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憶蘭
《新唐書·藝文志》子部天文類:《大唐開元占經》一百一十卷,瞿曇悉達集。
按:《開元占經》,今存一百二十卷。《舊唐書·經籍志》未載,《崇文總目》載三卷。皆與《新志》所載不合,《新志》記一百一十卷,其依據為何?是否百一十卷為《占經》本來卷數?須進一步考證。
首先,《舊志》不載《占經》,當與《占經》成書時間有關。《舊志》據毋煚《古今書錄》而成,該書乃是在開元七年至九年間預修《群書四部錄》期間所編,其時《占經》是否成書,還需要考訂。
《四庫提要》對于《占經》的成書時間最先做出判斷:
卷首標銜悉達曾官太史監事,考《玉海》開元六年詔瞿曇悉達譯《九執歷》,則悉達之為太史當在開元初。卷首又標奉敕撰,而奉敕與成書年月皆無可考,惟其中載歷代歷法止于唐麟德歷,且云李淳風見行麟德歷,考唐一行以開元九年奉詔創大衍歷,以開元十七年頒之,其時麟德歷遂不行,此書仍云見行麟德歷,知其成于開元十七年以前矣。
館臣之說是矣,然有進一步發揮之余地。《占經》既為奉敕修撰,鑒于該書的性質,其編纂必是悉達在任期間,該書成書年月現無明確記載,則可就悉達任太史的時間推其大概。
《全唐文》載李嶠《神龍歷序》:“朝請大夫行太史局令瞿曇悉達,朝請郎行司歷徐保文,承議郎行司歷南宮說等。……凡此眾哲,各承朝委。悉達等則專司課務,據核其眞。志忠等則監共討論。”(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504頁)神龍歷,即神龍中南宮說上奏,于景龍中所造成之歷,又名景龍歷。據此知,神龍中瞿曇悉達已官至太史令。其后,悉達一直在太史局任太史令,并于開元六年奉詔翻譯《九執歷》。《新唐書·歷志》:“《九執歷》者,出于西域。開元六年,詔太史監瞿曇悉達譯之。”太史監,即太史令。據《唐六典·太史局》:
久視元年為渾天監,不隸麟臺,其令監置一人,加至正第五品上,因加副監及丞、主簿、府、史等員;……景龍二年,又改太史局為太史監,令名不改,不隸秘書。開元二年,又改令為監;三年,加從第四品下,其一員改為少監。十四年,又改為局,復為太史令二員,隸秘書。
知開元三年至開元十四年間,太史監一職只有一人,另一人改為少監。又《舊唐書·天文志》:“開元十二年,太史監南宮說擇河南平地,以水準繩,樹八尺之表而以引度之。”開元十二年太史監一職已由南宮說擔任。故而推斷瞿曇悉達任太史令的時間最遲在神龍元年,罷職則在開元十二年前。
《唐六典》:“太史令掌觀察天文,稽定歷數。……凡玄象器物,天文圖書,茍非其任,不得與焉。觀生不得讀占書,所見征祥災異,密封聞奏,漏泄有刑。”故知瞿曇悉達編纂《開元占經》必在其官任太史令期間,其書雖云奉敕所撰,然敕詔之文及具體年月已不可考。該書所載數據賅富,體系完備,非得秘中之人耗時彌久不得完成,故而悉達任職太史局期間,即神龍元年至開元十二年之間,當已有編纂《占經》的準備。今《占經》全載九執歷術,可進一步推斷書成于開元六年至開元十二年之間。
由此知毋煚編《古今書錄》之時,《占經》書尚未成也,故而《舊志》不載。而《崇文總目》所載三卷,當是北宋崇文院實存,《崇文目》書成于慶歷元年,故而《占經》北宋初年已不見全本。那么《新志》所據為何?
今知《占經》屬于《新志》“不著錄”部分,即為《舊志》不著錄,歐陽修等據《崇文總目》及其他史籍補錄之書。鑒于《占經》一書的性質,該書本不會廣泛流傳于民間,只可能載諸秘閣,故《新志》所補百一十卷之《占經》,當非《崇文》成書之后,館閣又忽得《占經》全本,歐公于嘉佑時所補入,而是就其他數據而來。今檢《舊唐書》、《會要》、《冊府》均無記載瞿曇悉達和編纂《占經》的詳情,故而《新志》所據當為其他目錄之書。那是哪部目錄呢?
