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直
由于缺乏外在的行動力,我的“決斷”更多是內在性的。早年,我希望成為像陳景潤那樣的人,因此“不切實際地”讀了數學系。后來,我希望成為一個對根本性的問題(哲學問題)有所思考的人,然而卻并不總是能夠實現。實際上,我一直都在懊悔、自責。失敗總是一種恥辱的事情,尤其是來自自身的自由決斷的失敗,因為這種失敗根本上必須由自己承擔全部責任,無法把責任推卸給第三者。
2018—2020這三年我的退卻,是對這種決斷失敗的一種消極回應。這三年的消極回應是一種無決斷狀態,至少是無重要決斷的狀態。這種無決斷狀態是令我無法容忍的,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如此;因為決斷構成了我存在的意義所在。如果說我們的存在本身是無根基的、虛無的,那么決斷就是我們為自己創造一種根基、創造一種存在,或者更為通常地講,決斷創造一種意義空間。
2021年,我發現不能再繼續退卻了,必須重新為自己設立存在:不是為自己設立一個(如海德格爾所言)存在者層次上的存在,而是為自己設立一個存在論層次的存在。必須再次決斷。
我對于根本性問題的承諾(commitment)依然沒有改變,我依然真正地希望“認識自己”,希望真正地理解世界本身、存在本身。因此,我選擇了克爾凱郭爾、尼采與海德格爾這些被視為是“存在主義哲學”的思想家,盡管這些“存在主義哲學家”與那些法國的“存在主義哲學”存在著不少差異。
決斷是對生命的自我肯定。我卻對自己的生命有過太多的否定,身處社會底層,我不得不面對眾多的物質上、心理上、精神上的處境的困擾與折磨。這嚴重削弱了我對生命的自我肯定。我甚至完全走向了反面:我只否定生命,從來不肯定生命。
當尼采在面對自己嚴重的疾病(如偏頭痛、眼疾等)時—這些疾病有時讓他在幾天時間都處在極大的病痛之中—他并不退卻,并不逃避,并不否定自己的生命。相反,他一直不斷肯定生命(Affirmation of life)、不斷自我克服(selfovercoming)、不斷對抗不健康狀況,克服自己的疾病,讓自己健康起來。我意識到我也不能繼續否定生命,而是必須肯定生命。
利用下班時間以及其他的“休息”時間,我盡可能多地閱讀與理解海德格爾的著作(由于無法有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我把主要精力放在海德格爾哲學中)。我偶然看到一篇記者對作為譯者的張卜天的采訪,他說起他從物理學轉到哲學的經歷,“讀海德格爾的《形而上學導論》,開篇第一句讓他深感震撼、如逢知音—世界為什么是有而不是無?這是哲學最基本的問題。”這個問題也是一直縈繞在我腦中的問題。
存在本身是什么?不是作為存在者的存在,而是作為存在本身的存在,或者用海德格爾的話說,現象學還原后的存在,這個“東西”是什么?海德格爾不得不承認,盡管這是他一生都在探索的問題,并且是唯一問題,但是他依然無法給出明確的回答,他只能說,這是一個神秘(Geheimnis )。
即便如此,人們還是需要不斷地對這個神秘做出思考,需要把神秘變得不那么神秘,讓神秘成為存在的一個環節。比如,對人們來說,死亡是存在的神秘,是生命的神秘。但是對于這個神秘的死亡,這個死亡本身的死亡(不是醫學上的、身體上的死亡,而是人存在本身的死亡),海德格爾的態度是,“先行地決斷”。在先行的向死亡而存在之中,人們決斷地成為本己的或本真的自我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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