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
2014年6月,《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在國家政策文本上首次正式提出探索發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本文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將本科層次職業教育簡稱為本科職教,本科層次職業院校簡稱為職業本科。】截至2021年9月,全國共成立職業大學32 所。從對國家職教政策法規的梳理及各地出臺的本科職教試點相關政策文件的分析來看,本科職教的改革發展呈現出一些特點,在積累了豐富經驗的同時仍有待進一步研究和反思。
依據國家頂層政策設計和實踐探索,將改革開放以來本科職教發展大致分為歷史醞釀期、萌芽初探期、試點建設期和穩步推進期四個階段。
1978年12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為我國職業教育發展創造了前所未有的機遇。1980年,為了解決高等教育資源短缺無法適應經濟發展問題,成立了金陵職業大學等13 所首批職業大學。這一時期,同濟大學等部分本科高校開始培養職業教育師資和四年制應用技術本科人才培養試點[1]。本階段,確立了我國職業教育體系的法律地位,但基本局限在專科層次,并無嚴格意義上的本科層次探索。
1998年12月,教育部發布《面向21 世紀教育振興行動計劃》,決定實施高等教育擴招,擴招的增量主要用于高等職業教育,同時提出專升本政策以及本科院校可設立高等職業技術學院,我國本科職教初步萌芽。2006年11月,教育部下發的《關于全面提高高等職業教育教學質量的若干意見》在政策層面明確了職業教育的類型發展方向。2011年6月,教育部在天津召開中、高等職業教育協調發展座談會,提出探索建立“中職—高職—應用本科—專業碩士”的職業教育體系[2]。這一階段,本科職教初步萌芽,高等職業教育的類型特征被提出,但參照普通高等教育辦學模式的痕跡明顯。
2012年11月,黨的十八大報告強調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同年,教育部在江蘇、深圳等地啟動本科職教試點,本科職教進入實踐階段[3]。2014年6月,《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在國家政策層面首次正式提出探索發展本科職教,本科職教由普通本科學校向應用技術型學校轉型舉辦,高職高專院校不予升格。2015年11月,教育部等部門發布的《關于引導部分地方普通本科高校向應用型轉變的指導意見》推動了全國范圍內地方本科院校的轉型工作。該階段,國家政策層面明確提出發展本科職教,啟動了本科職教試點以及地方普通本科院校轉型工作。
2019年2月,國務院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進一步要求開展本科職教試點工作。2019年6月,教育部正式批準成都藝術職業大學等15 所學校為首批本科職教試點學校。2020年6月,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更名為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成為第一所由公辦高職高專院校升格而來的職業技術大學,也由此松開了公辦高職高專院校不升格本科的政策緊箍咒。2021年10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下發的《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對本科職教工作的要求由開展試點提升為穩步發展。至此,本科職教經歷了歷史醞釀、萌芽初探、試點建設和穩步推進四個時期,從最初的萌芽探索到開展試點逐漸實現穩步發展。
