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月麗,張博源
(首都醫科大學,北京 100069)
精神健康問題是全球性的重大公共衛生問題和突出的社會問題。2019年一項公布在《柳葉刀》上關于我國精神衛生橫斷面調查數據顯示,我國精神障礙患病率為16.6%[1]。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顯示,我國精神殘疾人約占8502萬殘疾人口總數的10%[2]。
在我國,近80%精神殘疾人有康復需求,是各類別殘疾中比例最高的。精神疾病長期性、易復發性等特點需要精神殘疾康復服務長期提供。康復融入就業不僅可以為精神殘疾人提供生活保障,更能保證其康復服務的長期可得性,且精神殘疾人本身也有社會參與需求[3]。2019年,《就業年齡段智力、精神及重度肢體殘疾人托養服務規范》(以下簡稱《托養規范》)也提倡通過訓練提高精神殘疾人的生活自理能力并幫助他們實現就業。在國外,精神殘疾人的就業被描述為超越殘疾的康復和成長指標[4]。但長期以來,對精神殘疾人就業能力和就業“適格”的研究較為缺乏,精神殘疾人在就業領域困難較為突出[5]。2020年我國針對性提出《精神障礙社區康復服務工作規范》(以下簡稱《康復規范》)[6],提倡通過依托社區將康復和技能訓練結合在一起的職業康復訓練逐步實現精神殘疾人就業。本文基于我國精神殘疾人就業現狀,結合技能習得理論探討精神殘疾人就業能力培養的對策完善。
據中國殘疾人聯合會(以下簡稱“中國殘聯”)最新數據顯示,2010年末中國殘疾人總數為8502萬人[7]。我國殘疾人就業與國家總體就業狀況相差較大,精神殘疾人就業率更是低于肢體殘疾。2016-2020年,全國新增殘疾人就業人數穩步增長,至2020年末,全國城鄉持證殘疾人就業人數達861.7萬人,新增就業38.1萬人[8]。中國殘聯未公開披露全國精神殘疾人就業數據。以北京市為例,截至2019年底,北京市持證精神殘疾人約52,973人,實現就業的持證精神殘疾人僅4159人,就業率為7.85%[9]。
目前,殘疾人就業形式在學界已經達成共識:以集中就業、按比例就業和個體靈活就業為主,殘疾人就業政策也主要是對這3種就業形式的相關問題作出規定[10,11]。近幾年我國也開始努力探索新的殘疾人就業形式,如公益崗位就業、居家就業、社區就業和輔助性就業,使得殘疾人就業形式更加多元化。到目前為止,集中就業、按比例就業和個體靈活就業仍然是我國殘疾人就業的主要形式[12]。
精神殘疾人就業在殘疾人就業的制度框架下,以輔助性就業、集中就業為主,支持性就業為輔[5],而這些就業形式主要以職業康復為目標[6],見表1。

表1 精神殘疾人就業形式特征對比表
精神殘疾人就業有其特殊性,其就業的具體政策不能照搬殘疾人就業政策。2013年,《殘疾人托養服務基本規范(試行)》(以下簡稱《托養基本規范》)對支持性就業進行了界定:由專業就業輔導員專職輔助服務對象,使其能夠在普通企事業單位(非庇護工場等專門雇傭特殊群體的工作場所)獲得穩定、有收入的工作機會,直至服務對象順利過渡、融入工作環境,工作能力得到提升,就業輔導員再逐步減少介入[13]。2015年,中國殘聯等八部門聯合發布《關于發展殘疾人輔助性就業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針對“具有一定勞動能力的智力、精神和重度肢體殘疾人的就業需求”,興辦輔助性就業機構,開展輔助性就業服務。2019年,《托養規范》也提倡通過訓練提高精神殘疾人的生活自理能力并幫助他們實現就業。2020年,我國出臺《康復規范》針對性提出精神障礙社區康復服務[6],提倡通過依托社區將康復和技能訓練結合在一起的職業康復訓練逐步實現精神殘疾人就業。職業康復訓練包括基本工作技能訓練和實踐操作訓練(《康復規范》政策文本中重復使用了“職業康復訓練”,且2個概念具有不同的內涵和外延,因此在本文中將第二個“職業康復訓練”表述為“實踐操作訓練”)2個階段,后者又分為4步,詳見表2[6]。

