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何處（組詩）

段若兮

聽雨

他安詳如佛，呼吸漸緩

窗外雨絲稀疏，落在屋瓦上、臺階上

落在枝丫上

雨珠滴落。定有葉片顫抖，階瓦漸次濕綠

他呼吸漸緩，耳邊傳來母親的聲音

“……你出生于落雨的初晨，那日雨絲明亮、

甜潤

雨霧中若有琴音”

是的。他聽見了那縷琴音，眼角滲出淚珠

——生死都在雨中，雨的襁褓

雨的靈柩

只是當女兒抱著他，哽咽，喚他的名字

他恍惚中開口，叫了一聲：媽媽——

抱 貓

祖母綠中燃燒著熏金，熏金中浮著鐵銹的，

是貓的眼

漆黑的是她的衣裳，蒼白的是面孔

蒼白如一件銀質的遺物

畫中，她抱貓端坐。衣裳的黑色和貓的黑色

溶在一起

又全部溶入夜色。而夜色

是光陰和傳說的翅翼

祖母綠中燃燒著熏金，熏金中浮著鐵銹，貓

的眼

——射穿畫幅的兩枚彈孔

于是，她的臉色更為蒼白，碎銀沉入冰中

身體墜入夜色的漩渦。驚叫中，她松開了手指

貓，從畫框中逃了出來

牡 丹

夜。花蕊里的密謀

光的號令！花瓣上展開一場弒君奪位的血戰

——牡丹的盛放里傳來磨刀的聲音、縱馬的

聲音、斬首的聲音

和血液汩汩奔涌的聲音

……腥熱的血噴濺出來

看過牡丹盛放的人

都是身負內傷的人

明月何處

我不知明月何處

我只看見月色從你大理石的額頭

披覆下來，繞過發際的青籬

沿著眉骨、鼻梁、唇角流過，匯聚于婉轉的肩頸

最后停泊在鎖骨的凹陷處

我不知明月何處

我只看見月色皎潔，洶涌，淹沒你鎖骨的細橋

又沿著肋骨的階梯，不斷向下，向下

……月色這般漫長

我不知明月何處

只是月光的軟綢裹緊你細弱的腰肢。再裹緊

一點

忽而受驚一般跌落

破碎在你幾近透明的腳踝處

愛過的身體空空蕩蕩

——愛過的身體空空蕩蕩。而無愛的身體

充滿生長的蠻力、憤怒、對抗的鋸齒和火星

絕望、懷疑、對神靈的蔑視對精神和肉體的

雙重否定

以及羞恥

對流水光陰的漫長辜負呵

“……而愛過的身體空空蕩蕩

成為月光的靈柩”

夜 晚

……不斷下墜！

讓塵世都遠離、覆滅、傾塌，……崩潰

——消——失

彎曲的大地。垂死的河流。星辰的粉末

沒有燈火。只有碎銀的月光，顫抖

匯入肚臍的漩渦

黑暗。無邊的黑

唇瓣上的雨水。肋骨間的香氣箭鏃一樣細密

當他們分開身體。萬物輕輕轉身

回歸各自的秩序

31215003382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