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藍的眼睛》是美國當代著名作家托妮·莫里森發表的第一部小說。作為一名非裔女性作家,莫里森以這一身份和視角,在這部作品里以黑人小女孩佩科拉的悲慘經歷為中心線索,描述了美國黑人這一弱勢群體在白人主導的社會里的不幸生活,同時也在另一條線索敘述者克勞迪婭的成長中指出了這一群體的救贖方法。本文以文學倫理批評為主要研究方法,結合后殖民主義批評等相關理論,探尋《最藍的眼睛》的倫理環境,分析女主人公佩科拉陷入的種族倫理以及家族倫理困境,總結出美國黑人應塑造和諧家庭關系,并在種族關系中堅守自我身份的救贖方法。
關鍵詞:托妮·莫里森;最藍的眼睛;文學倫理學批評;倫理困境;倫理救贖
托妮·莫里森是非裔美籍女性作家中的代表人物,她的作品生動深刻地描繪了美國黑人在當下社會的艱苦處境。其中,《最藍的眼睛》以黑人小女孩佩科拉為主線,描述了她成長過程中所遭受的不幸與不公。在白人價值觀主導的社會里,佩科拉被周遭歧視,家庭中也充滿著漠視和暴力,她渴望通過擁有一雙作為白人標志的眼睛改變命運。然而事實卻是她的人生境遇因追求藍眼睛愈加慘烈,家庭和社會帶給她的精神與肉體折磨使她最終對現實世界產生了抵觸,失去理智。
作為莫里森的代表作,《最藍的眼睛》有許多值得研究的地方,多數學者圍繞作品主題、敘事技巧、女性主義、文化霸權等問題展開研究。近些年來,也有學者從倫理角度切入對作品進行解讀與批評。倫理問題是文學研究中新的關注和探索焦點之一,文學倫理學批評是當下文學批評的一個新途徑,由聶珍釗教授首次提出,以文學作品中的倫理道德問題為主要研究對象。“倫理學批評強調文學的教誨功能,強調回到歷史的倫理現場,分析作品中導致社會事件和影響人物命運的倫理因素,用倫理的觀點闡釋和評價各類人物倫理選擇的途徑、過程和結果,從中獲取倫理選擇在歷史上和現實中所給予我們的教誨和警示。”[1]本文將從倫理角度出發,回歸《最藍的眼睛》的倫理現場,通過感受書中人物倫理關系的描述以及他們所遇到的倫理困境來體會作家的道德傾向,即希望美國社會不同種族之間、美國黑人家庭內部之間能建立起和諧的關系。
一、《最藍的眼睛》的倫理環境
“文學倫理學批評要求在特定的倫理環境中分析和批評文學作品,從歷史的視角具體地、客觀地對文學作品進行倫理闡釋,而不應作抽象的、主觀的道德評價。”[1]《最藍的眼睛》講述的是1941年前后美國黑人的境遇。“美國黑人是在違反其意志的情況下被強行帶到美國來的唯一種族。”[2]他們無法自主經營自己的生活,而是作為白人的奴隸,在精神和肉體上被雙重奴役。在林肯頒布了《解放黑人奴隸宣言》后,美國黑人雖然得到了肉體自由,但精神上卻依舊被囚禁,他們全盤接受著白人的價值觀,拋卻了本民族的優秀傳統。“要討論美國黑人的總體境遇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應歸咎于白人的種族歧視,并在多大程度上應歸咎于黑人的文化模式,這兩部分黑人之間的差別能給人們提供某些值得深思的線索。”[2]不僅僅是白種人對黑人族裔長久的歧視,美國黑人對自身文化的不自信以及對白人文化的崇拜,是導致黑人成為美國社會中脆弱的邊緣化群體的兩方面原因。在《最藍的眼睛》中,黑人將白人優越,黑人低劣的種族思想內化成為了一個理所應當的信仰。主人公佩科拉是一個未成年的黑人女性,她所屬的種族、年齡和性別決定她成為社會中最容易受到傷害的成員。她在成長過程中被白人至上的思想包圍,種族間接受著白人的歧視,種族內接受著同族人以白人來定義自己的自卑思想。因此當她的生活充滿著種種不幸時,她根據所接受的思想將原因歸結于自己非白人的身體,改變命運的唯一渠道就是擁有一雙白人女孩特有的藍眼睛。