表2 實踐操作訓練內容對比表
在殘疾個體賦權增能理念的影響下,精神殘疾人就業人數增加、就業形式多元化、就業政策更加側重于能力培養。精神殘疾人就業能力的生成是一個連續性的復雜的技能獲得的過程。研究表明,單純的技能培訓作用有限,而包括康復訓練、就業指導和維系就業等一系列持續性的就業服務能更加有效地促進就業能力的提高[14]。因此,本文擬借鑒技能習得模型的理論框架進一步探討就業服務如何更有效地嵌入到精神殘疾人就業能力的培養過程中。
在《國際功能、殘疾和健康分類》(ICF)框架下,精神殘疾人的障礙有身體功能障礙、活動參與障礙以及環境障礙。因為精神疾病導致的情緒和健康問題使得精神殘疾人在探索職業興趣、接受職業訓練、發展職業能力方面存在突出困難[15]。在服務內容上,精神殘疾對醫療服務和康復訓練服務的需求較大;在康復形式上,對機構康復和社區與家庭服務需求較大[16]。精神殘疾人在醫療康復后,其適應性行為通過訓練得到改善的空間更大,同時其職業能力也可以通過職業技能訓練得以提升[14]。因此,在社區或機構對其進行職業康復訓練尤為必要。
討論精神殘疾人如何在職業康復訓練中學習勞動技能的問題時,可以借鑒技能習得理論。技能習得理論最早出現在機動任務的學習,直到20世紀60年代才擴展到認知能力[17]。DeKeyser對技能習得理論的定義是:“各種技能的學習過程都很相似,從最初的行為知識呈現狀態到最終流暢、自發、輕松和高技能的行為”[18]。到目前為止,技能習得的理論主要運用于機動技能領域和外語學習[19],基本都是在健康人群中展開研究,但本文將該理論延伸至精神殘疾人就業能力培養,分析框架見圖1。

圖1 精神殘疾人技能習得模型分析框架
2.2.1 基于標準情景的任務熟練階段
工作基本技能訓練是基于標準情景的任務熟練階段。這一階段,呈現以下特點:①學習情景標準化。精神殘疾人在標準化的環境下進行技能知識學習與技能練習,處于技術隔離的狀態。②參與位置的邊緣化。作為新手,習得的技能屬于職業活動中的邊緣活動或容易習得的動作,也無法參與到完整的實踐共同體的活動中去。③勞動的非就業性。康復機構老師通過課程學習和技能訓練的方式教授生活技能和職業技能,是教與學的關系而非雇傭關系。④學習內容的片面性。學員學習的內容是職業活動中的邊緣活動或容易習得的動作,學習任務是學習既定的動作并不斷練習使之熟練。這一階段精神殘疾人處于社會邊緣以及生產邊緣,逐漸感知自己的職業發展和社會價值,此時的學習以外部激勵(殘聯或者家屬)為主。
這一階段存在的問題主要是培訓內容缺乏市場化考慮。當前,我國為殘疾人提供的職業培訓存在內容單一、培訓課程體系不健全等問題,很難有效地提升殘疾人的就業能力[20]。殘疾人在機構學習的勞動技能不符合用人單位的需求,他們無法進入下一階段的機構也無法找到工作。真正發揮作用的支持性就業機構較少,且其主要是為智力殘疾人服務,在精神殘疾人就業領域發揮的作用較少。
2.2.2 基于模擬情景的工作勝任階段
庇護性就業、過渡性就業和輔助性就業是基于模擬情景的工作勝任階段。這一階段呈現以下特點:①情景的模擬化。精神殘疾人不再處于功能高度分化的標準化情景,而是處于庇護工場、庇護農場等模擬環境中。非競爭性的環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精神殘疾人能力不足的狀況。②參與位置的局部性。由于情景的連貫性,可以觀察到不同工作階段的技能并感知工作步驟的前后銜接,有助于整合技能勝任工作,但仍舊缺少與內部成員間的交流互動,只處于保護性的局部參與的階段。③勞動關系的非雇傭性。該階段在勞動時間、勞動強度、勞動報酬和勞動協議簽訂等方面相對較為靈活但仍不屬于傳統的正規就業。④學習的整合化。基于實際工作崗位進行任務分析,對各個獨立技能進行整合,再依據工作目標實現“目標判斷-任務整合-結果驗證”。在這一階段,是從單一固化操作技能向任務整合技能習得轉變。如果說工作基本技能訓練的動力是外在激勵,那么這一階段是來自于自我發展的內在驅動。
