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的未來走向與發展困境

徐亮紅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網絡文學發展至今近三十年。根據第4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截至2021年6月，我國網絡文學用戶規模達到4.6億，占網民總體的45.6%。顯然，網絡文學占據了中國當代文學的半壁江山，它已從文學創作的邊緣地位走到了舞臺中央，成為不可忽視的文學現象。2015年以來，國家大力提倡現實題材的創作，推進網絡文學的精品化建設。因此，探討網絡文學的未來走向和發展困境，是關系到網絡文學可持續發展的關鍵問題。

一、提高文學作品質量，改變作品量大質不優的狀況

中國作家協會發布的《2020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顯示，截至2020年，網絡文學全年新增簽約作品約200萬部，全網作品累計約2 800萬部，全國文學網站日均更新字數超過1.5億，全年累計新增字數超過500億。顯然，網絡文學的創作呈“井噴”狀態。當然，作品眾多，但質量參差不齊。如何從以量取勝走向“降速、減量、提質”，使原創內容持續發力，使精品化成為創作共識，是一個重要的探討話題。

網絡文學作品量大質不優的現狀，和“低門檻”的寫作以及商業利益的驅動密切相關。付費模式、打賞制度、讀者點擊率、網絡文學公司上市、網絡作家富豪排行榜的連續發布以及IP改編的網絡游戲動漫等排名的紛紛出籠，導致網絡文學公司和網絡寫手陷入更為濃厚的商業氛圍中，造成網絡文學的發展急功近利，且創作的同質化非常鮮明。

針對此狀況，中宣部、中央網信辦、國家新聞出版署、中國作協及有關單位采取多種措施，引導網絡文學健康發展。國家廣電總局每年都發布優秀網絡文學原創作品的名單，中國作協在上海、南京等地組織網絡作家培訓班，以創作高質量的作品為培訓導向，舉辦系列評選活動，且號召136位知名網絡作家發出《提升網絡文學創作質量倡議書》，旨在改善網絡寫作環境，引導網絡作家提升作品質量，傳承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抵制“三俗”。在此類活動的影響下，誕生了不少的優秀作品。但相對于浩如煙海的網絡文學作品，高質量的作品還是九牛一毛。

要改變量大而質不優的現狀，必須從作家、平臺、國家管控部門等方面著手。首先，要優化網絡作家的隊伍，嚴格把控網絡寫手的創作水平，從對寫手申請作品的審核、創作水平的評估、文字更新的優劣，以及和讀者的互動關系等進行全方位的把控。根據中國作家協會發布的《2020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截至2020年底，國內500余家網站聚集了超千萬網絡文學作者，其中簽約作者100多萬人，活躍的簽約作者60多萬人，截至2020年，網絡寫手用戶達到100多萬人，活躍寫手達60余萬人，“95”后成為網絡寫手的重要力量，“00”后初露頭角，這些簽約寫手中，擁有本專科學歷人數占比60%。相較于從前，這些網絡寫手在文化水平上提升了不少，但由于年齡和閱歷的限制，仍然需要進一步引導網絡作家的使命意識，培養其社會責任感，這不僅需要網絡寫手擺脫唯利是圖的心理，而且要耐得下心，精心構筑文學作品，注重作品質量的打磨。

其次，對于網絡文學公司來說，要有承擔責任和打造精品的意識，不僅要把控簽約作家的文學創作水平，而且要把好質量關，對于質量低劣、內容低俗的作品進行嚴格的整頓。另外，隨著網絡文學市場的愈加成熟，網絡文學平臺和簽約作家的合作將更加多元化和人性化。為了更好地激發作者的創作激情，一些有影響力的網絡文學平臺與簽約作家逐漸采取多元的合作模式，取消了從前一直使用的單一格式合同，針對不同作家的發展訴求提供多種合作模式，讓簽約作家自行選擇作品授權方式和變現方式，擴大作者的權益，鼓勵他們進行內容創作。

最后，對于國家管理部門來說，要管控和約束網絡文學作品的發行和出版，規范行業秩序，對作品的價值導向和人文審美提出嚴格的要求。只有提升網絡文學的質量，網絡文學的發展才能走向良性循環。

