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棄的動詞在春天復活（組詩）

姜華

斑鳩

我窗外的香樟樹上，有一窩斑鳩

兩只大的，一只小的。它們

是我的鄰居，我卻不知道它們

從哪里搬來?！肮竟?、咕咕”

晚上它們喊孩子睡覺，早上肯定

是喚孩子起床。大約如此

爸爸聲音渾濁，媽媽聲音纖弱

這一切，恰好與我雷同

兩年前的春日。我和老伴客居在了這個

叫水井灣的地方，一邊帶孫兒

一邊細數余下的日子。誰知平淡

生活，竟被幾只斑鳩掀翻

偶爾，斑鳩會在深夜突然叫起

讓我驚悸、緊張、不安

父母走后，我學會善待生活?？墒?/p>

我體內的暗疾，經常把夜晚疼醒

一窩斑鳩，暗合了我的宿命

將我潦草的一生反復背書

而我和老伴遠在百里之外的老窩

早被歲月抽光了茅草?！肮竟?、咕咕”

這個冬夜，我從斑鳩的叫聲中

聽出了孤獨、懷念和寒意

樹上的葉子就要落盡。這樣的交流

還能持續多久。我不知道

曾經

春日，去山坡上剜野菜。我能從

綠植身下，刨出草葉的尸體

坐在枯葉上，如坐在先人身上

落雨時，我會擰干春天里的水分

把她裝進一個玻璃瓶子，讓往事

在里面發酵，退回我的原形

記憶里，我曾經帶給春天苦難

有時沒有。也曾經帶給春天

快樂，有時沒有

在這個青草氣味迷漫的夜晚

一個人行走巴山，隨手扯下

滿天繁星，戴在頭上

返回

沉寂了一個冬天的綠蘿，突然

從窗前抬起頭來。它伸展

四肢的拔節聲，讓我多鈣的骨頭

再一次發出童音

青草、泥土和動物懷春的腥味

彌漫在空氣中，這個春天被

裹上濃郁的宗教?，F在我試圖邁出

左腳，從一棵青草上返回

返回六十年前，那個叫茶園的故居

返回東門外旬河的浪花，返回被我

磨損的好漢坡石階。返回己亥

九月，一棵綠蘿溫暖的子房

野菊

開口唱歌的野菊，多像我老家的鄉下妹子

她們身穿黃襖，相擁在山道旁

把嫩黃的媚眼拋給你

守住家族的味道和顏色，如同

守住女兒身。而身邊許多姐妹

因耐不住寂寞，相繼結伴出走

有人把命丟了，有人把魂丟了

若干年后，梅子轉世為一枝野菊

站在故鄉路口，輕輕地搖

春暖

二月從農歷上跳出來，風把

板結的土地翻開。秦嶺向陽的山坡上

幾只黃鸝，顫動在迎春花上

喊春

春節過后，同學楓要去南方謀生

送他走過村道，腳下碎冰破裂的聲音

像細針，每一下都扎在我的身上

就這樣沉默地走著，出了村子

走上大路

我知道，楓的心中揣著詩和遠方

此刻任何語言都是累贅。太陽升起

我看到屋檐上的堅冰正在融化

一串串淚水滴下來

責任編輯 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