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率秀潤

蔣飛飛

王承楓（生卒年不詳），字陛臣，號丹麓，磁州（今河北磁縣）人。咸豐、同治（1851—1874）年間曾任河南內黃（今河南內黃縣）知縣。史書記載：“善分隸、工山水”，屬地方小名頭畫家。其山水畫存世極少，僅見上海博物館1件、西安美術學院美術博物館1件、河北博物院4件（套）。

“清暉依然憺忘歸——河北博物院藏山水畫展”展出王承楓山水4件（套），均為仿古之作。其中2件山水軸原為畿輔先哲祠收藏，1953年移交給河北省博物館（河北博物院前身），還有山水卷1件、山水冊頁1套、山水通景屏1套。現擷取部分作品，略窺晚清地方小名家山水畫的風貌。

1.《鳥棲日照圖》軸（圖1），絹本墨筆，縱105、橫54厘米。左上方題：“鳥棲魚不動，日照夜江深。身外都無事，自中只有琴。曾見南田有此本于樹南師第中，秋夜不寐，略師梗似覺甜熟稍除，而荒率未易臻也，愧為之嘆。辛未（1871）秋夜，丹麓承楓再識”。畫面鈐白文方印“丹麓字畫”、朱文長印“畿輔先哲祠收藏字畫金石印記”。根據題款可知，“南田”即清代惲壽平（1633—1690），初名格，號南田，別號白云外史、甌香散人等，其山水畫氣厚力沉。

此圖為王承楓背臨惲壽平之作，所以得惲壽平山水之荒率。構圖繁密，筆墨粗獷，技法靈活多變，有酣暢淋漓之態。

2.《鶴語驚寒圖》軸（圖2）， 絹本墨筆，縱97.3、橫26.4厘米。左上方題：“鶴語驚寒曉夢還，彈琴花落半庭間。拾影猶有分云力，更向天邊著米山。薜荔山阿若有人，富春圖里過殘春。欲知迂老驅豪意，天地蒼茫一問津。南田先生有此本，仿之并銘題句”。右上方題：“再同仁大人指正，壬申（1872）新正雪夜，丹麓王承楓”。畫面鈐朱白文相間印“王承楓印”、朱文方印“丹麓”、朱文長印“畿輔先哲祠金石書畫記”。

此圖為仿“南田”之作。采用三段式布局，遠山仿米家云山畫法，近景坡渚以折帶皴加雨點皴繪成，枯木、雜草、漁舟、屋舍、流泉、竹林一應俱全，散淡之中彌漫著人間煙火氣。

3.《山水》卷（圖3），綾本墨筆，長205、寬39.5厘米。畫面題款：“甲子（1864）夏四月，擬梅道人筆意，于大梁官廨之種竹軒，以應子仁老弟大雅囑正，王承楓”。鈐朱文方印“丹麓”、白文方印“人生一樂”、白文方印“山間明月”。“梅道人”指元四家之一吳鎮（1280—1354），字仲圭，號梅花道人。擅山水、梅花、竹石，其山水畫沉厚蒼郁。

此畫是為“子仁老弟”所作。采用平遠構圖方法，以淡墨繪遠山、濕筆勾勒近景林木屋舍，以濕潤的筆墨描繪了一派平淡天真、濕氣淋漓的氣象。雖然是綾本作畫，但墨色的濃淡處理非常恰當，顯示了作者嫻熟的筆墨技巧。

4.《山水》冊（圖4），紙本墨筆，高29、寬 37厘米。此冊共十二開，為仿各家筆法之作。根據鑒藏印可知是民國收藏家孫南耕舊藏。

第一開“停舟落日”，題“仿沈石田筆意”，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朱文方印“丹麓”、白文方印“孫南耕”、朱文方印“銘石”。“沈石田”為明代吳門畫家沈周（1427—1509），字啟南，號石田，又號白石翁等，善山水、花鳥。其山水畫有兩種風格：“粗沈”和“細沈”，前者以筆墨粗狂，以披麻皴為主;后者線條綿細，以牛毛皴繪山巒。