二、IP聯動深化，網絡文學的生態趨向完善

據比達咨詢發布的《2019年度中國數字閱讀市場研究報告》，我國付費閱讀用戶規模持續下降，市場呈現平穩態勢，付費模式似乎面臨盈利“天花板”，用戶量趨于飽和，人口紅利消失。付費與免費引發市場爭斗，音視頻行業也隨之波動，網絡文學原有的發展模式受到沖擊，新興商業模式快速發展，產業進入轉型升級的發展新階段。

隨著網絡文學IP版權合作的深化，愛奇藝提出“以文學驅動影視”的發展方向，通過各期“云騰計劃”助力自身文學業務的發展與影視化；2018年，閱文集團以155億元的價格完成了對影視公司新麗的收購，以此轉型為兼具文學和影視制作能力的互聯網平臺；2020年10月，閱文集團宣布與騰訊影業、新麗傳媒、閱文影視聯手，將閱文故事庫、新麗制作力和騰訊流量平臺進行有機整合；米讀與快手達成戰略合作協議，共同開發IP微短劇。可見，“書影漫音游”不同渠道之間的IP聯動更加頻繁，IP在產業聯動、跨界合作上進入大發展時代。

顯然，網絡文學運營模式日趨多元化，跨界融合的趨勢更加明顯。當網絡文學與網絡視頻領域占據領先地位的企業開始涉足對方領域的內容創作業務，進一步完善自己的內容生態后，網絡文學形成了一條IP產業鏈，除了視頻以外，還包括實體圖書出版、游戲產品改造、動漫衍生開發、有聲讀物發布、網絡劇制作、舞臺劇演出、cosplay活動等。

由于IP攜帶巨大經濟效益，一方面，網絡文學版權運營的多元化給網絡文學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迫使其不斷推出新形態、新題材、新產品，增強了網絡文學的競爭力；另一方面，IP版權的市場價值更高，反過來作用于市場，擴大了網絡文學的版圖。同時，在多元化的版權經營過程中，各大網絡文學公司為了尋求各自的經濟增長點，形成了既互相競爭又互相監督的局面，這對知識版權的保護、網絡作品侵權現象的透明化無疑具有推動作用。

網絡作品盜版之所以屢禁不止，是由于版權維護的難度較大。網絡文學作品是數字產品的一種，不同于傳統文學。傳統文學在復制時需要進行復雜的操作，而網絡文學只要在電腦上進行簡單的操作就可以了。另外，文學作品的題材、風格、構思等抽象元素難以進行“抄襲”鑒定，無法像實體產品一樣進行量化對比，即使被鑒定為抄襲，也很難讓抄襲者受到懲罰。

在網絡文學步入紅利期的當下，對抄襲進行舉證、加大侵權的懲罰力度尤為重要，關系著網絡文學市場的良性發展。《著作權法》能夠約束的是“侵權”，而“抄襲”這種不勞而獲的行為是法律難以判定的侵權現象，需要相關的從業者把法律法規滲透到日常的行動當中，給創作者提供公平公正的環境。近年來，政府相關管理部門加強了對網絡文學作品盜版的打擊力度，多次實施“凈網”和“劍網”行動，表達了國家相關部門堅決打擊盜版的決心和力度。同時，受眾作為網絡文學的愛好者，也應該有尊重版權的概念，自覺抵制抄襲的作品和衍生品，讓真正的原創作品得到應有的經濟價值。只有多方聯合，才能促使版權機制更加健全，使網絡生態趨向完善。

三、大力發展現實題材小說，消弭傳統文學和網絡文學的壁壘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并明確要求：加強互聯網內容建設；要繁榮文藝創作，堅持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相統一，加強現實題材創作，不斷推出謳歌黨、謳歌祖國、謳歌人民、謳歌英雄的精品力作。[1]黨和國家第一次明確提倡把現實題材作為頂層設計，放置到互聯網內容和網絡文學里。

黨的十九大以來，現實題材的創作也取得了一些成績，如反映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的代表作品《復興之路》《詭局》《秋江夢憶》等，表現基層人民故事、反映平凡英雄的代表作品《心照日月》《朝陽警事》《第三重人格》等，講述中國人的故事、表現中國傳統文化題材的代表作品《全職媽媽向前沖》《二胎之戰》《歧黃》等作品。

