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創投家霍夫曼：未來已來，但融資需謹慎

王嘉敏

從好萊塢電視臺的高管，到漫畫改編者、配音演員，再到視頻游戲設計師、企業家、作家、風險投資人，史蒂文·霍夫曼（Steven Hoffman）的人生旅途充滿了傳奇色彩。

而這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霍夫曼的父親是麻省理工學院的火箭科學家，母親是一名藝術家，他從小生活在迥異的文化熏陶下。長大后，霍夫曼從南加州大學的電影學院畢業的同時，也獲得了加州大學的電氣計算機工程學位。

豐富的經歷造就了他多樣化的人生。

他制作過100多檔電視節目；擔任過日本游戲公司世嘉的高管；在和南加州大學互動媒體專業的名譽創始人特蕾西·富勒頓教授等合作時，作品曾獲得了數十項榮譽，包括美國互動藝術科學學會（AIAS）的最佳家庭/棋盤游戲、PC計算雜志的年度戰略游戲等。

作為一名連續創業者，霍夫曼首次創立的企業是一家游戲開發商LavaMind，并制作出膾炙人口的游戲《億萬富翁》，玩家可以在虛幻銀河系中創立貿易公司，盡管畫質粗糙，卻口碑爆棚，該游戲入圍了老牌媒體巨頭齊夫-戴維斯集團（Ziff-Davis）的年度共享軟件獎，并在策略游戲排行榜中排名前五。此外，霍夫曼還參與創立了游戲引擎蜘蛛舞（Spiderdance），該公司與MTV電視臺一起開創了互動電視表演的先河。

霍夫曼創辦的的另一家公司RocketOn，用戶可以在虛擬世界中創建一個化身，利用這個化身在谷歌、亞馬遜、CNN等任何網頁上行走。其首次路演3個月內，沒有拿到任何融資，在霍夫曼充實團隊后，在第二次路演中獲得著名對沖基金D.E.Shaw Group投資580萬美元。

在霍夫曼親手打造的前三家創業企業中，一家被收購，兩家還在持續營運和獲利中。

復盤艱難的創業過程，為了幫助其他創業者少走彎路，加速成功，霍夫曼決定創立Founders Space，自此由一名企業家轉型為創投人。

Founders Space是為全球投資者提供一個輕松瀏覽、分析、評估、投資初創公司的平臺，其曾被《福布斯》和《企業家》雜志評為海外初創企業孵化器第一名。2016年起，Founders Space進入中國，陸續落地上海、杭州、西安、武漢、東莞等城市，霍夫曼真正想做的，是把硅谷的創造性思維帶到全世界。

對創業者來說，這是一個最好的年代。胡潤研究院發布的《2021全球獨角獸榜》顯示，全球獨角獸從2020年的586家激增至2021年的1058家，同比增長近8成，它們平均只用8年時間就達到10億美元估值。

中美兩國獨角獸則占全球數量的74%，其主要分布于金融科技、軟件服務以及電商領域。其中，美國擁有487家獨角獸，排名第一；中國則以301家獨角獸居第二。

根據Preqin數據，2021年，中國風險投資創下1306億美元的規模，比 2020年的867億美元增長約50%。美國則創下2996億美元的風險投資新紀錄，仍是中國的兩倍有余。

在中國，成為備案私募股權投資機構的高管需要通過相應資格考試，霍夫曼表示因為自己中文還不夠流利，所以無法成為中國境內的風險投資家，“我不想違反中國的任何法律法規，所以我沒有進行直接投資，而是與中國當地的風險投資家合作，我經常向他們推薦初創公司，同時也給這些初創公司提供融資及發展建議等”。

除了初創企業，Founders Space還為大公司提供咨詢服務，其在中國的營收一半來自成熟企業，一半來自初創企業。

霍夫曼提到，目前Founders Space里最賺錢的業務是咨詢，其次是投資和知識產權。從地域來看，其60%的營收來自美國，20%的營收來自中國，15%的營業收入來自于歐洲，還有5%則來自于東南亞，他特別表示，Founders Space是盈利的，但其營收和利潤規模不便透露。

在提及中美風險投資行業的差異時，霍夫曼總結了幾條規律。

第一，中國創業者執行力十分強，一旦行動，速度就會很快。然而在中國，賺快錢的心態滲透到了經濟社會的方方面面，很多創業者不愿意花時間創新，更關心短期收益，而不是建立長期業務。