此圖以披麻皴繪山巒倚側，一輪紅日隱現于山林之間，一高士身著藍衣，泊舟遠眺。山巒以粗筆勾皴、施以青綠，為仿沈周“粗沈”之作。

第二開“山翁覓句”，題“子久法云林每為之”，意為倪云林常用黃子久的畫法，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朱文方印“丹麓”、朱文方印“銘石”。“子久”指黃公望（1269—1354），字子久，號一峰、大癡道人等。工書法、詩詞、山水，常攜帶筆墨在勝景間模記，所作山水畫峰巒渾厚、草木華滋。“云林”是指元四家之一倪瓚（1301—1374），字元鎮，號云林、幼霞等，工山水、竹石，創“折帶皴”。

此圖主峰以淺絳法繪之，遠山以淡墨輔以不同筆法塑造出遠近層次，氣象渾厚;近處樹木以急促的筆法寫就，人物半隱于山林之間，似乎是在草木滋潤的空間里尋求佳句。

第三開“漁莊春曉”，題“文衡山法”，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 朱文方印“丹麓”、朱文長方印“南耕審定真跡”、朱文方印“銘石”。“文衡山”指文徵明（1470—1559），初名璧，又改字征仲，號衡山居士。山水、花卉、人物、蘭竹無一不工，其山水畫秀雅恬靜。

此畫遠處有歸帆影影綽綽，山峰被云氣環繞，漁村在林木掩映下，一高士獨坐船頭，面向漁村的方向沉思，水面、坡渚和山巒都施以淺絳色，使得整個畫面籠罩了一層霞光。樹林與屋舍相映，烘托出田園生活的恬靜。

第四開“松軒清話”，題“黃大癡畫意”，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 朱文方印“丹麓”、朱文長方印“孫南耕丁亥后所見”、白文方印“蒙氏春華”。此圖構圖頗為奇特，左右各一叢松樹，左側五棵，右側八棵，中間以廊橋相連，廊橋內兩位高士相談甚歡，橋下是淙淙流水。左側后方是一片山巒，將松樹與廊橋烘托為一個整體，山巒的畫法以披麻皴為底，又以苔點繪之，形成交叉狀的網格，與黃公望的畫法有很大差異。

第五開“柳溪漁舫”，題“仿米襄陽”，朱白文相間印“王氏丹麓”、白文方印“孫南耕”、朱文方印“銘石”。“米襄陽”指北宋書畫家米芾（1051—1107），字元章，號鹿門居士、襄陽漫士，擅水墨山水，“信筆為之，多以煙云掩映樹木，不取工細”，以濕筆畫山，后世稱為“米家山”畫法。

此圖畫面墨氣淋漓，近處的林木行筆迅疾，層次分明，水面用淡墨渲染而成，筆觸可見;遠處煙嵐彌漫，幾行飛鳥掠過，一葉扁舟在柳樹下停泊;撐篙人費力泊舟，舟中人探身觀望。一種風雨欲開、陰云密布的氣氛躍然紙上。

第六開“柳塘春泊”，題“趙榮祿法”，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朱文方印“丹麓”、朱文長方印“南耕審定真跡”、朱文方印“銘石”。“趙榮祿”指元代趙孟頫（1254—1322），字子昂，號松雪，別號鷗波、水晶宮道人等，授榮祿大夫。博學多才，擅山水、花鳥、人物、竹石等。其山水畫，青綠與水墨兼工。

此圖采用平遠構圖法。近處柳樹裊裊，柳枝用淡墨勾勒，罩以青綠;水面以墨線表現波光粼粼，錯落有致的墨點增加嵐靈動感;泊舟人停篙仰望，中間的坡渚和柳樹草草繪制，岸邊一群黑鴨列隊而行;遠山輪廓清晰、筆筆分明，淡墨與皴染相映成輝。描繪了一幅春意盎然、萬物萌動的明媚景象。

第七開“柳港歸鴉”，題“董香光先生曾作□圖”，鈐朱白文相間印“王氏丹麓”、白文方印“孫南耕”、朱文方印“銘石”。“董香光”指明代書畫家、“華亭派”代表人物董其昌（1555—1636），字思白，號玄宰，又號香光居士。其山水畫有兩種風格：一為水墨或淺絳，一為青綠設色。

