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飛鵬
國家信息中心博士后科研工作站 北京 100045
“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綱要從整體戰略高度對構建新發展格局進行了總體部署。立足新發展階段的歷史方位,在新發展理念指導下,構建新發展格局是我國實現經濟現代化的基本路徑,是贏得國際競爭新優勢的主動選擇。從國際國內經濟發展實際情況看,構建新發展格局需要堅持擴大內需這個戰略基點(習近平,2021)。在擴大內需的過程中,需要根據我國經濟增長從投資拉動轉向消費拉動的發展趨勢,著力提高消費。我國居民消費占比較低,具有較大的提升空間,因而著力提高消費需要把提高居民消費作為重點。從我國和全球經濟發展情況看,因為高房價導致的高杠桿率制約居民擴大消費。也正因如此,穩定居民部門杠桿率成為擴大居民消費和推動經濟增長的關鍵。基于這種邏輯考慮,本文從構建新發展格局需要以擴大內需為戰略基點,擴大內需需要著力提高居民消費,提高居民消費需要穩定居民部門杠桿率三方面進行推理分析,最后提出穩定居民部門杠桿率、推動經濟增長的路徑選擇。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推動生產方式、生活方式和社會結構發生重大變化。我國發展處于重要戰略機遇期,同時面臨的外部環境更加復雜多變,發展機遇和挑戰都有所變化。改革開放四十多年來,我國積極參與國際分工,積極融入全球經濟的同時,充分發揮自身資源稟賦優勢,借助國際大循環推動經濟獲得較大發展,綜合國力得到較大提升。與此同時,經濟全球化發展出現新的趨勢,新冠肺炎疫情加速逆全球化,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變化帶來新特征,經濟發展處于新的階段也需要發展方式與時俱進。面對內外部形勢變化,我國推動經濟進一步發展需要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其中,國內大循環是主體,而在暢通國內大循環的過程中,需要把擴大內需作為戰略基點,使國內市場成為最終需求的主要來源,形成需求牽引供給、供給創造需求的更高水平動態平衡(習近平,2021)。
改革開放后,我國順應經濟全球化趨勢,實施出口導向發展戰略,充分利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兩種資源,經濟社會獲得較大發展。在改革開放前建立較完整重工業體系的基礎上,我國通過改革建立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發揮勞動力資源充足并且成本低的優勢,承接發達國家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通過發揮自身比較優勢推動經濟獲得較大發展(洪銀興、楊玉珍,2021)。我國國內生產總值(GDP)實現快速增長的同時,經濟結構得到優化,經濟發展質量不斷提高。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1978~2020年,我國GDP從3679億元增長至101.6萬億元,增長276.18倍;第一、二、三產業占比從27.69%、47.71%、24.60%調整至7.65%、37.82%、54.53%。經濟快速發展提升了我國的總體經濟實力,成功抵御了亞洲金融危機和全球金融危機,經濟發展的韌性不斷增強。我國也成為全球經濟增長的重要帶動力量。世界銀行的統計數據表明,2010~2019年,按照匯率法我國對全球經濟的貢獻率平均為28.31%,按照購買力平價(PPP)法我國對全球經濟的貢獻率平均為30.95%。
