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出版《四王吳惲》中的名家山水

曹敏

河北博物院現(xiàn)藏古籍2100余部35000余冊，包括明刻本80余部900余冊、清刻本1500余部28600余冊、清拓本6部 50冊、民國古籍500余部5400余冊。其中，有一冊民國時期日本出版的畫冊《四王吳惲》，內(nèi)容考究，印刷精美，反映了清代繪畫在日本備受矚目的現(xiàn)象。

該冊由日本著名的收藏、出版機(jī)構(gòu)博文堂出版，富岡謙藏述，大正八年（1919）印行，高38、寬27厘米。牛皮紙封面上有毛筆楷書題簽，題寫“四王吳惲”，線裝全一冊。分為四部分：題字及序文、正文、圖版、跋。

第一部分包括藏書者識記、繪畫、序文。扉頁有蔣緯宇識記，記述了閱讀此書的感想，吟首鈐朱文橢圓印“畫癡”，文末鈐朱文方印“蔣緯宇印”。全文如下：

此冊所收雖未盡佳，而于六大家筆法，已可窺見大概。自得此后，細(xì)心揣摩畫道，頗有近境。畫雖小技，亦非孤陋寡識率爾操觚者所可深造，即就此家六而言，煙客筆超潤古直，可上追元人;廉州筆墨縱峭，只古厚處稍下煙客;石谷則布置謹(jǐn)嚴(yán)，處處出人意表，而氣韻則去廉州尚遠(yuǎn)，更無論煙客矣;麓臺世其家學(xué)，粗視之極類乃祖，細(xì)按之則松懈之處尚多，其位置在廉州石谷之間;墨井氣韻古厚，幾類煙客，布置有法，幾同石谷而皆不能及;南田之畫山水則飄飄欲仙，而不盡合繩墨，花卉則上追徐黃，誠有獨(dú)得之妙也，鄙見如是。不知大雅之士以為如何耳。乙丑后四月望日雨窗燈下識。

其后是書名，富岡謙藏（1873—1918，號桃華庵）先生述：“四王吳惲”，署款“己未（1919）八月博文堂印行”，此書為富岡謙藏去世一年后出版。再次是羅振玉（1866—1940）題：“吳會薪傳”，鈐白文方印“羅振玉印”。其后是富岡謙藏之父富岡鐵齋（1837—1924）繪《桃花庵圖》，鈐白文方印“富岡百煉”“游惰山民”。最后是內(nèi)藤湖南（1866—1934）和長尾雨山（1864—1942）分別作序。

第二部分是富岡謙藏《四王吳惲》長篇論文，分為山水畫的起源及由來、四王吳惲及其時代、王時敏及其繪畫、王鑒及其繪畫、王翚及其繪畫、王原祁及其繪畫、吳歷及其繪畫、惲壽平及其繪畫、結(jié)語（四王吳惲以后的繪畫）九章，詳細(xì)闡述了四王吳惲的繪畫成就，體現(xiàn)了日本學(xué)界對中國清初繪畫的認(rèn)識。

第三部分是圖版，由內(nèi)藤湖南的學(xué)生梅原末治（1893—1983）負(fù)責(zé)整理。

第四部分為跋文，附有《四王吳惲略傳映畫目錄》和《本書所收圖版畫制作年代目錄》。

畫冊中收錄的繪畫除羅振玉收藏10幅之外，其余41幅均為日本藏家收藏。如今，部分仍在日本，也有少量作品回流中國。這些作品是辛亥革命之后流入日本，是日本學(xué)界了解四王吳惲繪畫風(fēng)貌的重要范本。四王吳惲不僅對中國清代及后世繪畫產(chǎn)生深遠(yuǎn)影響，而且在大正年間的日本也頗受關(guān)注。這些作品中僅有1幅書法、7幅花卉，其余均為山水畫。可見山水畫在日本的影響。同時，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窺見四王吳惲山水畫的特色。

一、王時敏山水畫

王時敏（1592—1680），字遜之，號煙客，晚號西廬老人，江蘇太倉人。明代王錫爵之孫。他追溯宋元名跡，摹古不遺余力，尤著力于黃公望。?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該冊收錄王時敏作品3幅，包括東京山本氏香雪書屋藏《王時敏仿董北苑山水》、京都富岡氏桃華庵藏《王時敏仿黃子久山水》、上虞羅氏雪堂藏《王時敏仿李營丘雪圖》。

王時敏《仿董北苑山水》（圖1），作于康熙四年（1665），作者時年73歲。此幅筆意疏淡、氣韻自足，用墨不多但深厚有余，超塵離俗頗有元人氣象，可謂學(xué)得黃公望之精髓者。王時敏《仿黃子久山水》（圖2），作于康熙九年（1670），時年78歲，此幅筆法繁密、礬頭眾多、樹叢濃郁，屬王時敏晚年蒼老而清潤的繪畫風(fēng)格。

