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佳 | Shen Jia
葛國棟 | Ge Guodong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逐步推進,城市中可開發的土地范圍將日益縮小,城市更新成為了重新煥發城市生機的必要選擇。辦公類建筑改造在城市更新中占據了較大比例,更新改造的類型大致有以下幾類:空間提升類、表皮升級類、裝修改造類、室外環境升級類、建筑活力的重新激發(如廠房改辦公等)。無論哪一類的更新改造都脫不開與之聯系的場所環境和城市本體,都要滿足不同時代發展的人的空間使用需求和環境愉悅體驗。隨著項目區位和歷史發展的不同,不同的項目環境都會面臨著不同的改造切入點。例如北京動物園批發市場升級改造和北京坊改造,分別要解決的是使用性質的改變帶來的空間變化、歷史文脈的沿革等不同的議題。阜成門北大街5號面臨的更是多元化的決定性因素。
北京市阜成門北大街5號建成于20世紀70年代,是北京城建設計發展集團總部辦公樓。經歷了唐山大地震后,持續使用40余年,建筑結構體系被鑒定為危樓,設備老舊無法滿足當前消防要求,存在較大安全隱患,辦公樓的更新改造迫在眉睫。
場所精神缺失:項目位于北京市西城區阜成門北大街5號,緊鄰西二環。紅線內主體建筑為兩棟東西朝向的辦公樓,南側與居民樓貼建,西側圍墻外2m為居民樓和學校,屬于日照敏感建筑,北側為交管局辦公樓,整個場地比較局促,院落環境與最初的辦公場所有所背離:在狹窄的用地范圍內,多個單層平房擁擠在一起,空地見縫插針停車,外部環境雜亂無章(圖1),同原西護城河的位置也缺乏歷史記憶上的聯系。

圖1 改造前總平面圖
空間模式無法適應新發展:現有的兩棟辦公樓為磚混結構筒子樓。南側1#樓當年為辦公樓,開間3.6m,層高3.6m,北側2#樓為宿舍樓,開間3.3m,層高3.3m,室內空間非常局促。筒子樓的磚混結構體系已經不能保證使用安全,小隔間的空間格局也無法適應現代辦公需求(圖2)。

圖2 改造前1號樓標準層平面圖
設備老舊,沒有噴淋、煙感等消防設施。冷媒管、強弱電橋架、排水管、廚房排煙道等多種管線在室內外明裝,不美觀,也存在極大消防隱患。
視覺形象和城市發展不協調:建筑在20世紀90年代經過一次結構加固和立面裝修,呈現折衷主義風格,同城市形象和企業精神都存在較大偏離(圖3~4)。

圖3 改造前東立面
項目改造設計伊始,項目團隊就提出了營造“UCD美術館”的愿景①,希望改造后的辦公樓不僅具備現代辦公建筑高效、節能、舒適和健康的特點,更要塑造美術館一般優雅的氣質,成為展示藝術和創造藝術的場所。
(1)城市——場所重構:平面織補
建筑文脈的延續不僅體現在建筑尺度范圍,在城市的維度,建筑所在的場地也構成了城市的歷史環境,經歷著年代更迭。老北京西護城河于20世紀70年代改道至項目紅線內,成為地下蓋板河②,至今仍然發揮著泄洪排澇的積極作用。西護城河既是項目的約束條件,也是歷史文脈延續的關鍵點。對西護城河的保護、利用和展示是本項目貫穿始終的重要課題之一。兩棟現狀辦公樓地下部分進行結構加固,紅線范圍內一些年久失修的單層建筑予以拆除,整合為新建門廳、學術報告廳和北配樓。門廳、報告廳采用了7個矩形多腔鋼管混凝土柱支撐,橫跨于河道之上,不對河道產生擾動。新建部分經過了精確的日照計算,避免對周邊住宅和學校產生日照遮擋。護城河西側下挖5.5m,成為地下員工餐廳,地面部分增加水池(圖5)。城市場所的文脈在于老護城河歲月的記憶,場地的建筑和護城河發生著關系,地上景觀水池形態呼應了河流走向的磁場,場地的整合不僅僅是空間功能的組織和形態的演化,更是文脈延續在場所視覺感受的隱喻回應。

