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黃昏（組詩）

王琪

月亮灣側記

細雨落下，滿腹稠密的心事

為新鮮的松枝和花草所動

這里已無當年的流云

一起走過的路，一起度過的日子

如果不曾消失在春天盡頭

一定有隱忍多年的愛

尚停留在舉目可望之處

譬如：左側的月色

譬如：右側的琴聲

當淺灰色的天空掠過絲絲涼風

試問伊人：今夕何年？

又問自己：淺吟低唱又是為誰？

撐著油紙傘的人

款步而行在月亮灣的小巷

無論晨昏，她只把最深情的一瞥

投向人世間最溫柔的事物

約黃昏

在北方，給你怎樣寫信

才能讓我在琥珀色的黃昏下

反反復復想你

想一個人……

時光有些老舊

此刻，翻騰體內的

不是發酵的酒精

是能憶起的一些陳年往事

一顆心，要在今夜明月升起之時

寄往不能抵達的遠方

而花草深處，響徹庭院的蟬鳴

必將是這個初秋，最為動人的曲子

月夜岑寂

我想對你輕聲說愛

說出這些年各自的悲喜

說愛一個人，實在太難了

但我始終沒有說出

只給你寫信，寫給最想愛的人

鮮花遍野

愛，不一定用太多的氣力

但一定要傾其所有

倘若還不夠，且用一生的時間

通往山頂的原野

鮮花遍地，比從前更為繁茂

雖然此時悄無聲息，但你能聽見

她們挨挨擠擠時

均勻而歡暢的呼吸

一份充盈內心的柔情蜜意

多少次，被斑斕的花瓣向上托舉

向春光托舉

并從月亮灣一側，傳遞給所有

歷經磨難的天下有情人

當眼前灼人的花海一路逶迤

相擁著奔向幸福的港灣

那一刻，我確信

我們的愛，勝過千言萬語

暮 色

暮色暗沉

暮色使我們步履沉重、緩慢

在行人稀少，甚至有些破落的老廠區漫步

抬頭去望，看不見有幾顆星輝

自頭頂閃爍不息

我們之間，無論是誰都難掩抑心底的傷悲

在清冷與孤寂之間

我們身旁干涸許久的杜峪河

裸露出深海一般的寧靜

我們邊走邊談

談到秋天，談到遠方和命運

可這個就要消逝的秋天，再無遠方可談

一場無法預測的厄運

閉上了一扇永不能再開啟的大門

情同手足的人啊

當我們雙臂緊握，一起走向燈火闌珊處

我聽見，一種泣不成聲的嗚咽

一次又一次被蒼涼無邊的暮色悄然湮沒

小區之夜

多少身前事、身后事

都不愿再次提及

多少是非恩怨，終究成空

在那暗下來的光陰里

如果這些天依然悲情難掩

你們所經歷的一切

分明是杜峪河岸垂敗的楊柳

夜空中的那顆孤星

不能再去翻閱那些舊照片

不能再去撫摸那些遺留下來的衣物

側過身子，我甚至不忍借著燈輝

再看樹叢中，那張燦爛如花，稚嫩的笑臉

必將為之哀痛

——荒涼夜色中，這冷酷的人世

在異常清寂的小區一角

無邊的黑暗，從我們望不到盡頭的小徑上

驀然升起

雪要落下

雪落曠野

雪落百里之外，我的故鄉

原諒我在一列穿山越嶺的綠皮火車上

又一次想起你們

這一年的秋天剛剛過完

你們從無盡的悲苦中還沒有脫離出來

可雪要落下……

雪要落下，我憂心忡忡

就像此刻天空灰暗，大地迷蒙

我害怕你們流成海洋的淚水會結成冰塊

你們善良地活著

為什么要遭受多災多難的中年

為什么攜手經歷了二十多年的風雨

還要承受人生更大的風雨

世間萬物，原來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那些生死之事

原來可以如此輕易地橫陳在我們面前

雪要落下

雪落向黃昏下，我遙遠的故鄉

可我無可奈何

只是在這冰天雪地的異鄉，我真的很想你們

想你們怎樣過好這個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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