“由于置身于這樣一種禁錮的信念之中,只有奇跡才能將她解脫出來,她將永遠無法了解自身的魅力。她只能目睹她能看見的東西:別人的眼睛。”[3]由此可以看出,在當時的倫理環境下,黑人在白人的奴役下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即使肉體奴役不再,他們在精神上仍以白人的文化為最優文化,這種失去民族自我身份的總體意識,使黑人不僅在整個社會上沒有立足之地,同時也沒有一個堅定的自我身份去穩固內部的家庭關系。
二、《最藍的眼睛》的倫理困境
“在文學文本中,倫理秩序、倫理身份的混亂或倫理秩序、倫理身份改變,往往會給人物帶來難以解決的矛盾和沖突,使人物陷入倫理困境。”[1]《最藍的眼睛》中的女主角佩科拉不僅僅面對著家族倫理困境,也陷入了種族倫理困境。在她的家庭中,家庭倫理秩序混亂,她的倫理身份也產生了改變,導致她無法承受與新的倫理身份所相對應的責任,陷入了亂倫的倫理困境。而在種族關系上,她是一個非裔美國人,卻渴望成為一個擁有藍眼睛的白人,從而對自己的種族倫理身份產生了不確定性,陷入了是否歸屬于黑人或白人的種族倫理困境。
“家庭是以婚姻關系、血緣關系、收養關系為基礎的小型社會單位。”[4]由這個定義可以看出,家庭這個單位內部包含著多種關系,不僅僅是兩性之間的關系,也有以兩性為基準延伸出來的血親以及通過法律聯結的其他關系。家庭中的每段關系都遵循著一定的倫理規范,從而組建一個健康的倫理整體。在《最藍的眼睛》中,布里德洛夫一家沒有形成健康的婚姻關系和親子關系,他們破壞了正常的家庭倫理秩序,拋棄了原有的倫理身份,放棄承擔相應的倫理責任,因此整個家庭陷入了倫理困境之中,從而導致家庭破裂,父母與孩子之前缺失了應有的愛,只有冷漠和仇恨,佩科拉作為這樣一個破碎家庭的成員,最終走向了毀滅。
“當孩子出生后,完整家庭中的夫妻子系統必須分化出來,從而履行對孩子進行社會化的任務,同時又不能失去夫妻子系統的功能性。”[5]在《最藍的眼睛》中,布里德洛夫夫婦沒有形成完善的夫妻子系統,他們之間的結合是消極的。喬利出生后便無父無母,被姨婆收養,成人后無人管束,也無人關心和疼愛,流浪時遇到了同樣有著悲慘成長經歷的波莉,他們帶著各自的創傷和有缺陷的人格組建了家庭。喬利放蕩不羈,對生活失去興趣,通過酗酒帶來的快感麻醉自己。波莉享受被喬利需要的感覺,試圖改變墮落的喬利。“她的品德無可挑剔,她積極參加教堂活動,煙酒不沾,在喬利面前英勇地捍衛自己的人格。”[3]夫妻之間缺乏理解和溝通,各自為營,在孩子出生后,矛盾進一步激化。每逢夫婦之間吵架,佩科拉只能選擇默默忍受痛苦,而哥哥索性離家出走。喬利和波莉沒有建立起正確的夫妻倫理關系,在對待孩子時也是失去了健康的倫理身份。波莉生活的全部意義只存在于她的工作之中,兩個孩子沒有得到應有的母親的關懷。倫理關系混亂的家庭讓佩科拉的成長充滿了對自我倫理身份的質疑,在家庭成員的矛盾和沖突中陷入家庭倫理困境。
美國黑人的種族倫理意識是復雜的。非裔美國思想家杜波伊斯在《黑人的靈魂》一書中提出黑人一生下來就帶有面紗,這個世界不會讓他產生真正的自我意識,只會讓他通過另一個世界的啟示來認識自己。“這是一種奇特的感覺,總是通過別人的眼睛來看待自己,也借助周圍的充滿同情與歧視的世界來衡量自己。”[6]出生在美國的黑人接受著兩種不同的文化,本民族的文化以及白人文化,但在白人文化的壓迫下,黑人文化被邊緣化,黑人不得不摒棄原生文化,以白人文化為標桿。在《最藍的眼睛》中,“圣誕最貴重、最特殊、最可愛的禮物總是藍眼珠的大娃娃。從大人們的嘖嘖聲中我知道他們認為娃娃代表著我的最大愿望。”