《崇文目》:“《四庫搜訪圖書目》一卷、《開元四庫書目》四十卷、《唐秘閣書目》四卷、《集賢書目》一卷。”歐陽修編纂《新唐書》之時,所見的唐代開元年間編纂的目錄書當為以上四種。今考《唐會要》卷三六“修撰”:
(開元)九年十一月十三日,左散騎常侍元行沖上《群書四部錄》二百卷之內府。凡二千六百五十五部,四萬八千一百六十九卷,分為經、史、子、集四部。……其后毋煚又略為四十卷,為《古今書錄》。
《舊唐書·經籍志》引毋煚《古今書錄》序:“凡四部之錄四十五家,都管三千六十部,五萬一千八百五十二卷,成《書錄》四十卷。”則開元九年四部之書當有五萬余卷,據此所編的《古今書錄》有四十卷。又《集賢注記》卷上:“開元十年九月,張說都知麗正殿修書事,秘書監徐堅為副;張悱改充知圖書括訪異書使。”(中華書局,2015年版,第215頁。)《四庫搜訪圖書目》當為此時所編,既是民間搜訪,故知《占經》必不在此目錄中。
又《唐會要》卷三五“經籍”記:
十九年冬。車駕發京師。集賢院四庫書總八萬九千卷。經庫一萬三千七百五十二卷。史庫二萬六千八百二十卷。子庫二萬一千五百四十八卷。集庫一萬七千九百六十卷。其中雜有梁陳齊周及隋代古書,貞觀、永徽、麟德、干封、總章、咸亨年,奉詔繕寫。
此時經過搜訪,集賢院書籍擴充近乎一倍,達八萬九千卷,是為開元年間藏書最富之時,因此四十卷的《開元四庫書目》當為此時所編。其后,
(開元)二十四年十月。車駕從東都還京。有勅。百司從官,皆令減省集賢書籍。三分留一,貯在東都。至天寶三載六月,四庫更造見在庫書目,經庫七千七百七十六卷。史庫一萬四千八百五十九卷。子庫一萬六千二百八十七卷。集庫一萬五千七百二十卷。從三載至十四載。庫續寫又一萬六千八百四十三卷。
《四庫更造見在庫書目》中所記書總數為五萬二千八百五十九卷,已不復開元之盛。《四庫更造見在庫書目》,《崇文》未載,當早亡佚。
《續資治通鑒長編·太宗雍熙元年》:“乃詔三館以《開元四庫書目》閱館中所闕者,具列其名,募中外有以書來上及三百卷,當議甄錄酬獎,余第卷帙之數,等級優賜,不愿送官者,借其本寫畢還之。自是,四方之書往往間出矣。”(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571頁)則《開元四庫書目》宋初尚存。故而歐陽修等編《新唐書》于開元藏書最盛時期最有所參照之書目當為宋時仍見存的《開元四庫書目》,《開元四庫書目》的編纂時間當在開元十九年。據前文,《開元占經》成書時間當在開元六年至十二年之間,《開元四庫書目》收入此書不為不可能。一百一十卷《占經》的記錄殆亦就此書而來,該書的卷數亦當以《新志》所記為準。
因此可以推測,《占經》在最初編纂完成之后即收入集賢院四庫中,被《開元四庫書目》著錄,后為《新志》所繼承。然而《占經》在編成之后不久即散佚,至《崇文目》編纂時,宋廷已僅余三卷。其后《玉海》注《占經》“《國史志》四卷”,此“《國史志》”當為宋代自編四部國史藝文志之統稱,并未確指某志,四部國史志后為《宋志》繼承,故而《宋志》亦載四卷。其后《郡齋》、《直齋》俱無載,元明諸目錄亦不見,知自北宋、有元一代直至明初,《占經》一書已近乎絕跡。今所見百二十卷本《占經》乃明代中期意外發現,其卷數與《新志》不應,須進一步考證以知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