2017年11月，獲得浙江省網絡作家協會主辦的第二屆網絡文學雙年獎優秀作品的是三部現實題材的作品；同年度，由國家廣電總局和中國作協聯合發布的優秀網絡文學原創作品推介活動的榜單中，現實題材的網絡小說超過50%；2018年11月，在首屆泛華文網絡文學“金鍵盤”獎獲獎名單中，現實題材小說《奮斗者:侯滄海商路筆記》《老媽有喜》名列榜首；2019年，《浩蕩》《星輝落進風沙里》《天下網安：縛蒼龍》《朝陽警事》等榮登2019年度中國網絡文學排行榜；2020年，現實題材作品占60%以上，如描寫脫貧致富題材的《特別的歸鄉者》《故園的呼喚》，反映中國醫療抗疫的《共和國天使》《酥扎小姐姐的非常朋友圈》，反映各個行業發展變化的《神工》，反映民生熱點問題的《掃描你的心》，以真實革命英雄為原型的《沖吧，丹娘》等。

可見，隨著現實題材作品回歸網絡文學的平臺，網絡文學與傳統文學之間的壁壘逐漸消弭。從各大閱讀平臺來看，中文在線的愛國題材作品閱讀時長明顯上升；咪咕文學的作者對民生題材更加關注；掌閱文學、逐浪網、紅薯網的現實題材占比有所增長。很多網絡文學不僅僅在題材上寫現實生活，在創作的手法、風格和價值觀上也逐漸向傳統文學靠攏，比如玄幻類的作品注重向經典文學作品汲取養分，如《大道朝天》《人皇紀》等作品從多個角度彰顯了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燕云臺》《大清首富》等以現實主義態度正面描寫歷史。

現實題材小說的興起，將推動網絡文學打造更多的精品。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在作品質量上的差距逐漸縮小，網絡文學和傳統文學并駕齊驅的場景將指日可待。

四、類型化融合成為未來小說創作的大趨勢

近三十年來，網絡文學的創作題材一改傳統文學作品按照體裁劃分的方法，建立了一百多種類型化的小說。

從性別來看，女性鐘愛都市言情、穿越重生、霸道總裁等題材，男性鐘愛玄幻奇幻、官場爭斗、歷史武俠等類型題材。此外，為了持續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開辟了多種類型新鮮的網絡小說，如“耽美”“同人”“游戲競技”“二次元”等，并用關鍵詞的方式引導讀者閱讀，如“校草”“傲嬌”“霸道總裁”“腹黑”“隱婚”等。在故事內容上，網絡文學敢于打破禁忌，大膽挑戰世俗常規，打破傳統文學的創作審美規范，整合各種新鮮元素，制造一系列熱門話題，如：言情小說有現言、古言、幻言，寫作模式包括霸道總裁、一見鐘情、青梅竹馬、歡喜冤家、前世今生、后知后覺、辦公室戀情等；“耽美”系列作品以同性戀作為題材，挑戰大眾的心理底線；“同人”系列作品以經典原著、動漫、影視中的人物或者故事情節作為創作基礎，或者惡意取笑，或者解構顛覆，以娛樂為要旨。

這些類型化的小說模式相似，故事情節雷同，在網絡風靡一段時間以后，就不再受到讀者的追捧。因此，新鮮元素的注入是網絡文學作品保持良好發展勢頭的關鍵所在。為了吸引讀者，保持故事的新鮮感和獵奇性，網絡文學致力于類型化小說的更新和拓展，甚至從傳統文學中尋找素材，如給《紅樓夢》寫續集，虛擬成“耽美”系列。“類型化寫作的過度膨脹，隔斷了文學與現實的依存性關聯，使網絡文學面臨自我重復、獵奇獵艷、凌空蹈虛的潛在危機”[2]。題材重復、故事情節雷同讓讀者產生了厭倦和審美疲勞，也把作家的創作引進了死胡同，難以超越自我、創作出精品。所以，類型化寫作融合成為網絡小說發展的必然趨勢。

近幾年，男頻的創作主要融合了科技和科幻元素，把這些新元素植入傳統題材，獲得審美的陌生化效果。如《第一序列》，在都市題材中加進了科幻元素，開創了“都市+廢土”的題材，把核戰、瘟疫、外星人入侵、機器人起義、科學發展的副作用、自然災害、超自然現象、宗教審判等融合進小說，創造了新的網文類型，成為具有市場追捧和影視爆款的小說類型。《手術直播間》提到未來醫學的可能發展，融合了職場、玄幻、醫學的專業知識等元素，開創了醫學類小說題材的先河。

