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去故宮

薄圣儀

姥爺喜歡玩兒，猶記兒時，他便喜歡拉著我的小手在京城里逛，北海劃船，景山觀景，西堤納涼，胡同探幽，說起京城有趣兒的地方，姥爺簡直是如數家珍，但他最愛的還是故宮.因此只要一有空兒，他就愿意拉著我去逛故宮，春日，我們見過它綠水傍紅墻，團團繁華錦簇;夏日，我們見過它芳草傾城綠，宮貓樹下棲;秋日，我們見它銀杏墜滿枝，盡披黃金甲;冬日，我們見它宮燈結彩，清光剔透。但姥爺說，故宮最美的時候，還得是雪天，“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楊花，片片鵝毛“雪中的故宮，少了往日的威嚴，多了絲溫柔，在姥爺看來，故宮有了雪，總是會再添一分別樣的味道。近二十年過去了，斯人已逝，或是因為在外求學，或是因為瑣事纏身，又或是因為京城極難下那鵝毛般的大雪，我竟還從未看到過那雪中的紫禁城。因此，我對雪中的故宮總是抱有一種特殊的執念似的，那個銀妝素裹的小小世界總是一次又一次在我的夢中出現——自然所恩賜的純質與潔白，和那一磚一瓦鑄成的古老姜黃與緋色交相輝映，似是有魔力般，將時光與歲月的痕跡交融于一處。今年寒假回家，正趕上了北京近年來最冷的幾日。一天醒來，看到窗外北風呼嘯，大片大片雪花落下，我便決定帶著那份對姥爺的思念，和兒時的精神寄托，踏雪，去故宮。

走過長安街，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進入午門，觸目的便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太和殿在紛飛的雪花中朦朦朧朧地展示在了我的面前， “旋撲珠簾過粉墻，輕于柳絮重于霜。”往日的繁華與雍容被大雪隱去，此時的故宮似是還在酣然的夢中。人們總說，“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這是因為那一個雪后的京城總給人溫柔平之感，我總覺得，這道理用在這千年帝王居處，依然合適——金瓦白雪，紅墻銀衣，此時的故宮若再稱為紫禁城似乎就不妥了，紫禁城的那一個“禁”字總給人冰冷肅殺之感，但在雪花的雕琢下，故宮變成了一個不忍讓人驚擾的存在，溫柔寧靜，而又蕭索隨和。我怕驚了這雪花，于是輕輕拾級而上，只在被雪花覆蓋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串串淺淺的腳印，扶過冰冷的白玉欄桿，越過遠處重重巍峨的宮殿樓臺，看到屬于都市的高樓佇立于一片雪白之中，不覺恍惚，似是看到了兩個時代的相望，雪地上，嬌俏的漢服少女正舉著一支鮮艷的臘梅翩然起舞，老年“攝影團“正舉著長槍短炮拍著那琉璃瓦下晶瑩剔透的冰掛，三三兩兩的游人拿著支架做著直播，故宮滿是這樣的“現代化”氣息，但在雪天，宮門上淡褪了的朱紅顏色，門釘上金漆被剝落留下的斑駁印記在雪花的覆蓋下不再有印記可循，昔日的浮華鉛塵與喧囂和也被掩蓋在了冰雪之下，于是，那些本不該屬于故宮的“現代化氣息”淡了，似乎是讓人又回到了幾百年前的那個世界。

古今交融，光影相映，時間的長河已經趟過千年，我卻仿佛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年，只感覺已置身于這滿眼的紅墻黃瓦中。尖聳的屋頂，一派中國古代宮廷建筑的風格;屋頂上斑駁的黃瓦向我們展示著故宮的悠久歷史和它所經歷的滄海巨變。寒風呼嘯中，似乎夾雜著永巷徹夜的梆子聲響、夾雜著宮貓咪咪的細嫩叫聲、夾雜著花盆底鞋敲打在青石板上聲音、夾雜著帝王上朝時此起彼伏的拜賀聲，那些朝代更迭間的故事無聲奔涌而來。透過那漫天飛雪，我看到朱紅的大門恍然向我打開，看到碧瓦朱明間的高歌曼舞，看到帝王將相宴平嬉樂，看到狀元郎騎馬掛花、看到阿哥格格們讀書玩鬧、看到后宮嬪妃霓裳渺渺間的愛恨情仇，我還看見中和殿的四面出廊、金磚鋪地、單檐四角攢尖、銅胎鎏金寶頂、瀝粉貼金天花;看見乾清門檐下施的單昂三踩斗棋、金龍和璽彩畫、門兩側琉璃影壁、壁心琉璃花;看見保和殿的重檐歇山頂、單翹重昂七踩斗棋、天花梁彩畫……

故宮的雪，使得那厚重歷史下所蘊含的濃濃古韻愈發飄飄然于空氣中，這份古樸的美，與北京霓虹初上時的林立高樓不同，與車水馬龍間的繁華奢靡不同，它以它獨特的純潔輕輕撫慰著每一顆因沉浸在都市喧囂中而焦躁的心靈，在他們面前靜靜勾勒出盤亙在歲月中的本來面貌。我愈發覺得，在雪中的故宮，我是如此的渺小。走累了，在側殿的青石板路上隨便找一塊石頭坐下，我能聞到楠木淡淡的香氣，我仿佛要醉倒在其中。這雪飄過歲月、飄過山水、飄過人間滄桑正義艱辛和愛恨，湮沒一切、籠罩一切、洗煉一切、融化一切，雪過有形，雪過無痕，只把故宮融成一片飄飛的雪，訴說著故宮故事，拂去了我的浮躁煩憂消除，洗滌了我的內心。

雪紛紛揚揚的下著，遮沒了重重朱門，遮沒了深深庭院，卻從未遮沒那些追求自由的靈魂，雪花紛飛，仿佛要為故宮拂去歷史的塵埃，白雪皚皚，似乎在向人們演奏千古的華章。因為是寒假前往，正巧趕上了《何以中國》的限時展覽，一路踏雪而來，只見展廳前，已排起了長隊，隨著人流進入，暖氣撲面而來，來自紅山的玉龍，來自陜西的何尊，來自河北的長信宮燈......從祖國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珍貴藏品匯合于一處，成中華文明的“源”、“流”、“匯”，便足為讓人嘆為觀止，在暖黃色調的燈光下，它們似是一本本鮮活的歷史教科書，等待著我們去翻閱，去和那一張紙箋、一幅畫像、一件器物面對面，去與古人留在它們身上或沉穩內斂或激昂奮進的精神力量相遇。

在北京這座“大成之城”中，在華夏五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出現過無數皇家宮殿。斗轉星移間，玉砌雕欄早已淹沒，唯有故宮，默默講述著“天人之際”“禮樂復合”的故事。

從故宮中踏雪而歸，我不由再次想起姥爺生前同我講到的他印象中的故宮雪景，不由得再次回憶起那些姥爺的大手拉著我的小手在各處轉悠的兒時時光，于是，便似是了卻了一直以來的一樁心事般。那些厚重的滄桑文化夾雜著我對于姥爺的那份思念一起散落在那雪中的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