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葛蘭西把知識分子視為符合社會中一套特殊作用的人,將其區分為傳統知識分子與有機知識分子。薩義德認為葛蘭西的主張已成為現實,對此提出現代知識分子不應被同化為毫無特征的專業人士,而應積極思考并發聲。高等教育的普及與社會發展使當代高校學生不再都是萬里挑一的知識精英,各種群體都在爭奪原本被知識分子控制的話語權,學生們可能因此對知識分子身份產生困惑,而這兩者的觀點能為他們提供參考。
關鍵詞:知識分子;傳統知識分子;有機知識分子;高校學生
葛蘭西的觀點可以看作是對現代知識分子將面臨的挑戰的預測,薩義德的理論則可看作是面對挑戰時應有的態度。無論高校學生在將來是否要為自己冠以知識分子之名,以知識為業,二者的觀點都能提供參考。
一、葛蘭西對知識分子的劃分
安東尼奧·葛蘭西在《獄中札記》中,提出了名為“有機知識分子”的概念,指的是伴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而產生的擁有專業技能的知識分子,其專業技能與分工在社會的結構與組織中發揮重要作用。可以認為這是一個成員主要處在社會中間層的群體,其至少包括擁有某種技能的專業人士以及各種企業與組織的代理人,如果依照葛蘭西認為不存在非知識分子的觀點,那么這個概念甚至能覆蓋所有人。
葛蘭西所指的傳統知識分子指前工業社會的知識分子,其非現代社會產物,而是古希臘時期就已存在。他們與經濟生活距離較遠,似乎只以知識與倫理精神的生產為業,并壟斷著文化霸權。如今應不存在嚴格意義上的傳統知識分子了,只有近似這個概念的所謂職業知識分子,但為了便于區分,本文仍使用傳統知識分子的說法。
高校學生接受的是注重基礎性和理論性的高等教育,培養方式更接近葛蘭西所言之傳統知識分子,這種培養的終極目標及學生在學習過程中所習得的終極追求,也更趨近于朱利安·班達的定義:知識分子是一小群才智出眾、道德高超的哲學家——國王,他們構成人類的良心[1]26。這種柏拉圖式的苛刻要求當然不是任誰都可以完成,但在相對較少進行專業技術培養的人文社科與自然科學教育中,此種目標似乎并無不妥,而從事人文社科學術研究的群體尤其有類似追求。
二、知識分子形態的轉變
隨著近現代社會的發展,葛蘭西所論及的有機知識分子群體興起了,來自各行各業中的專業人士群體,與擁有上節所提追求的群體,接受了同等的基礎教育,只是選擇不同。在葛蘭西看來,這無疑擴充了傳統意義上的知識分子的概念范圍,可以認為“他所說的知識分子不僅指以讀書、寫作、傳播文化為業的人文學者,而且也指經濟生活中的企業家和勞動中的技術工作人員。”[2]97甚至“可以說所有人都是知識分子,但并非所有人在社會中都有知識分子的職能”[3]4,不存在知識分子與非知識分子的區別,因為“能夠將各種形式的智力參與排除在外的人類活動是不存在的。”[3]4因而這個概念能將傳統知識分子整合進來,成為統一的知識分子概念。
新群體的崛起勢必要求屬于自己的話語權。但舊有的各種知識領域早已被傳統知識分子占領,在一些涉及深入研究人類思想并能反作用到社會的領域中,無論是人文社科還是自然科學,權威都已經近乎不可動搖。所以這些新知識分子多屬于強調應用性的專業領域。薩義德認為“葛蘭西把知識分子視為符合社會中一套特殊作用的人……尤其在20世紀末期,許多新興行業印證了葛蘭西的見識……以及近代大眾新聞業這一行業本身。”[1]29各種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專業人士,如各新興行業專屬的顧問和律師,電視到網絡等各種從業者,甚至包括借信息技術發展而獲得發聲工具的所有生活在現代文明社會中的人。尤其在現代,葛蘭西設想的知識分子的成員類型還在擴充。而領域內的有機知識分子爭奪話語權的起因,是因為在學科日漸專業化的過程中,知識分子在專業方面愈發遠離大眾,不同領域的知識分子在遠離彼此,創造性的理論知識領域和應用性的技能知識領域都如此。