與此同時,我國不斷擴大對外開放,融入全球經濟,利用市場和資源“兩頭在外”的發展模式,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積累大量外匯,并通過不斷優化營商環境吸引國際資本流入,生產制造能力大幅提升。從對外貿易和投資看,我國進出口總額快速提高,保持了較大規模的貿易順差,外貿依存度較高,吸引了大規模的外商直接投資,一度成為全球最大的吸引外商直接投資國。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1978~2020年,我國進出口金額從355.04億元增加至32.22萬億元,累計實現貿易順差36.35萬億元,外貿依存度從9.65%升至31.71%;1983~2020年,我國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2.32萬億美元(如圖1所示)。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之后,我國對外開放進一步擴大,更充分地利用國際大循環的優勢,推動經濟獲得較大發展,成為全球制造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2018年,我國工業增加值占全球的比例超過28%,在500多種全球主要工業產品中,220種產量位居全球第一(李金華,2019)。我國外貿依存度在2006年甚至高達64.24%,占全球貿易額的比例居全球第一位(董志勇、李成明,2020)。
從全球經濟發展看,在經濟全球化發展趨勢不可逆轉的同時,全球產業分工格局發生重大變化,貿易與GDP的比例呈現下降趨勢。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美國等發達國家紛紛實施制造業回流,西方國家民粹主義盛行,為了轉移國內矛盾實行貿易保護主義,導致全球貿易與GDP的比例呈現下降趨勢,國際經濟大循環的作用弱化,從國際范圍看調整發展格局勢在必行。根據世界銀行的統計數據,2008~2020年,全球外貿依存度從61.47%下降至52.41%,出現較大幅度的下降(如圖2所示)。我國也不例外,2002~2008年我國出口平均每年增速達到27.3%,2009年以后快速降至個位數(姚洋,2021)。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發生后,部分發達國家以疫情防控為由進一步實施逆全球化,加上疫情本身導致全球貨物運輸受阻,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受到較大沖擊,國際貿易大幅下降。根據世界銀行和WTO的統計數據,2020年全球GDP下降2.9萬億美元,貨物進出口下降2.86萬億美元,貨物進出口與GDP的比例下降1.88個百分點。
從我國經濟發展看,我國已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制造業第一大國、商品消費第二大國(黃群慧,2021),經濟總量較大,同時外貿依存度下降,經濟發展具有較強的韌性,需要更多發揮大規模經濟體的優勢,依靠國內大循環發展經濟,贏得國際競爭新優勢,服務于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戰略全局。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快速增長,經濟總量快速擴大。就GDP總量而言,我國GDP從2010年開始超過日本位居全球第二位,從2015年開始超過日本(第三)、德國(第四)、英國(第五)GDP之和。大國經濟的重要特征,就是必須實現內部可循環,并且提供巨大國內市場和供給能力,支撐并帶動外循環(劉鶴,2021)。事實上,受全球外貿下降國際大環境等因素影響,我國的外貿依存度下降態勢明顯(見圖1)。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我國的外貿依存度在2006年達到64.24%的頂點后呈現波動下降的趨勢,2020年已降至31.71%。凈出口對GDP增長的貢獻率曾多年出現為負的情況,經濟對外開放進入“瓶頸期”(董志勇、李成明,2020)。在這種情況下,我國經濟實現高質量發展需要充分發揮內循環的潛力,通過打通內循環增強經濟發展的自主性和可持續性。
在構建新發展格局過程中,需要堅持擴大內需這個戰略基點,依托強大國內市場,貫通生產、分配、流通、消費各環節(習近平,2021)。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我國實施擴大內需戰略成效明顯,外需占比下降,內需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增強(楊偉民,2021)。國內從供求兩方面都有足夠的實力來暢通生產、分配、流通、消費各環節,通過擴大內需來構建新發展格局。