二、王鑒山水畫

王鑒（1598—1677），字圓照，號湘碧，江蘇太倉人。明末曾任廉州太守，有“王廉州”之稱，入清后隱居不仕，明代王世貞的曾孫。與王時敏交往密切，畫山水追摹“元四家”、董巨，摹古之功深厚。

該冊收錄王鑒作品7幅：東京山本氏香雪書屋藏《王鑒危石青松圖》、大阪齋藤氏董盦藏《王鑒仿倪云林漁莊秋色圖》、上虞羅氏雪堂藏《王鑒仿王右丞冬景山水》、京都富岡氏桃華菴藏《王鑒云泉垂釣圖》《王鑒萬壑松風(fēng)圖》《王鑒峭壁丹楓圖》《王鑒云壑長松圖》。

王鑒《仿倪云林漁莊秋色圖》（圖3），作于康熙六年（1667），此幅構(gòu)圖與倪云林《漁莊秋霽》如出一轍，遠(yuǎn)山浩渺，湖水無波，坡渚枯樹蕭蕭瑟瑟。雖無倪高士之孤寂，但多了幾分清朗之氣。畫面右上方有王翚題跋：“董文敏論云林畫如天駿騰空，白云出岫，無點(diǎn)半塵俗氣，洵不誣也，此幅吾師。廉州公所臨筆精墨妙，逸韻飛翔，不獨(dú)形似而且神似，誠有出蘭之美，當(dāng)與倪高士真本并傳千古。”這是王翚以弟子身份對業(yè)師的贊譽(yù)。

王鑒《仿王右丞冬景山水》（圖4）為羅振玉所藏，此幅布局清曠，以渲染留白法表現(xiàn)雪景，墨色層次豐富，風(fēng)格蒼潤。右上題張繼《歸山》詩：“心事數(shù)莖白發(fā)，生涯一片青山，空林有雪相待，古道無人獨(dú)還。”

王鑒《仿李唐萬壑松風(fēng)圖》（圖5），宋代山水大家李唐有《萬壑松風(fēng)圖》傳世，此幅雖沒寫明仿李唐，但壯碩的山體、蓊郁的松林，明顯為仿李唐之作。皴法細(xì)如游絲，又與李唐斧劈皴迥異，應(yīng)是師法黃鶴山樵之皴法。由此可見，王鑒融古人多家筆法于一身的超強(qiáng)能力。

三、王翚山水畫

王翚（1632—1720），字石谷，號耕煙散人、劍門樵客、清暉老人等，江蘇常熟人。仿古能力極強(qiáng)。少時家貧，即摹制古畫出售，后被王鑒收為弟子，又師從于王時敏。王時敏贊王翚“集古人之長，盡趨筆端，故能妙絕千古。前諸制作，固足亂真，此則更為脫化，每仿一家曲盡其致，而超逸之趣則又過之。”60歲時，被康熙召幸，主持繪制《康熙南巡圖》。

該冊收錄王翚作品14幅：京都富岡氏桃華庵藏《王翚仿李營丘雪霽圖卷》、大阪上野氏有竹齋藏《王翚筆仿董北苑山水》、東京山本氏香雪書屋藏《王翚仿趙吳興春山飛瀑圖》、大阪齋藤氏董盦藏《王翚仿巨然煙浮遠(yuǎn)岫圖》、京都富岡氏桃華庵藏《王翚仿唐解元青溪曳杖圖》、東京山本氏香雪書屋藏《王翚楚山青曉圖》《王翚仿盧鴻乙嵩山草堂圖》、京都長尾氏河遠(yuǎn)樓藏《王翚溪山漁樂圖》（石谷南田合璧扇面之一）、大阪黑川氏飛香館藏《王翚山居白云圖》、東京山本氏香雪屋藏《王翚仿燕文貴山水圖卷》、上虞羅氏雪堂藏《王翚仿董北苑山水》、東京山本氏香雪屋藏《王翚仿李營丘寒林圖》、上虞羅氏雪堂藏《王翚云山圖卷》、大阪上野氏有竹齋藏《王翚玉洞桃花圖》。

王翚《仿李營丘雪霽圖》卷（圖6）作于康熙六年（1667），作者時年35歲，正值從早期到中期畫風(fēng)轉(zhuǎn)變階段。

因王翚曾見過《李成雪霽圖卷》，認(rèn)為“筆墨靈異、丘壑變幻”，非常喜歡。后有友人持紙索畫，王翚即仿李營丘筆意繪制此幅長卷。此卷布置謹(jǐn)嚴(yán)、筆法純熟，可見他學(xué)習(xí)古人的專心與精意。