同時,常見的社會倫理道德問題已能被大眾輕松探討,從而動搖了傳統知識分子們在公共領域原有的巨大話語權,并出現可以占領的空間。一旦越出自己的領域,學者們的影響力就逐級下降。因為一般的倫理道德問題,只要受過一定教育便能進行評價,高等教育中的通識教育及各種附帶資源使人們的思維與見識獲得擴展,能對事件發表有理有據的看法,而這樣的教育正在普及。或能從薩義德借自古德諾的觀點里窺見端倪:“知識分子隨著地位的晉升,也不再是向廣大公眾發言的人了;相反的,他們成為他所謂的一種批評語義化的成員。”[1]29這種晉升實際上可以看作是知識分子在大眾中地位的衰落,他對此評論道:“每位知識分子……所說、所用的語言都變成專業的,可為相同領域的其他成員所使用,而專家與專家之間的共通語言是非專業人士大都難以理解的。”[1]30隨著教育的普及與學科的專業化,人們愈發容易理解社會普通問題,也越來越難理解未接觸過的專業問題。信息技術發展使現代社會中人人都有機會發聲,因而會將目光投向難度不高的且更容易理解的領域。人們對很多問題的理解不再像古代至近代那樣依賴于知識分子,盡管很多觀點實際仍源于知識分子,但傳述這些觀點的群體已發生改變。人們不必深入了解符號學、現實主義、存在主義、量子力學或是腦科學等理論或專業知識,掌握它們的知識分子在專業領域內仍是權威,但在與這些知識有關的普通問題前,專家們的意見似乎就并非不容置喙了。于是任誰都能對社會一般事務發表意見,因為這是個涵蓋近乎所有專業領域,但不專屬于任一領域的空間,知識分子在此的壟斷權也逐漸被消解了。在人人都能發言與闡釋的時代,來自各領域的人們都可依托其在自身領域內的地位與成就,增加其意見在社會公共空間中的影響力。少數群體的壟斷被打破并非壞事,只是整個社會都將面對新挑戰。薩義德認為這帶來了一個危險:知識分子的風姿或形象可能消失在一大堆細枝末節中,而淪為只是社會潮流中的另一個專業人士或人物[1]30。即不再有真正能代表某些理念的形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專業人士,就像雕塑不再被制作為整體,而是分別制作部件,當部件再組合起來時,可能比整體制作的雕塑更宏偉,但它們終究不再是也不能代表一個完整的雕塑了。這可看作是一場由所有人,或者說所有葛蘭西認為的知識分子發起的圍剿,處于包圍圈中的不是任何一個群體,而是所有群體在自身領域外的權威——一種本不應有卻實際上存在的東西,因而無力抵抗。
三、薩義德對現代知識分子的界定
薩義德認為他擔憂的那種危險已經成真。他強調知識分子是社會中擁有特定公共角色的個人,而非只從事自身行業且沒有特征的專業人士。他認為“知識分子是具有能力‘向’公眾以及‘為’公眾來代表、具現、表明訊息、觀點、態度、哲學或意見的個人。”[1]31要對抗而非制造正統與教條,為自由與正義發出自己的聲音,將自身再三審視并確認的意見傳達給他人。不存在純屬個人的知識分子,因為意見一旦發表就進入了公共世界。僅代表某種理念和立場的公共知識分子也不存在,因為感性因素始終要穿插入觀點之中。薩義德對此提出:“知識分子是以代表藝術為業的個人,不管那是演說、寫作、教學或上電視。而那個行業之重要在于那是大眾認可的,而且涉及奉獻與冒險,勇敢與易遭攻擊[1]32。”可以看出,他已接受知識分子在大眾中地位衰落且逐漸失去個性與代表性的現實,但不認為應就此放棄,而要積極主動地向大眾,或者說其他知識分子傳播自己的理念。他認為知識分子所宣揚的理念不意味著強化或頌揚自己的地位,也非服務于權勢,其行動就代表了其自身,并依賴于一種為了探究而懷疑與獻身的意識。并要懂得如何善用語言,何時以語言介入[1]38。薩義德對此引用了米爾斯的一段話:“只有少數人依然有足夠能力抗拒、防止刻板印象和真正活生生事物的逝去,而獨立的藝術家和知識分子正屬于這群人。近代傳播工具以見解和才智的刻板印象吞沒了我們,因此新鮮的感受現在包含了有能力持續地揭穿、粉碎那些刻板印象。”[4]229指出為何當今的知識分子的目光必須更獨到。