從供給方面看,我國是全球制造業第一大國,擁有規模龐大、配套齊全完備的產業體系,供給彈性相對較大,根據市場需求調整的靈活性較高。按照聯合國的產業分類,包括39個工業大類、191個中類、525個小類(洪銀興、楊玉珍,2021),我國是全球唯一擁有聯合國產業分類中全部工業門類的國家(苗圩,2021)。與此同時,根據國家工商總局的統計數據,2021年10月底我國市場主體數超過1.5億戶(林麗鸝,2021)。在工業門類齊全、市場主體數量龐大、生產能力強大的同時,我國基礎設施體系完善,通過核心企業帶動和大量小微企業在產業鏈供應鏈上積極發揮作用,可以根據市場需求開展相應的生產經營活動。這也意味著,我國的供給體系擁有較大的彈性。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我國根據防疫需要迅速建成“火神山”“雷神山”醫院,企業迅速轉型生產口罩等防疫物資,并且在滿足國內需求的同時有效供應全球市場,也印證了這一點。
從需求方面看,我國擁有巨大的國內市場,這是我國的獨有優勢。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2020年10月底,我國總人口為14.12億人,人口總數全球第一。人口規模巨大意味著需求規模龐大,我國的國內市場是全球規模最大和最有潛力的市場,國內需求規模是全球任何國家都無法比擬的。在我國經濟總量較大的同時,人均經濟發展水平仍然較低,進一步提升的空間較大。同時,人口規模巨大意味著其中一個細分群體也存在巨大的市場需求。同樣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2020年10月底,我國65歲及以上老年人總數為1.91億人,是全球唯一老年人口過億的國家,這為銀發經濟發展提供了廣闊的市場空間。根據有關測算,我國老年人醫療服務、藥品、食品、家政服務和保健品市場總規模達到3.92萬億元(曾紅穎、范憲偉,2019)。2018年我國中等收入群體人數首次達到4億人,如果能在2021~2035年實現4億低收入群體邁入中等收入群體,將每年拉動GDP增長0.7~0.75個百分點(清華大學中國經濟思想與實踐研究院(ACCEPT)宏觀預測課題組,2020)。我國人口總數大、國土廣袤,城鄉、區域經濟分化特點較為突出,意味著具有多層次的需求市場,市場消費能力強。總之,龐大的國內市場是我國實現國內大循環的一個重要基礎,也為擴大內需提供了現實可能。
投資、消費、進出口是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我國構建新發展格局需要以擴大內需為戰略基點,意味著在發揮進出口對經濟增長的積極作用的同時,需要充分利用投資和消費也即內需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在國民收入分配中遵循高積累低消費有利于投資擴大的邏輯,快速增長的投資在我國經濟增長中發揮了積極作用,受經濟增長方式粗放等因素影響,大規模投資在推動經濟增長的同時帶來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等問題。為更好地滿足居民對美好生活需要的追求,提高產業國際競爭力,在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過程中要重點圍繞優化投資結構開展,且消費將成為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主要支撐。考慮到在我國消費中居民消費增速低于政府消費,國際對標看居民消費占比較低,未來仍然有較大提升空間,在追求美好生活的過程中居民消費面臨升級的問題,進一步擴大了居民消費的潛力,以及消費在暢通國內大循環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高速增長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投資和凈出口拉動,而凈出口之所以能夠驅動經濟增長,其背后還是大規模投資所致。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1978~2020年,投資對我國GDP增長的貢獻率平均為38.65%。首先,改革開放之初,我國經濟增長基礎薄弱,雖然有人口數量優勢,但是技術落后、基礎設施薄弱,工業生產能力較低,為擴大投資提供了較大的市場空間。在四十多年的發展中,人口城市化、房地產、基礎設施等領域吸引了大量的投資,并驅動我國經濟保持較高的增長速度。其次,作為后發國家,我國經濟趕超壓力較大,國內經濟發展考核更看重GDP增速,為了在GDP考核中有較好的表現,地方政府有足夠的動力爭奪信貸資金,驅動投資規模擴大。再次,我國長期的高儲蓄率,為投資驅動經濟增長提供了充足的資金來源,有效適應了高儲蓄、高投資的經濟發展模式。