中國的群體文化也具有雙刃劍的作用。創業者往往步調十分一致，某些創業者成功后，會有一批模仿者蜂擁而上。而在硅谷，創業者更愿意追尋自己的愿景，很少理會周圍人的目光并尋求認可。群體文化好的一面是可以使得整個團隊都團結在一個目標上，并且高效快速推進，這加速了做決策的時間，使得產品更快推向市場。

第二，在兩國投資人挑選創業公司的方式上，中國投資者更注重“關系”，或者說十分注重能夠促進業務以及其他交易的個人社交網絡系統和有影響力的個人關系。

第三，關于投資收益，中國投資者往往會尋求更快的回報。他們希望在3-6年內就收回投資，有時候甚至更短。這意味著投資人常常會拋售股份并提前撤資。在硅谷，投資的時間跨度往往會長很多，一般從6-12年不等。

第四，在中國，很多風險投資都是基于政府的推動，而不一定是市場需求。在很多風險投資基金中，政府扮演了有限合伙人的角色，且對于如何使用其資金往往有附加條件。

第五，多樣性和創造力是硅谷保持創新競爭力和活力的核心因素，尤其是前者。按照“人才創新中心”的一項研究，先天的多樣性主要基于性別、種族等等，而后天的多樣性主要基于學習和教育。雇傭了多樣性員工的企業，要比沒有這樣做的企業，更容易獲得成功。

然而，很多亞洲的父母并不希望孩子學習工科和商科以外的學科。很多亞洲學生接受了幾乎無差別的教育和學習內容，擁有大致相同的人生經歷和想法，很容易導致“同質化”。這樣的團隊在另類思考上幾乎難以做到多樣性，從而削弱創新力。

在他看來，中美兩國也有一些共性，如兩國的風險投資規模雙雙創下新高，但初創企業的生存率依舊不高。由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學院以及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共同進行的一項研究表明，在樣本組中，獲得天使投資的初創企業，只有17%在4年后依舊表現良好；同時有34.6%的初創企業已經倒閉。

初創企業融資同樣是頭等難事。按照全世界最大的天使投資網站之一Gust的數據，它們網站上只有2.5%的公司獲得了融資。按照美國小企業管理局的數據，平均每400份商業計劃書只有不到1份獲得了風險投資。可見，“創業難，融資難”是初創企業普遍存在的問題。

目前，Founders Space已經在22個國家連接了超過5萬名企業家和風險投資機構會員，并成功幫助多家創業公司融資。如其曾幫助一家虛擬現實公司Survios對接頂級風投機構，并成功融資500萬美元，使之得以制作出一款迄今營收仍排名前列的VR游戲《原始數據》。目前，Survios已成長為業內首屈一指的VR游戲公司，總融資額超過7000萬美元。

出乎意料的是，霍夫曼對于初創企業融資的看法十分謹慎。他表示：“缺錢會讓一家創業公司自律，因為你不可能一路不斷地燒錢，所以你必須表現某種讓人驚嘆的創造力以及足夠的智慧才有可能獲得突破。”

獲得巨額融資的創業者，往往會從最初的探索模式轉向擴張模式。創業基因發布的報告中提到，過早擴張是創業公司業績表現不佳最常見的原因。該報告顯示，7成創業公司至少在一個維度上過早擴張，包括招聘過快、產品產量過剩，以及在市場營銷和客戶獲取上投入過多資金等等。

當初創企業的商業模式尚未定型就接受了過多融資，反而會阻礙其發展。Fab是一個十分經典的由于融資過早而失敗的例子。Fab是一款閃購軟件，成功融資了2億美元，足以支付高昂的獲客成本，而忽略了客戶是否具有足夠的黏性，在燒完2億美元之后，依舊沒有找到一個可持續的商業模式。最后，Fab在眾目睽睽之下失敗了。

相反，有限的預算往往能鼓勵創新思維。當資金受到限制，資源匱乏的時候，創業者往往會在夾縫中努力求生，以更快的速度將產品推向市場，激發出更有創造力的思考。

因此，霍夫曼給出的建議是不要一開始就融資，融資是很困難并且需要花費大量時間的事，尤其是在創業公司只有一個創意的時候。在《讓大象飛》一書中，霍夫曼提到，“如果沒有可持續性的商業模式為依托，資本將成為初創企業的嗎啡”。

如何鑒定商業模式的好壞，霍夫曼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當他對一家創業公司進行審核時，他會希望獲得數據平臺的所有訪問權限，關注DAU（日活躍用戶）、MAU（月活躍用戶）、客戶留存率、客戶參與模式、產品在網上的傳播能力以及業務增長情況，從這些指標來綜合判斷。只有證據表明企業擁有健康的商業模式時，融資也許才是正確的選擇。

