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中做石頭的日子（組詩）

朱旭東

專屬紅筆

現在，窗外的河山

正由銀質的月光逐步批閱

在鋪滿燈光的辦公桌上

剛批改完的生字本

還冒著鮮艷的紅色熱氣

幾個缺撇少捺的漢字

陷入了解構主義的陷阱

刺眼地指認人為的缺陷

但是啊，除了那一支

專屬于教師的紅筆

還有什么可以如此耿直

評判一群幼小生命的對錯

每一句批語，每一個符號里

都藏著一座善良的廟宇

你看，一雙小手造成的錯誤

正從孩子們還未成熟的

心靈上被一一糾正

隔著歲月的長河

隔著歲月的長河，我聽見了

來自你們那個年紀的濤聲

那么遙遠，又如此熟悉

我開始尋找一座橋或是一艘船

一直試圖抵達自己的對岸

和你們一樣的年紀

和風一樣輕盈地追逐著風

佩帶一顆不懂悲傷的心

用你們的語氣描述未來

我也會重新驕傲一次

把所有的美好據為己有

只是歲月的長河把我們隔開

沒有橋，也找不到船

我只能沿著屬于自己的堤岸

與時光做起減法運算

逆風奔跑，去往等號右邊

橡皮擦

借給我，你的橡皮擦

讓我也模仿你專注的樣子

一下一下擦掉世故和謊言

那么用力，比小時候還認真

可橡皮擦終究不像鼠標

一鍵刪除也不留痕跡

這種富有彈性的東西只屬于

一雙剛練習寫字的小手

輕易消滅掉那些錯字和污跡

告別了童年的那張白紙

面對一張錯字連篇的生活稿紙

現在的我，已無權使用

一些事物擦去了枝椏

根須又在地底翹首企足

用一條溪水搬運自己

水是溪流，生于低處的孩子

在草木低頭看不見的地方

安身立命，蜷縮在

寬不足一米的狹長命運中

狹長有多長，沒有邊際

有的是清澈的悲傷

緩緩流淌而不易覺察

潺潺地搬運落下來的日影

搬運比時間還要沉重的事物

比如折騰不起風浪的自己

命中注定一直走下坡路

不停搬運也是一件省力活兒

傾其一生，搬運自己

讓低處的幽暗沉于水底

打水漂

我有曾經在水中做石頭的日子

內斂，寡言，遠離塵埃

欲望的版圖布滿青苔

在充足的淚水里心腸變硬

那些被流水輕易帶走的一切

我都忍受得了分離、失去

若不是看見一塊石頭

踩著水花逆流而來

彈出金光閃閃的弧線

一段扁平的往事

不會從清冷、幽暗的水底

被打撈出來

從亂石堆積的河床底部

踩著水花漂進我心里

卷起一堆夏日的雪

小溪流

生而為水，就無法擺脫

受困于低處的命運

風暴在內心的大海中從未平靜

流經這座鄉村學校的時候

我常常看見它在拐彎處

精心修剪夢中的風景

從食堂與教學樓之間緩緩流過

它是記錄飽暖的長鏡頭

也是夾在讀書聲里的書簽

流淌是一場欲說還休的闊論

柴米油鹽和圣人思想

是其中必不可少的內容

新鮮的日子在水中重復老去

留下質地清澈的沉淀

為鄉村生活抹一層清涼

責任編輯 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