在投資驅動經濟增長的同時,其負面影響不斷顯現,繼續推動經濟增長面臨不可持續的問題。一方面,我國投資的邊際產出在下降,投資對GDP的貢獻率也在降低。根據中國人民銀行和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2005~2020年,我國1元GDP產出需要的貸款金額從1.10元提高至1.76元,需要的資本形成總額從0.40元提高至0.44元。無論從哪個指標衡量,我國的單位投資產出都有明顯下降。也正是投資的邊際產出下降,導致投資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降低(任保平、苗新宇,2021)。另一方面,投資驅動的經濟增長模式負面影響逐步顯現。投資驅動的經濟增長模式相對較為粗放,我國單位GDP產出能耗是世界平均水平的2.5倍、美國的3.3倍,其中雖然有經濟結構的影響,但是依靠較多的資源投入驅動經濟增長,不僅會帶來更多的生態環境問題(李瀚林、李興山,2019),而且快速增長后可能導致產能過剩。2016年我國重化工業幾乎全部進入產能過剩狀態(董志勇、李成明,2020),造成較多的資源浪費。總之,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發展進入新時代,繼續高度依賴投資來驅動經濟增長的模式無法持續。
就未來發展趨勢而言,投資不僅是內需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對優化供給結構、增強供求匹配、暢通經濟循環具有關鍵作用。在既往的投資中,我國對硬件基礎設施投資較多,房地產領域吸收了大量的投資,投資結構不盡合理,由此導致諸多問題。從供給領域看,生產體系內部循環不暢,產業基礎薄弱,產業鏈供應鏈現代化水平較低(黃群慧,2021),存在“賭點”“斷點”,核心關鍵領域存在“卡脖子”問題,不利于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從供求匹配看,投資結構導致供給結構不能適應需求結構變化,產品和服務的品種、質量難以滿足多層次、多樣化市場需求,供求不匹配問題突出,制約了消費結構優化和消費升級。換言之,我國經濟運行面臨的主要矛盾仍然在供給側(劉鶴,2021)。
我國經濟實現高質量發展,構建新發展格局需要保持一定規模的投資,并不斷優化投資結構。首先,圍繞實現高質量發展投資。高質量發展是未來的發展主題,圍繞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實現“雙碳”目標改善生態環境質量,增強經濟發展的安全性等領域加大投資。其次,加大對創新的投資。科技發展實力對未來經濟發展至關重要,需要加大對新型基礎設施、基礎科學理論、科技研發、科技創新人才、“三新”經濟的投入,提高經濟發展的現代化水平。再次,穩定制造業領域的投資。制造業是實體經濟的主體,需要通過市場化方式增加有效的生產性投資,圍繞制造業尤其是戰略新興產業、先進制造業、產業鏈供應鏈短板等領域加大投資力度,提高制造業競爭力,穩定產業鏈供應鏈。最后,加大對鄉村振興領域的投資。全面推進鄉村振興戰略有助于實現城鄉區域協調發展,也要圍繞提升鄉村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水平、改善農村人居環境等領域加大投資。
消費在我國經濟增長中的作用相對較低,尤其是居民消費的作用較低,是我國經濟發展中的“軟肋”。我國居民消費與GDP的比例大幅低于美國、日本、德國、英國、法國。與2000年相比,2020年我國居民消費與GDP的比例下降8.62個百分點,與美國、日本、德國、英國、法國的差距進一步拉大。與此同時,我國政府消費與GDP的比例并非最低,總體來看高于美國的水平,在日本、德國、英國、法國政府消費與GDP的比例略有升高的同時,我國政府消費與GDP的比例基本穩定,從而逐步拉開了差距。受這些因素影響,我國消費與GDP的比例總體明顯低于美國、日本、德國、英國、法國。上述國家政府和居民消費與GDP的比例超過70%,有的甚至超過80%,而我國相應的比例不到60%,相差20多個百分點(見表1)。