[3]整個黑人群體內部都有著白人文化至上的意識。波莉責罵和毆打自己的孩子,卻對白人主人的孩子百般討好和寵愛。她企圖疏遠家人,效力白人來獲得個人的價值。若在面對“黑”與“白”雙重身份的抉擇時,他們毫不猶豫選擇“白”為自己的主要身份。具有白人血統的黑人在心理上因為具有白人基因而具有優越感。“這批黑人精英,雖然在公開場合以黑人民眾的名義講話,但內心具有膚色淺、階級地位高的自我意識,長期以來對黑人民眾敬而遠之。”[2]小說中莫麗恩是一個淺色皮膚、家庭富裕的女孩,因為具有白人特征,在學校里每個人都認為她高人一等,她也默認這一看法,以自己的優越基因為傲。面對種族集體的身份困惑和迷茫,佩科拉也不例外地進入了種族倫理困境,她承受著家庭、學校以及社區的蔑視和侮辱,對本體的黑人身份產生厭惡,渴望得到一雙白人的藍眼睛來改變命運。
三、《最藍的眼睛》的倫理救贖
美國黑人在家庭和種族的雙重倫理困境中掙扎,他們急需倫理救贖。在《最藍的眼睛》中,莫里森在深刻刻畫布里德洛夫一家在艱難的倫理環境中陷入倫理困境的同時,也通過麥克迪亞一家為當時普遍掙扎的美國黑人群體指出了兩條倫理救贖的途徑:一條是形成良好的家庭倫理關系,父母關系和諧,親子之間互相關愛尊重,兄弟姐妹友愛互助;另一條是堅守自我民族身份,通過自身尋找幸福。
在家庭倫理關系上,麥克迪亞夫婦有著健康的婚姻倫理關系,他們共同合作撫養兩個孩子健康成長。雖然居住條件簡陋,麥克迪亞夫人嘴上怨言不斷,但她細心照顧著兩個女兒的身體,她的牢騷最后總是以唱舒緩的歌曲作為收尾。麥克迪亞先生也履行著一家之長的職責,在外辛勤勞作為家庭的物質生活提供保障。在親子關系上,這對夫婦為孩子們提供了穩定的家庭關系,在充滿種族歧視的社會條件下依然讓孩子們在良好的物質條件下生活,傳授給她們黑人文化。“黑人母親的主要職責是在撫養孩子成長的過程中讓孩子保留自我身份,拒絕種族歧視。[7]”麥克迪亞太太會給女兒們哼唱黑人的特色音樂布魯斯,正如克勞迪婭所回憶的:“如果母親心情好,情況就不會那么糟糕。她會唱歌,唱些訴說艱難歲月的歌,唱些年輕人相愛又別離的歌。”[3]正是成長在父母穩固的婚姻關系,母親對黑人文化的堅持,父親的物質條件支撐和姐姐弗里達的愛護下,克勞迪婭這個角色指出了黑人掙脫倫理困境的出路。與佩科拉相比,克勞迪婭擁有著幸福的家庭,從而對自我的身份有所自信,對于她來說圣誕節的美好不在于藍眼睛的洋娃娃,而是花香與琴聲這些能讓感官愉悅的事物。
四、結語
文學倫理學批評的重點是文學存在的主要價值,是其教誨功能。莫里森通過展示《最藍的眼睛》中的倫理困境和倫理救贖,實現了對批評者和閱讀者的道德以及倫理啟發。通過回歸小說發生的倫理環境,了解主人公佩科拉所陷入的雙重倫理困境,根據作者在雙線描述中敘述者克勞迪婭身上所看到的倫理救贖途徑,并總結出獨特的倫理價值,得出倫理啟示:要走出困境獲得自由,應建立起和諧的家庭和種族倫理關系,建立起對自身民族身份的自信。
作者簡介:胡雪晨(1997—),女,漢族,福建福州人,福州大學2019級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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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O'Reilly,A.Toni Morrison and Motherhood:A Politics of the Heart [M].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