關于本科職教的實踐探索,可大體概括為地方自主試點與國家整體推進兩個層面。據不完全統計,全國有廣東、江蘇、山東、海南、浙江、遼寧、四川、貴州、湖北、廣西等20 余個省(自治區、直轄市)開展了本科職教試點。在各地試點的基礎上,2019年國家層面正式啟動了本科層次職業大學的批設工作,截至2021年9月,全國共有職業大學32 所。
辦學定位是關于本科職教討論的一個基本問題,政策表達、學術話語與行動實踐均對這一問題給予高度關注。雖然各地對本科職教試點目的的具體表述不盡相同,但主要集中在人才培養、社會服務與現代職業教育體系構建三個方面。人才培養方面,江蘇強調提升職業教育促進學生全面發展的能力,遼寧明確以提高應用型人才培養質量為核心,浙江提出擴大培養高層次的技術技能人才,四川則要求加強技術技能復合型人才培養。社會服務方面,主要面向經濟轉型升級和產業結構調整,探索職業教育與經濟社會融合發展道路,提升服務經濟社會發展能力。現代職教體系構建方面,主要是搭建人才成長立交橋,加快建設現代職業教育體系。
實際上,關于本科職教辦學定位的討論,主要分為層次定位與類型定位兩大視角,具體通過人才培養目標和服務功能得以呈現。層次定位方面,高素質、高層次成為本科職教人才培養表達的常見詞匯。類型定位方面,強理論基礎、重創新精神、突實踐能力成為本科職教培養的復合型技術技能人才的基本特征;同時,職業專科升格后需堅持技術技能人才培養的類型特色,避免辦學定位的學術漂移。
各地本科職教試點工作由本科學校、高職高專院校共同參與,根據院校在試點工作中承擔的任務比重情況,大致分為一方院校主導和雙方協同兩種類型。一方院校主導型包括本科院校主導和高職高專院校主導兩種形式,比如,廣東的“四年制應用型本科人才培養項目”中,對學生的學籍管理、學位授予等都由本科院校負責,高職高專院校協辦;相反,浙江的“四年制高等職業教育人才培養試點工作”,學生則全部在高職高專院校就讀,高職高專院校負責教學組織與日常管理。雙方協同型是試點工作的主要形式,大多試點工作采用的是這一形式,本科學校與高職高專院校協同進行人才培養,沒有明顯的主次之分。
國家批設的職業大學主要有高職高專院校獨立升格、地方本科院校自主轉設、高職高專院校與地方本科院校合并三種形式。高職高專院校獨立升格是2019年和2020年職業大學舉辦的主要形式,共計有22 所職業大學屬于這一形式,分別為成都藝術職業大學、重慶機電職業技術大學等21 所民辦院校和南京工業職業技術大學1 所公辦院校。2021年批設的9 所職業大學,全部為高職高專院校與地方本科院校合并的形式,并且均為公辦院校,如華北電力大學科技學院與邢臺職業技術學院合并為河北科技工程職業技術大學。地方本科院校自主轉設同樣是職業大學舉辦的一個途徑,但目前僅有景德鎮藝術職業大學通過景德鎮陶瓷大學科技藝術學院轉設而來。
根據人才培養的具體形式,各地的試點工作主要分為聯合培養和分段培養兩種形式。聯合培養方面,主要有海南、江蘇的“高職與普通本科聯合培養”,貴州的“應用型本科教育試點”,四川的“高端技術技能型本科人才培養改革試點”等。相比聯合培養而言,分段培養形式在本科職教試點中更為常見。具體包括,中職與本科分段、高職與本科分段兩種形式:前者主要有江蘇、海南的中職與普通本科“3+4”分段培養試點,山東的“3+2”對口貫通分段培養轉段工作;后者有廣東的“三二分段專升本應用型人才培養項目”,山東的“2+2”學分互認高職本科人才培養試點等。
分段設計是“中—高—本”銜接的一個關鍵問題。各地明確提出,分段培養不是各級人才培養的簡單銜接,更不是簡單的升學教育。分段設計要堅持分段培養、整體設計、分工合作的總體思路,充分體現貫通的核心理念。轉段要求符合一體化人才培養實際,突出基本素質、核心能力以及職業資格證書的相關要求。各個學段要兼顧相對獨立的教學計劃與學段間教學計劃的有機銜接,做到學生有靈活的出口,修完相應學段可自主選擇就業與升學。
專業選擇是本科職教的一個關鍵環節,是試點工作能否發揮實效的前提基礎。各地試點專業選擇主要包括五個方面的依據:一是,試點專業必須是學校的優勢或特色專業。如四川明確提出試點專業原則上應是中央財政支持的重點專業。二是,產業升級需求迫切,但現有高職高專院校和本科院校沒有開設或者力量薄弱的專業。三是,具有較強的職業崗位(群)針對性,且行業崗位技術含量高的專業。四是,高職高專院校具有明顯優勢,但本科院校培養條件相對薄弱的專業。五是,適合長學制培養的專業。