表1 2000~2020年居民消費、政府消費與GDP的比例(單位:%)
隨著我國經濟結構的持續優化,經濟發展的質量效益不斷提升,消費要持續發揮對經濟增長的主拉動作用(李克強,2021),增強消費對經濟發展的基礎性作用(習近平,2021)。從經濟長遠發展的角度看,擴大消費需求,是我國經濟從投資、出口導向為主轉向消費為主增長方式的要求,也是形成消費和經濟增長良性互動,推動我國經濟結構升級的必然選擇(吳明琴、袁嘉,2016)。在具體方向上,通過國際比較可以發現,我國擴大內需的重點是擴大居民消費,構建以居民消費為主體的內需格局(楊偉民,2021)。一方面,我國居民消費與GDP的比例大幅低于美國、日本、德國、英國、法國,并且2000年以來差距進一步擴大,具有較大提升空間。另一方面,我國政府消費與GDP的比例并非最低,雖然低于日本、德國、英國、法國,但差距相對較小,從國際經驗看提升空間有限。因而,在依靠消費擴大內需的過程中,需要把擴大居民消費作為重點。
我國經濟增長和居民收入水平在改革開放以來獲得較大提高,總體而言居民收入增長速度低于GDP增長速度,導致分母較小和居民部門杠桿率較高。在居民收入增加的同時,消費水平較低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居民為購房而加杠桿,高杠桿率限制了居民消費潛力的釋放。雖然加杠桿購房增加了居民的財富積累,但對消費產生了較大的擠出效應。其作用機制是,一方面,居民加杠桿購房未來面臨較大財富增長空間,導致居民為了擴大財富占有自愿降低當期消費,也就是存在未來消費和當期消費之間的替代;另一方面,居民加杠桿導致財富占有的不均衡,居民財產性收入在不同群體之間差別較大進而拉大貧富差距,由此導致通過加杠桿實現財富占有增加的群體現金流緊張,消費潛力無法釋放,而沒有加杠桿的群體財富占有較少,雖然邊際消費傾向較高卻沒有消費能力(婁飛鵬,2018)。
對居民部門杠桿率的衡量有不同的標準,一種方式是用居民部門的負債除以GDP,另一種方式是居民部門負債除以居民部門收入(魯存珍,2019;周廣肅、王雅琦,2019;婁飛鵬,2019),此處用第二種方式分析。利用中國人民銀行、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用住戶貸款除以住戶可支配收入計算的居民部門杠桿率從2004年的29.8%上升至2019年的93.2%(如圖3所示)。結合數據分析來看,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快速增長既有分母增長較慢的原因,又有分子增長較快的原因。
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在新興經濟體國家中是最高的(阮健弘、劉西、葉歡,2020)。根據國際清算銀行的統計數據,2021年3月底,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為61.3%,比新興經濟體國家平均水平52.8%高出8.5個百分點。同期,與我國人均GDP相近的巴西、俄羅斯、墨西哥居民部門杠桿率依次為36.6%、22.1%、17.6%,均遠低于我國。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研究,用居民債務與GDP之比的居民部門杠桿率計算標準,居民部門杠桿率超過30%就會影響經濟增長,超過65%就會影響金融穩定。據此看,我國居民部門杠桿率對經濟增長有影響(阮健弘、劉西、葉歡,2020)。
我國居民部門收入增長較低,居民收入占GDP的比重相對較低(楊偉民,2021),從分母上導致杠桿率提高。從宏觀數據看,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1992~2019年,我國居民部門可支配收入在總可支配收入中的占比總體呈現波動的趨勢,先從1992年的68.09%下降至2008年的55.48%,之后從2008年的55.48%上升至2019年的60.31%(見圖4)。雖然2008年以來居民部門可支配收入占比提升,但總體上仍然低于20世紀90年代的水平。