此圖繪一棵柳樹、一塊巨石、幾叢芭蕉、幾竿新竹，烏鴉飛來。柳樹、烏鴉和芭蕉形成一個閉環，將畫面的氣息聚攏為一體，柳樹下的屋舍中，一位青衣人憑欄獨眺。水天相接處以淡墨渲染。其用筆之靈活、用墨之豐富，頗具現代感。

第八開“釣罷歸來”，題“劉松年大意”，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朱文方印“丹麓”、白文方印“孫南耕”、白文方印“蒙氏春華”。“劉松年”指南宋四大家之一劉松年（生卒年不詳），山水畫表現四時景色鮮明嚴謹，畫風精致秀潤。

畫面中兩位漁翁在橋上彎腰曲背、負竿而歸，過橋即是家園，柴門半開、綠樹成蔭。遠山用皴染法畫成，云氣以留白表示。構圖和人物造型有南宋畫的特點，但筆墨以自家筆法為主。

第九開“林亭薄暮”，題“倪云林有此法”，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朱文方印“丹麓”、朱文長印“南耕審定真跡”、白文方印“蒙氏春華”。

此圖繪夕陽西下、薄暮籠罩的場景。以淡墨留白表示夕陽，松林、亭子、山巒都披上了一層霞光。山中的建筑頗有氣勢，與倪云林的草亭迥異，倪云林的“折帶皴”和“一河兩岸”式構圖在此圖中并沒有體現。

第十開“寒林日暮”，題“梅花道人法”，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朱文方印“丹麓”、白文方印“孫南耕”、朱文方印“銘石”。“梅花道人”指吳鎮。

此圖取景以寒林為主體，白色雁群以“人”字列于其間。一位高士在林中拱手駐足，仰望天空，沉浸在無限的惆悵之中。

第十一開“云壑幽居”，題“仿巨然法”，鈐朱白文相間印“王氏丹麓”、白文方印“蒙氏春華”。“巨然”是五代時期南唐山水畫家，曾在江寧開元寺為僧，善用長披麻皴，畫風雄秀奇逸。

此圖以披麻皴和苔點交疊繪山巒，施以淺絳色;山間有奔流，樹木屈曲;一位高士端坐于水邊，賞高山、聽飛瀑，蕩滌心靈，童子緊隨其后。畫面行筆極為快速，與巨然清潤的畫風有很大差異。準確來講，是山巒和奔流這種繪畫題材仿于巨然。

第十二開“唱晚驚寒”，題“仿白云外史 ，丁酉長至后二日丹麓王承楓寫”，鈐白文方印“王承楓印”、朱文方印“丹麓”、朱文方印“銘石”，裱邊鈐“蓬萊孫氏墨華庵藏”。“白云外史”是指清代惲壽平（1633—1690）。“丁酉年”為1897年，“長至”是冬至的另一種說法。這件冊頁繪于1897年冬至后兩天。

此圖繪遠山、云嵐、亭榭、孤舟，筆墨荒率，墨色秀潤，描繪了一幅漁舟晚唱的清曠境界。因為惲壽平為清代畫家，而且作者曾多次見過其原作，所以，仿惲壽平頗有相似之處。

根據以上分析可以得知，王承楓的山水畫遠宗劉松年、米芾，兼取“元四家”以及沈周、文徵明、董其昌，近師惲南田尤為著力，追求荒率力避甜俗。

在摹古之風盛行的清代，地方小名頭畫家也難脫其窠臼。作為一位遠離主流畫壇的畫家，盡管見到“元四家”等古人真跡的可能性很小，但這絲毫不影響王承楓對摹古之風的追隨。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王承楓對所摹古人畫作的模糊認知，使其主觀能動性得以發揮。畫面中出現了田園生活的常見景象，比如柳鴉、蘆雁、垂柳等均是王承楓所生活的河北、河南地區稀松平常的物象。因此，王承楓的山水畫和主流摹古作品相比，反而多了一些鄉野之趣。這種率真的風格如一股郊外清風，反映了晚清縣域山水畫家的真實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