王翚《仿董北苑山水》有兩幅，一幅為上野氏有竹齋藏（圖7），一幅為羅振玉藏（圖8）。

上野氏藏本作于康熙八年（1669），時年37歲;羅氏藏本作于順治十年（1653），時年21歲。

羅氏藏本為王翚早年臨仿古畫階段的作品，筆法輕柔，難脫北苑窠臼，處處一絲不茍，略有拘謹(jǐn)之態(tài)。上野氏藏本屬王翚中期作品，氣勢明顯增強(qiáng)，筆法不失細(xì)密之質(zhì)，林木多了靈動之氣，已初步形成清麗工秀的畫風(fēng)。兩幅對比，可見王翚16年繪畫技藝的進(jìn)步。

四、王原祁山水畫

王原祁（1642—1715），字茂京，號麓臺，王時敏孫。曾任戶部侍郎，人稱“王司農(nóng)”。得王時敏、王鑒親授，遵循摹古之路，但又有自己的特色。

該冊收錄王原祁作品5幅，京都富岡氏桃華庵藏《王原祁仿黃大癡山水》、東京山本氏香雪屋藏《王原祁山水》、上虞羅氏雪堂藏《王原祁仿高尚書山水》、東京山本氏香雪書屋藏《王原祁仿梅道人山水》、京都富岡氏桃華庵藏《王原祁倪黃小景》。

王原祁《仿黃大癡山水》（圖9），作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此幅筆墨蒼潤、氣韻渾厚，運(yùn)用了他獨(dú)創(chuàng)的干筆積墨法，山石堆砌、皴染結(jié)合使山巒顯得融合蒼茫，顯現(xiàn)了王原祁“筆端金剛杵”之功。

五、吳歷山水畫

吳歷（1632—1718），本名啟歷，號漁山，江蘇常熟人，一生布衣，以賣畫為生。曾先后跟隨王鑒、王時敏學(xué)畫，其山水氣韻沉郁。

該冊收錄吳歷作品4幅：大阪上野氏有竹齋藏《吳歷仿李營丘雪霽聚禽圖卷》、京都富岡氏桃華庵藏《吳歷采筆山水》、虞羅氏雪堂藏《吳歷南岳松雪圖》、東京山本氏香雪書屋藏《吳歷仿梅道人村莊歸棹圖》。

吳歷《仿李營丘雪霽聚禽圖》卷（圖10），作于康熙十二年（1669），屬吳歷早期作品。皴染工細(xì)、墨色清潤，用筆極為細(xì)秀。畫山石富有立體感，陰面用重墨較多，還未形成“陽面皴”的個人特色。

吳歷《仿梅道人村莊歸棹圖》（圖11），未署年款，氣韻蒼潤雄渾，用筆酣暢、墨色淋漓，得吳仲圭沉郁之氣，屬吳歷成熟期作品。

六、惲壽平山水畫

惲壽平（1633—1690），初名格，字壽平，號南田、白云外史等，江蘇武進(jìn)人。早年隨伯父惲向?qū)W畫，師法黃公望。后改習(xí)花鳥。

該冊收錄惲壽平作品18幅，其中，山水畫9幅，包括東京山本氏香雪書屋《惲壽平嵩獄喬柯古翠蒸云圖》、上虞羅氏雪堂藏《惲壽平秋景山水圖卷》、兵庫小川氏尚簡齋藏《惲壽平仿王叔明天池石壁圖卷》、大阪齋藤氏董盦藏《惲壽平臨文待詔山水》、大阪黑川氏飛香館藏《惲壽平仿趙松雪水村圖》、福岡安川氏易川閣藏《惲壽平撫郭河陽寒山行旅圖》、京都富岡氏雪華盦藏《惲壽平枯柳飛燕圖》《惲壽平撫文湖州竹樹圖》《惲壽平臨宋人江天石壁圖》。

惲壽平《仿王叔明天池石壁圖》卷（圖12），作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畫面超逸絕塵，獨(dú)具靈巧秀逸之趣，尖毫勾皴、筆法綿密，得王蒙之厚重深秀，描繪了石壁陡峭、天池渺茫的景象。

“四王吳惲”作為清初的代表畫家，占據(jù)清代畫壇的正統(tǒng)地位。尤其是“四王”的追隨者眾多，其摹古之風(fēng)影響有清一代。

“辛亥革命”以后，大量中國古代書畫流入日本，掀起了研究中國藝術(shù)的高潮。

日本的收藏界充分認(rèn)識到清代繪畫的藝術(shù)成就，遂改變了把“元四家”作為“南畫”代表的觀點(diǎn)，而是將下限推至乾隆年間。進(jìn)而將“南畫”作為東亞藝術(shù)的核心，并推其為世界上最先進(jìn)的藝術(shù)。“四王吳惲”的作品顯然備受日本收藏界推崇，成為日本了解中國清代山水畫的正統(tǒng)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