從微觀方面看,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1979~2020年,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實際同比增長率比人均GDP實際同比增長率平均低1.11個百分點;1979~2014年,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實際同比增長率比人均GDP實際同比增長率平均低0.97個百分點(見表2)。與此同時,我國居民收入增長不均衡的問題凸顯。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按照收入水平分組的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長率分化明顯,城鄉均存在,且農村地區更突出(見表3)。

表2 1979~2020年我國城鄉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GDP實際增長率(單位:%)

表3 2014~2020年我國城鄉居民分組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長率(單位:%)
居民貸款規模快速增加,其中又以個人住房貸款為主,從分子上導致杠桿率提高(阮健弘、劉西、葉歡,2020)。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的統計數據,2004~2020年,我國居民貸款從2.82萬億元提升至63.19萬億元,其中個人住房貸款從1.6萬億元提升至34.5萬億元,個人住房貸款在居民貸款中的年平均占比達到53.14%。我國居民住房貸款占比較高,并且住房貸款規模較大,一方面是居民從居住或者改善居住的角度,對住房有較強的需求,另一方面是在房價曾經一度長期單邊上漲的情況下居民具有較強的配置房地產開展投資的需求。由于購房需要的資金規模較大,居民在購房過程中往往需要貸款加杠桿。即便貸款購房后面臨較大的還貸壓力,在房價單邊大幅上漲的情況下,居民從中可以獲利,仍然有較強的加杠桿購置房地產的動力,導致杠桿率提升。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的微觀數據的實證研究表明,房價每上漲1倍,居民貸款額將增長288.1%,居民部門杠桿率將上升39.2%(周廣肅、王雅琦,2019)。
事實上,高房價與居民高杠桿率之間關系密切并非我國獨有。根據達拉斯聯儲的房屋價格指數以及國際清算銀行的居民部門杠桿率數據,計算相關系數發現20個國家中除德國以外,二者均呈現高度正相關關系,14個國家的相關系數不低于0.9,德國的相關系數最低為0.38,也表現出明顯的相關關系(見表4)。就具體國家的情況看,住房貸款約占美國、英國家庭負債總額的75%,占澳大利亞家庭負債總額的85%,占法國、德國家庭負債總額的60%(Guy Debelle,2004)。這說明,研判居民部門杠桿率走勢的重點是研判房價走勢(張曉晶、劉磊,2020)。

表4 房屋價格指數與居民部門杠桿率的相關系數
居民高杠桿率不僅沒有帶來消費水平提高,反而可能對消費具有擠出作用。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1978~2020年,我國居民消費水平指數年平均比GDP指數低1.76個百分點(見圖5)。從居民部門杠桿率的分母端看,居民收入增長速度較低導致其消費水平較低。正常情況下,消費和收入之間呈正相關關系,收入水平較高或者居民預期未來收入增長較高,都有助于其擴大消費。居民收入水平增長速度低于GDP增長速度,也就是居民沒有足夠的收入導致居民消費下降。從杠桿率的分子看,居民加杠桿購房并未帶來消費水平提高,反而可能對消費產生擠出作用(王一鳴,2020)。這是由于,鑒于購房的未來收益較高,居民會為了加杠桿主動降低現期消費;同時,杠桿率具有收入分配效應,總體上提高了高收入群體的收入份額,而降低了低收入群體的收入份額,加劇了收入不平等(劉曉光、劉元春、申廣軍,2019)。我國居民部門的高杠桿率主要是貸款購置房地產,且加杠桿存在明顯的結構性特點。在房價單邊持續上漲的情況下,加杠桿配置房地產的居民財產性收入大幅增加,而沒有加杠桿購置房地產的居民則無法有效獲得財產性收入,導致貧富差距擴大。富裕群體的消費性支出進一步提高的潛力不大,貧困群體提高消費水平缺少收入支持,都不利于擴大消費總量。更進一步看,因為居民部門加杠桿主要是配置房地產,高杠桿率家庭雖然在房價快速上漲的情況下財富水平快速提高,但流動性較低限制了其消費能力提升。低杠桿家庭則因為沒有足夠的消費能力,無法有效擴大消費,更談不上消費升級(婁飛鵬,2018)。如房價上漲帶動房租上漲,租房群體雖然沒有加杠桿買房但要承擔較高的租金,從而限制其消費(周廣肅、王雅琦,2019)。總之,居民部門加杠桿購置房地產不利于消費擴大和消費升級,從需求方面對經濟轉型升級造成負面影響。