從實踐來看,這一階段在設計之初的“臨時性”“過渡性”與精神殘疾人在機構的長期“占位”矛盾突出[21]。這主要是兩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培訓效果不理想,導致精神殘疾人“出不去”;另一方面是封閉照顧的環境讓殘疾人和家屬不想出去。很多需要并且適合獲取服務的精神殘疾人“進不來”,導致了康復資源的浪費。其次,工療、農療站的產品缺乏市場競爭力,致使其缺乏生存力[22]。
2.2.3 基于真實情景的職業系統階段
獨立就業是基于真實情景的職業系統階段,表明精神殘疾人從模擬環境進入真實環境。這一階段呈現以下4個特點:①情景的真實性。精神殘疾人處于真實的生產情境中,這也是與庇護性和輔助性就業的根本區別所在。②參與位置的充分化。精神殘疾人由于心理狀態和身體狀況的特殊性,并不能在真實情景中直接承擔核心的工作任務,從標準環境、模擬環境到真實環境的逐步過渡,也是一個從邊緣參與到充分參與的加速前進過程,在此過程中精神殘疾人將自己之前學習到的勞動技能和觀察到的生產過程與真實環境比對和匹配,在就業輔導員的幫助下真實參與職場。③勞動關系的正式化。這一階段的學習由企業主導,就業輔導員為輔。這一階段的就業是正式雇傭關系,表現在簽訂勞動合同、同工同酬等方面。④學習的全面性。在真實的生產情境中,有崗位職責賦予的壓力,上級、同事和就業輔導員都會成為技能的傳授者,這一過程有對以往技能的鞏固也有新技能的習得。從過渡性就業到輔助性就業再到獨立就業,精神殘疾人參與就業的內在自覺性和外在穩定性逐級遞增。他們從一個兼職的角色逐漸成長為一個內化企業文化、學習獨特話語體系,能與其他成員交互的“適格”員工。
以上3個階段精神殘疾人就業能力培養的特點詳見表3。

表3 基于技能習得模型分析精神殘疾人就業能力培養
相關專業人才缺乏是精神殘疾人從康復機構走向社會的道路上的巨大困難。輔助性就業要求“精神衛生專業或具備相應職業能力的服務人員進行評估、協調和支持”,但精神康復技術人才極度缺乏的窘境勢必會影響康復效果[23]。支持性就業服務需要就業輔導員提供,但當前我國仍處于發展階段,就業輔導員培養不足、職責框架不清、缺乏統一的培養系統和職業認證標準等問題也不利于促進精神殘疾人就業[24]。
社區康復機構依據職業技能習得的階段性原則制定職業康復訓練的內容。基于上述分析,職業康復訓練階段的不同表現在學習內容上的不同。因此,可以由康復機構工作人員和相關人員根據職業特征結合階段目的對每一階段的課程結構、教學內容、教學手段、考評方式進行安排,制定精準的職業康復訓練計劃,提高精神殘疾人就業能力,讓他們既“走得出”也“進得來”。
社區康復機構的職業康復訓練與企業對接,實現精神殘疾勞動者供給與產業發展需求相匹配。其對接方式主要是依托托養機構開展企業和機構聯合培養精神殘疾學員[25]。在精神殘疾人就業領域具體表現為:企業與機構簽署協議提供勞動項目,精神殘疾人可以在機構進行職業康復性的勞動,也可以以力所能及的勞動完成企業的工作任務,勞動產品通過企業回收或回購的渠道銷售,機構提供人力資源和場地開展精神殘疾人就業服務工作。對企業和社會組織而言,既找到了合適的勞動力生產勞動產品,也滿足了國家按比例就業的要求;對機構而言,不僅促進了精神殘疾人心理、社交、職業等方面的康復,在一定程度上幫助精神殘疾人實現就業,也解決了目前各地輔助性就業機構實際運行中面臨的產品銷售不暢的問題[26]。職康站的規模均衡分布在一定程度上也為精神障礙社區康復服務提供了保障[27]。
從溫馨家園、職康站到幫扶性就業基地,北京市探索精神障礙社區康復模式向北京特色的殘疾人就業模式轉變,更是對精神殘疾人社會融入的不斷探索[28]。整合政府和企業零散的資源,優化精神殘疾人職業康復訓練內容,實現精神殘疾勞動者的供給與產業發展需求相匹配,幫助全社會重新審視精神殘疾人的勞動價值和社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