子剛參加工作。有天兒子匆匆忙忙拿回了這棵樹，當時這棵樹還算不上樹，連苗都不算，只能算芽，僅有兩片嫩嫩的葉子，趴在一個塑料花缽里，并看不出品種來。兒子說是林場落下不要的，扔了覺得可惜就拿了回來。然后兒子就和他一道將那株芽小心移出，栽在了院子里。不想十多年過去了，當初弱不禁風的嫩芽已經(jīng)長成今天枝繁葉茂的大樹。兒子也和這棵樹一樣，不斷變換崗位，一直走到今天。很多時候，他甚至覺得這棵樹是和兒子的命運緊緊捆在一起的。

盡管買樹的人不斷前來，但他都一一拒絕。眼下，他并不需要賣這棵樹，這些年，兒子對他孝順有加，物質(zhì)生活早已經(jīng)超過村里人許多倍，所以他根本就不想賣樹。偏偏來買樹的人就是窮追不舍，價格也越發(fā)誘人，從最初的5萬元，現(xiàn)在有人竟然出到了15萬元，如果再這樣一路高上去，他難免會心動。

這天，又有一個人來找他。來人四十多歲，短寸頭，戴眼鏡，自我介紹說姓方，是專程來拜訪他的。他想，可能又是來買樹的。

方先生淡淡一笑說：“別急于說價格，你不想知道我為什么會來這里嗎？”

他說正想問這個問題，這些天為什么老是有人來買這棵金桂樹，而自己并沒有對人說要賣。

“我知道這棵樹是你兒子種的?！狈较壬f。

“你怎么知道？”

“你兒子在一次會上談到了這棵樹，雖然是個小型的座談會，還是有很多人知道了。你想想，在他的崗位上，誰不想離他近點兒，所以來買這棵樹的人自然多。”方先生說。

他沉吟片刻，看了看方先生說：“這么說來，你不是來買樹的？”

“我是你兒子以前在林場工作時的同事。我只是想來看看?！狈较壬檬置嗣涓桑袊@道，“當初那么小，長得真快！”

“當年他告訴過你栽這棵樹的事情？”他問。

“沒有?！狈较壬f，“我是最近才知道他栽了這棵樹。不過……”方先生說到這里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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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請講?！彼杏X到方先生還有話。

“好吧。”方先生說，“當年我是林場苗圃的保管員，那年我們培植了100株金桂，可是后來發(fā)芽之后，卻只剩了99株。這事兒領(lǐng)導(dǎo)們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只有我知道，但當時我也不知道這一株金桂去了哪里?！?/p>

他頓時覺得額頭冒汗，板下臉說：“你的意思是我兒子偷回來的？可他告訴我說是林場不要的?！?/p>

“林場怎么會不要，你不知道當時培養(yǎng)一株金桂是多么不容易，跟寶貝似的，哪里舍得丟？”方先生嘆了口氣說，“如果不是最近聽到有人到你們家來買金桂的事情，我怎么也不會聯(lián)想到是你兒子拿了一株回來。而這棵樹栽種的時間，正好吻合?！?/p>

他頓時臉色慘白。他中年得子，盡管家境貧困，但他拼盡全力把兒子供到大學畢業(yè)。兒子工作后，一直是家庭的頂梁柱，更是他無時不有的驕傲。卻不想，兒子的背后卻有如此不為人知的故事。他狠狠跺了跺腳說：“早知道是這樣，當年我肯定不會讓他栽！”

方先生淡淡一笑說：“要是你當年阻止了，就好了。有些東西一旦種下了，就會瘋狂生長，枝繁葉茂?，F(xiàn)在，這棵樹已經(jīng)不是你的了?！?/p>

“是誰的？”他奇怪，“還能是誰的？”

“有人已經(jīng)給了30萬元將樹買下，你兒子已經(jīng)收了錢。”方先生說，“現(xiàn)在只不過沒來移栽而已。”

“他沒有告訴我已經(jīng)賣了，難道你今天就是來移栽的？”他問。

“不。”方先生說，“我是來取證的?！狈较壬脸隽艘粋€工作證說：“我是檢察院的，你兒子涉案金額巨大，半小時前已經(jīng)被我的同事帶走了?！?/p>

他驚恐不已，趕緊撥打兒子的電話，卻被告知已關(guān)機。再打，依舊是關(guān)機。

這哪里是金桂樹，這分明就是他種下的罪孽！他頓時癱坐在地上。

【劉老師點讀】

《如芽》主要刻畫的人物“兒子”并沒有出場，只是在一個故事場面里，通過“父親”和方先生的對話，插敘“兒子”十多年前栽的一棵金桂樹、現(xiàn)在要被人高價買走了；到了故事高潮，方先生才告知“父親”真相：“兒子”因這棵金桂樹受賄30萬元，已被檢察院立案帶走了。這一場對話，“拼全”了一個兒子沒有被教育好而成為貪官的故事。描寫“父親”知曉真相后的表現(xiàn)從“額頭冒汗”到“臉色慘白”，再到“驚恐不已”——老父親吞下了沒有教育好兒子的苦果；他情感的幾次變化，詮釋了“如芽”的隱喻——貪財?shù)挠麜裼籽恳粯樱绻患庸?jié)制、修理，就會不斷地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