這一點在統計數據上也得以驗證,根據國家統計局的統計數據,1978~2020年,我國城鎮居民消費水平指數年平均值低于農村居民,不論是根據上年的同比計算數據,還是以1978年為基期的累計計算數據都是如此。分階段來看,在1998年城鎮住房分配貨幣化改革以前,1978~1998年,農村居民消費水平指數年平均值雖然高于城鎮居民但二者相差不大,而改革之后的1999~2020年農村居民消費水平指數年平均值明顯高于城鎮居民,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后國內房價開始快速上漲,2009~2020年城鎮居民消費水平指數年平均值與農村居民的差距進一步明顯拉大(見表5)。這背后可能的原因在于,住房分配貨幣化改革是針對城鎮而言,農村地區的房屋并沒有所謂的分配貨幣化改革。城鎮住房分配貨幣化改革后,城鎮居民加杠桿購置房屋,對城鎮居民的消費產生擠出效應,農村居民并沒有加杠桿買房因而對消費的擠出效應較小或者沒有,最終導致農村居民消費水平指數年平均值高于城鎮居民。

表5 我國GDP指數、城鄉居民消費水平指數(單位:%)
我國經濟已經深度融入全球經濟,構建新發展格局絕不是關起門來搞封閉運行,仍然需要統籌國際國內兩個大局,利用國際國內兩個市場、兩種資源,既要實施擴大內需戰略,也要更大力度推進對外開放(李克強,2021)。從擴大內需的角度看,提高居民消費水平仍然具有較大的空間,也應該作為擴大內需的一個重點。在路徑選擇上,由于杠桿率總體上降低了經濟增長速度(劉曉光、劉元春、王健,2018),不僅對消費支出有負面影響,而且不利于消費升級(潘敏、劉知琪,2018),因此需要穩定居民部門杠桿率,讓居民有能力、有意愿消費,讓消費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得到充分發揮,進而穩定經濟增長。圍繞這個思路,一方面是提高居民收入水平,優化居民收入結構,增加杠桿率分母;另一方面是按照“房住不炒”的思路開展房地產調控,減少居民加杠桿投資購房,縮減由此帶來的財產占有不均,壓降杠桿率的分子;再者是不斷推動消費升級、優化消費環境,提升居民消費滿意度。在穩定居民部門杠桿率擴大消費的同時,也有助于降低非金融企業杠桿率,更好地推動經濟增長。其中的邏輯在于,居民擴大消費有助于非金融企業產品及時銷售和貨款回流,穩定其資金流以減少負債。
在居民收入水平總體不高的情況下,需要把提高居民收入水平和優化居民收入結構作為重點,通過總量提升和結構優化兩方面共同發揮作用,提高居民消費水平,推動去杠桿和穩定經濟增長。在提高居民收入水平方面,圍繞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構建以居民收入為主體的收入分配格局,發展指導思想以增加居民收入為重點(楊偉民,2021)。首先,在初次分配中提高居民收入。通過完善初次分配制度,提高居民可支配收入以及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擴大居民收入總量。健全促進工資穩步增長的機制,努力實現居民收入增長高于經濟增長。其次,著力提高中低收入群體收入。中低收入群體邊際消費傾向較高,提高其收入水平有助于擴大消費。通過提高人力資本和勞動生產率,做好穩就業,強化就業優先政策,鼓勵創新創業,增加城鄉人口流動等,擴大中等收入群體規模(王一鳴,2020)。再次,完善要素市場化分配機制。拓寬居民理財投資渠道,健全要素報酬分配市場化機制,推進農村土地產權改革,增加農村居民財產性收入。最后,繼續實施減稅降費。適度提高最低工資水平的同時,適度提升個人所得稅起征點,強化對居民的減稅、退稅力度(黃群慧,2021)。