培養管理則是本科職教工作推進的具體保障,主要包括探索多元培養模式、形成聯合培養機制與細化具體培養路徑等內容。一是,探索多元培養模式,明確試點工作性質、合作辦學內容、各方權利與義務、培養經費分擔等內容。二是,形成聯合培養機制,試點各方共同制定培養方案,共同研制課程體系,共同深度參與人才培養全過程。三是,細化具體培養路徑,按照應用型人才培養要求,科學設計教學內容、合理安排教學過程、有效組織考核評價。
本科職教有著時代賦予的發展機遇,同時也會遭遇新舊轉換所伴隨的陣痛。未來,要圍繞培養什么樣的人以及如何培養人兩大基本問題,對本科職教的概念內涵、層次屬性、類型特色、實踐路徑等且行且思。
當前,職業教育面臨著概念爆炸的危險,它正在成為一個無處不在的,可以進入任何一種教育類型的概念。概念爆炸與特定內涵的固守,是歷史上中國職業教育基本問題爭議的重要原因[4],同時也是本科職教高質量發展必須面對的關鍵問題。未來,本科職教發展需澄清理順話語體系中的基本概念內涵,處理好新與舊的關系,避免另起爐灶。要避免為了立異而標新,以及由于經驗缺乏而割裂歷史脈絡的錯誤傾向。主觀認識上,應走出將本科職教人為夸大或包裝為一個全新事物的誤區;客觀局限上,需消除因知識不足與經驗缺乏而割裂本科職教發展歷史脈絡的行為。
對于高層次技術技能人才的具體理解仍存在較大差異,本科職教培養人的高層次究竟應高在哪里仍需進一步厘清。尤其要解決好兩個重要問題:一是,技術人才與技能人才究竟是類型的差異還是層次的區別,仍是一個存在爭議的話題。如果我們堅持技術人才與技能人才是類型的差異而非層次的區別,本科職教比專科職教高一個層次的觀點自然也就不能成立。如果承認本科職教的高層次性,與之對應的專科職教即為事實的低層次,并且他們將依然是高等職業教育的主體。在一批辦學質量高的院校升格后,是否會導致其余高職高專院校發展處境更為尷尬的局面是必須予以關注的現實問題。二是,從高等教育體系設計看,本科與專科同為高中后教育,二者是否為具有上下銜接關系的教育體系,是否存在起點高低的差異,也是有待商榷的問題[5]。對此,需理性看待職教體系的層次屬性,處理好層次提升可能為專科職教帶來的不利影響。
人才培養目標定位是本科職教辦學要明確的基礎前提。本科職教培養的應用型人才與本科普教培養的學術人才的區別有比較清晰的界限,但應用型人才內部細分的邊界卻依然較為模糊,尤其是人們對職業本科與應用型本科關系的認識還存在不同觀點。職業本科等同于應用型本科,職業本科從屬于應用型本科,職業本科與應用型本科為舉辦本科職教的并行路徑等觀點均有一定市場。具體到人才培養目標,人才類型的交叉定位問題有待進一步厘清,高素質技術技能人才應高在哪里,創新型、復合型應如何體現,技術技能型與工程技術型應怎樣區分,本科職教能否培養工程技術人才等問題,都是未來本科職教發展需重點關注并予以明確的。
如何培養人的具體方法路徑,是本科職教能否順利實施的關鍵所在。2021年1月,教育部先后印發了 《本科層次職業教育專業設置管理辦法 (試行)》和《本科層次職業學校設置標準(試行)》。同年3月,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修訂草案)》,明確將本科教育層次的職業高等學校作為實施高等職業學校教育的重要主體。12月,國務院學位辦印發《關于做好本科層次職業學校學士學位授權與授予工作意見》,明確將職業本科納入現有學士學位工作體系。系列頂層制度文件的關注點,已經開始從本科職教是什么的宏觀思辨,逐漸轉向本科職教怎么辦的微觀實踐。但在具體工作層面,仍需對本科職教培養人的具體方法路徑進行全面探索。諸如,人才培養方案的制定,如何既體現就業的針對性,又要培養學生全面發展、多崗位適應的能力;課程體系的設計,如何做好學段銜接,實現升學與就業的平衡;教學內容的選擇,如何兼顧技術性與人文性,如何納入新技術、新工藝、新規范;教學過程的安排,如何與生產過程對接,如何處理實踐性教學、頂崗實習與基礎理論知識教學的關系等,都需進一步探索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