女頻的作品也出現了“破圈”現象，融合了輕科幻和商戰等元素。女性不再執著于CP，而是出現了多個人物的設定，如《半星》看似是言情小說，卻帶有玄幻色彩，開創了都市言情小說的新風采；《花嬌》融合了言情、穿越、商戰等類型元素。女頻作品越來越凸顯女性的獨立和勇敢的品質，表達了現代女性的大膽訴求。

五、網絡文學的發展困境

隨著閱讀市場上多種運作模式的興起，免費閱讀成為一種新的商業模式，這必然會導致閱讀用戶進一步下沉。與此同時，作品內容的審核依然嚴峻。網站編輯把關不嚴，新媒體運作尚有欠缺，現實題材的作品在質量上需要提升，融梗、剽竊、洗稿、抄襲等問題依舊存在，同質化創作和“三俗”現象得不到改善，這些都是網絡文學發展中面臨的困境以及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因此，作家的責任意識和精品意識、網絡文學平臺的合作意識和商業意識、掌控部門的監管意識和引導意識在未來越來越重要。未來的網絡文學發展迫切需要解決以下問題。

第一，因為文化差異、翻譯盜版等問題，各平臺之間尚未建立起有效的協調機制，導致網文出海受到很多阻礙，有待進一步規范創作機制和商業市場。

第二，如何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培養和引導社會群體，如何找到好故事并書寫好故事，是網絡文學出精品、以質取勝的關鍵。相關部門需在選題推薦、項目扶持、作品研討、理論批評、榜單推介等方面發力，推動現實題材小說的發展。

第三，網絡文學的評價體系尚不健全。目前，中國網絡文學的批評主要為學院派批評、傳媒批評和網民的在線批評。就學院派批評來說，從中國知網顯示的數據來看，網絡文學研究論文呈增長趨勢，但大部分的批評理論依舊參照傳統文學的審美規范，沒有深入網絡文學的鮮活語境，批評者和網絡原創文學作品隔膜很深，批評理論所建構的話語體系和網絡文學作品所呈現的文本迥然不同。另外，對網絡文學作品的認知和閱讀依舊停留在早期的代表作家和作品，對新出現的網絡文學作家和作品較少關注。大部分的批評話語都站在宏觀的角度來評述網絡文學，缺少對個別作家或者類型化小說的個案分析，導致批評話語對新問題和新現象的看法比較狹隘和單一。因此，要完善網絡文學的質量監控體系。

第四，大力遏制網絡文學創作中的“三俗”問題，整治“腐化”的文學現象，引導網絡文學健康發展。《2021年中國網絡文學行業研究報告》顯示，14～19歲的讀者為我國網絡文學的主要閱讀群體，占比36%，20～29歲讀者占比34.1%。這些閱讀者年齡偏小，世界觀和人生觀有待形成。網絡文學對于年輕人的影響非常大，且“腐化”的文學現象敗壞了社會風氣，扭曲了社會主義價值觀。因此，對網絡作家的分類培訓體系將逐步得到完善。中國作協和魯迅文學院聯合行動，采取“線上”和“線下”相結合的方式，開展網絡作家培訓和采風等多樣化的文學活動，扶持和引導新生的網絡作家健康成長，給眾多的網絡作家提供更好的創作環境，推進網絡文學創作走向精品化和主流化。

2020年9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湖南考察馬欄山產業園的時候指出：“文化和科技融合，既催生了新的文化業態、延伸了文化產業鏈，又集聚了大量創新人才，是朝陽產業，大有前途。謀劃‘十四五’時期發展，要高度重視發展文化產業。要堅持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牢牢把握正確導向，守正創新，大力弘揚和培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努力實現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有機統一，確保文化產業持續健康發展。” 近三十年的發展，網絡文學的社會影響逐漸擴大。網絡文學既是文化和科技相融共生的典型文化業態，也是延伸文化產業鏈的源頭活水、重要引擎。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堅持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的有效統一，是關系到網絡文學健康發展的關鍵。泰勒·考恩曾說：“我們不應該過度崇拜過去的時代，認為那時候的人們只聽莎士比亞的戲劇，只讀拜倫的詩歌，只欣賞貝多芬的音樂。杰作往往從充滿低級色情的作品和拙劣作品的氛圍中脫穎而出”。[3]誠然，網絡文學的未來任重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