在優化居民收入結構方面,需要結合城鄉、區域、行業、不同收入群體等方面,綜合平衡優化居民收入結構。考慮到城鄉區域生活成本的差異,需要把行業收入分配調節放在重點位置(楊偉民,2021)。從收入差距方面,要通過提高中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水平,不斷縮小收入差距。從收入結構方面,在穩定居民工資性收入的同時,通過豐富理財投資金融產品,調整居民資產配置結構,增加居民的財產性收入。從收入調節方面,充分發揮社保、稅收、轉移支付等分配機制在收入調節中的作用。通過優化完善個人所得稅,打擊各類偷稅漏稅行為等,調節居民收入差距(任保平、苗新宇,2021)。把養老保險三支柱建設,尤其是促進和規范第三支柱養老保險發展和個人所得稅改革統籌考慮,通過財產積累來調整居民收入。加大對低收入群體的轉移支付力度。在消除絕對貧困的基礎上,圍繞相對貧困開展工作,不斷減少相對貧困人口。另外,充分利用好第三次分配的作用。
穩定居民部門杠桿率還需要按照“房住不炒”的思路做好房地產調控,減少或杜絕居民投資或者投機購房行為,增加消費并促進經濟增長。一方面是從供給側開展房地產調控。我國房地產調控領域長期集中在需求側,即從增加居民購房成本,提高居民購房門檻等方面開展調控。在居民住房需求是剛性需求的情況下,著眼需求側開展房地產調控往往打擊的是剛需群體。因此,為了實現房地產市場長期健康持續發展,需要同步強化房地產的供給側調控。在具體操作上,主要圍繞豐富房地產供給,加快建立多主體供給、多渠道保障、租購并舉的住房制度來開展。在目前國內形成共有產權房、公租房、保障性租賃住房等多種住房供給體系下,不斷增加這些類型房產的供給總量和占比,通過逐步推進的方式調整房地產供給結構。同時,結合部分城市房地產市場已經轉向存量房的情況,積極探索對二手房等存量房市場供給的調控管理。
另一方面是從需求側穩定住房需求。從國外的經驗看,貸款利率水平高低對居民購房需求有較大影響,利率水平較低往往導致居民貸款加杠桿購房,新冠肺炎疫情暴發后美國的情況尤其典型。中長期來看,我國的利率水平面臨下行壓力,這意味著僅依靠利率手段調控房地產效果可能有限。對此,首先,要加快推進房地產稅的試點推廣。維護居民基本住房權益的同時,增加持有房地產環節的成本,擠壓在房地產領域的投資和投機需求。其次,要清理房地產的附帶功能。比如最典型的是將入學和房子掛鉤,引發學區房熱并帶動房地產價格上漲,針對這些需要多部門合作出臺政策予以疏導規范。再次,要豐富居民投資理財渠道。房地產領域吸收了居民大量的資金,在引導居民降低對房地產需求的同時,需要豐富投資理財產品供給,拓寬居民投資理財渠道,讓居民原本用于配置房地產的資金通過金融渠道實現保值增值。
充分發揮消費對經濟增長的主要帶動作用,最終仍然需要落實到擴大消費規模上來。具體到居民消費領域,一方面是推動居民消費升級,發掘居民消費潛力;另一方面是優化居民消費環境,激發居民消費意愿。在推動居民消費升級方面,首先,通過消費結構調整提升消費。結合國內居民實物消費較多而精神文化消費較少,基本生活消費較多而高級消費較少的情況,鼓勵居民結合自身收入水平增加對教育、文化娛樂等方面的消費,積極推動數字化、定制化、個性化等新型消費模式發展,不斷開發新型消費場景,培育新的消費增長點。通過消費結構調整,引導投資和供給結構調整,更好地構建新發展格局。其次,通過提高商品質量提升消費。在物質消費方面,充分考慮居民在收入水平提高后對商品質量有更高追求,主動提升消費層次的因素,應從商品供給方面著手提高商品的質量和層次,更好地滿足居民的消費需求。再次,逐步培育引導新型消費習慣。面對全球新一輪的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結合我國經濟未來發展趨勢,在利用新技術方便居民消費的同時,重點引導居民形成健康消費、綠色消費、安全消費的消費習慣。
在優化居民消費環境方面,首先,加大對違法違規行為打擊力度。針對居民消費領域出現的各類不誠信行為甚至是違法行為,司法、市場監督等部門通力合作嚴厲打擊,規范市場價格形成,推進消費領域信用體系建設,降低居民消費的各類風險。其次,做好線上消費渠道管理。發展多層次消費市場,在電商快速發展、各類直播帶貨行為迅速發展的情況下,要積極規范引導,讓線上消費的便利性更加凸顯。同時,做好線上消費的配套工作,如推動物流體系發展,提高商品跨區域流通效率,加強現代信息科技在線上消費領域的應用等,提升服務保障能力。再次,加大新型消費基礎設施建設。隨著新經濟的發展,各類新型消費模式不斷出現。對于如虛擬消費、共享經濟等新型消費模式,結合其發展需要完善相關法律制度,同時不斷加強信息網絡基礎設施建設,持續構建新型消費的信用體系以及監管機制,維護公正的市場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