Founders Space不僅幫助初創企業路演融資，也幫助大企業進行各種創新。例如，其為博世開展了一項為期3個月的內部創新計劃，召集了8個團隊，從創意到市場驗證，使團隊向高管展示了新產品的同時，獲得了進一步的資金，促進了內部創新；幫助海灣石油公司在亞洲建立新的合資企業，對接中國風險投資家，并就如何安排籌款活動提供建議；與華為合作時，幫助華為預測未來十年哪些新興技術將重新定義未來的生活，幫助其構思新產品。

在霍夫曼看來，設計創新是全世界大多數成功創業的核心，而非技術創新，“革命性的創新并不源于思想上的重大轉變或者技術上的突破，而是做事方式的細微調整”。

例如，Dropbox設計出共享文檔，改變了文檔的分享方式；Wework設計出新型的工作空間；Facebook（現已更名為Meta）創立了全新的交流溝通方式；Airbnb改變舊有的租房模式等等。這些有名的公司都是重新定義了生活方式，在設計上做到了獨一無二的創新。

霍夫曼認為，過于依賴技術創新，甚至會帶來反噬，這種情況叫技術陷阱，背負著專利技術，卻沒有明顯商業機會的企業，往往會推出適用于技術的解決方案，而并未考慮客戶真正的需求是什么。

關于創業公司最佳的專利策略，霍夫曼給出的建議是，沒有新的核心技術且依賴自有資金的創業公司，可以首先專注于驗證并構建自己的商業模式，專利申請可以等到將來再說。

霍夫曼認為，蘋果手機之所以風靡全球，在于其設計主導的創新，獨特而令人嘆服的用戶體驗才是蘋果成功的秘訣，同樣以設計非技術取勝的還有Uber、Spotify、Hulu。

霍夫曼創作的電腦游戲《億萬富翁》之所以成功，也是因為創造了獨特體驗？教育學生和成年人如何成為一個企業家。因此，霍夫曼認為，只有打破、改變和扭曲規則，創立新的游戲規則，初創企業才能獲得一定的優勢，接管一個數十億美元的市場。

在接觸無數家創業公司后，霍夫曼對創投業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同時也了解到世界最前沿的技術創新以及創投風潮，此前，他已成功出版了兩本關于初創企業的著作《穿越寒冬》、《讓大象飛》。在其新書《原動力》中，霍夫曼指出，從腦機接口到混合現實，從機械手臂到基因編輯，從生物黑客到人體冷凍技術，從量子計算到太空電梯等一系列的核心技術，將改變我們的未來世界。

在大腦植入電極，然后連接到互聯網上，事情會變成怎樣？

癱瘓的病人能夠通過思想操控機械手臂，使用電腦、演奏音樂、自己吃東西以及駕駛輪椅四處走動，這一切都在走進現實。

大腦之門（BrainGate）是一家由斯坦福大學和布朗大學合作建立的研究公司，這家公司的研究人員將芯片植入四肢癱瘓的病人大腦中，使得他們可以通過自己的思想操控機械手臂。埃隆·馬斯克創立的公司神經鏈接（Neuralink）也已經獲得數億美元的融資，旨在改善神經系統疾病患者的生活，最終目的是創造出一個可以和人工智能連接的第三層次的大腦。

基因編輯工具出現，通過操控生命的源代碼，世界會變成什么樣？

基因工程師能消除曾經無法治愈的疾病，培養出從未存在過的生命形式，創造出可以抵御害蟲的作物、生長速度更快的魚等。位于硅谷的生物好奇公司（BioCurious）宣稱是世界上最大的生物學社區實驗室空間。其項目包括：開發一個開源的生物打印機、墨魚核糖核酸測序，細菌和酵母的核糖體測序等。生物技術公司UNITY是硅谷的寵兒，它相信有能力通過處理人體的衰老細胞來解決這一演化機制帶來的限制。

當無人駕駛、生物芯片、智能機器人、遠程手術等技術變成現實……霍夫曼總結道，未來的世界中，海量連接、生物融合、人類擴張、深度自動化和智能爆炸五種“原動力”或將重塑我們的生活，正如《原動力》結尾處寫道：“隨著新技術持續不斷地涌現，它們將會用一種我們無法抵抗的力量來推動我們向前，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影響事物發展的走向。我們現在正處在歷史關鍵的轉折點，最終如何利用手中的技術，將取決于我們這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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