各種更為大眾化的藝術與思想逐漸被各種因素所掌控,無論是相信知識分子應擁有引導能力的精英主義者,還是不關心自身領域外的話語權,卻發現自己早已被卷入新環境中的傳統知識分子,都有必要看到新的挑戰。在充滿各種復雜因素的時代里,遁入純粹的藝術與思想領域已不再可能。大量流通的信息、各種官方的說法、來自專業領域的權威意見,這一切都會引導公共空間中的各種意見。因而必須要學會適應這樣的時代特征,并且勇于、不羞于對各種現象發表自己的觀點,推動社會在精神層面向好發展。薩義德的觀點在現代頗有些自我陶醉的意味,但若沒有這樣的信念,面對現代社會的信息洪流,作為個體的人就很可能找不到不同的流向,而只能匯入其中,被帶向未知的終點。雖然他認為知識分子應不輕易被權威迷惑,不沉溺于固有觀念的看法多少有些特立獨行——這個詞如今或許不全是褒義的,但也提出“這并不總是要成為批評者,而是把知識分子的職責想成是時時維持著警覺狀態,永遠不讓似是而非的事物或約定俗成的觀念帶著走。”[1]40也就是說,并非要為了唱反調而唱反調,更不是為了嘩眾取寵,而應真有思考。
四、對高校學生的意義
高校學生可能困惑于:如果誰都能對公共事務做出有一定水平的評價,那么自身意見的合理性來自什么,是否還有必要提出?設立太過崇高的理想又是否是自我滿足?學會某種技能,做好本職工作是否已經足夠?或者說,在這個個性如此強烈的時代里,社會還需要一個作為知識分子的“我”嗎?無論如何,這至少離葛蘭西認為不存在的非知識分子遠了一步,且即使人人都能獲得所謂的知識分子身份,也并非在使用知識的同時都愿意有擔當,而寧愿做個與世無爭的專業人士。如果不想主動匯入社會大流且想選擇自己的流向,則還要思考是要做醉心學術的理論家,還是專攻世俗事務的專業人士意見領袖,這是兩個極端。對接受了初級學術訓練的學生而言,如果對學術產生興趣,可能會更傾向前者。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終究不可能,正如薩義德所言:“我們無法遁入純粹的藝術和思想的領域,也因而無法遁入超然無私的客觀性或超驗的理論的領域。”[1]39對此可從葛蘭西與薩義德的觀點中汲取養分,建立自身對學術研究與社會形勢的認識。無論有何傾向,都不可避免地要接入社會,區別只在于對社會的影響是主動還是被動,而沒有優劣之分。現代高校學生可能已意識到,自身就成長于薩義德以之為前提的社會環境中。即便選擇成為與世無爭的專業人士,也會作為有機知識分子在社會中發揮連接與組織作用,盡管自身并未主動宣揚什么。至于那些想要有所擔當的學生,則應接受知識分子的形態已經改變的事實。若心理上偏向傳統知識分子模式,就應積極入世,而非閉門造車;如果偏向意見領袖式的有機知識分子模式,則須言之有理。而為自己預設知識分子身份,有助于喚起自身對公共事務的關心,盡管學生可能無法提出太深刻的見解,但或能避免將來在某些領域獲得話語權后,卻只為該領域的一些核心利益和理念發聲。在各種知識愈發專業化的今天,高校學生們會發現自身所學的知識不一定能為自己爭得專業領域外的話語權,從而產生對知識分子概念的懷疑。但無論是選擇一頭扎進專業領域中而不關注外界,還是堅持用自身領域的理念去界定沒有相關知識的其他群體,都會使自身變得更孤立,從而加深懷疑。對此葛蘭西和薩義德的知識分子觀點可以提供參考,即使不完全認可他們,而只追求理念崇高的傳統知識分子形象或看重實際的有機知識分子形象,也都應當學習并結合實際,再決定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作者簡介:楊璧宇(1996—),男,湖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比較文學與跨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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