圖4 改造前東南立面

圖5 改造后總平面圖

圖6 改造后1號樓標準層平面(綠色區域為卡座,電話間,水吧等公共空間)
(2)院落——記憶喚起:環境要素
1#樓西側是種植幾十年的銀杏樹林,秋天在金黃燦爛的銀杏樹下漫步是幾代員工的共同記憶。重新進行景觀設計時,1#樓西側景觀樹種仍然選擇大量銀杏覆蓋停車場,讓記憶得以延續。護城河整體穿越廣場的中心步行區,在護城河西側、地下餐廳上方設置水景,作為歷史的投射。水池的形態耦合了蓋板河的走向,護城河正上方的鋪地強化了這種走向,配合夜景燈光的勾勒和地面銘文,不斷提示著護城河的歷史。同時進入門廳室內,鋪地通過不同材質的碎鋪表達水波變化,結合四段銘文記述了護城河從元代形成至今的歷史變遷。如果“平面織補”的大環境整合更多的是在隱喻,那環境要素的加入則在步移景異中間斷地將歷史文脈的聯系外化和視覺化。
(3)形象——形式表征的延續:立面重塑
如何重塑建筑形象,實現過去與未來的對話,是改造項目的關鍵點。哲學大師李澤厚曾經闡述過“與舊經驗又聯系又差異的新經驗,最容易產生審美愉快”[1]。項目地處北京市西二環,為重要城市街道景觀界面。規劃部門提出,從城市界面觀看建筑,改造前后建筑長度、寬度和比例不可以有絲毫變化。當年的老建筑為清水紅磚墻,取材北京的紅磚材料,彰顯了歷史的材料記憶和城市風貌。粘土磚在現在已不可再用,設計經過多輪比選,選出紅色陶土磚作為立面材料,致敬當年由紅磚砌筑而成的老建筑。陶土磚和紅色粘土磚在外觀上既聯系又不盡相同,陶土磚通過人工摻加深色配料產生了隨機自然的變化。
材料的延續是為了更好地達到立面形式的語言延續,陶土磚幕墻體系在這里不是表皮化的形式表征。設計維持了建筑原有的體量,方格化的建筑立面窗洞語言,都逐一按照老建筑的窗洞尺寸復原,并通過窗側花磚的“漣漪”,擴散到整個紅磚幕墻的方格體系。由于建筑是東西向,朝向二環的窗套向南轉角15°,以表達對陽光的接納。紅磚幕墻加上黑色轉角窗套以及花磚的拼貼,形成了新材料、新技術條件下的形式語言,紅色陶土磚成為了此建筑新時代的形式表征[2]。
在技術上,新的表皮體系勢必遵守新的技術語言。多次1∶1樣板推敲,同時避免勾縫砂漿返堿污染墻面,最終確定采用了干掛陶土磚開放式幕墻體系。陶土磚純手工燒制,每一塊磚的顏色和肌理都因人工介入變得與眾不同。5種顏色,隨機交替干掛,以表達歲月侵蝕的真實與厚重。65種模數實現了多種砌筑圖案的構建。從生產、運輸、排版、干掛,陶磚幕墻經過了數十道人工工序,這是對傳統技藝的尊重,也是工匠精神的完美詮釋。
建筑外表面的玻璃幕墻,選用3銀Low-e玻璃,傳熱系數僅為1.67W/(m2·K),節能表現優異。臨城市道路采用三玻兩腔中空玻璃窗,隔聲量43.7分貝,在車水馬龍的二環路邊,營造靜謐的辦公環境。經過6次配方實驗而成的深灰色玻璃,沉穩莊重,與紅色的陶土磚墻相得益彰(圖7~8)。正如西米奇的論述“建筑的外立面是其對公眾的臉面,也是市政的妝容。”[3]這次建筑立面的重塑,完成了對建筑和城市的雙重“救贖”。

圖7 東立面
(1)靈活辦公場所的營造
原有“筒子樓”式空間體系受限于磚混結構類型。新時代的辦公空間需要適應新時代的多頻次交流、健康人性化、靈活多變的辦公場景空間。正如亞歷山大的描述“有許多小房間,少數大房間,還有許多局部隔斷的空間,通常它們以各種方式相互連接著。”[4]這種空間模式語言的轉變也呼應了新時代的辦公性質和節奏。相應地在技術上,設計將建筑原有的地下人防工程進行保留加固,在地下結構之上搭建鋼結構框架,拆除原有的地上磚混結構體系,小開間的空間體系轉換為適應現代辦公的大開間體系(圖9)。項目改造賦予建筑豐富的功能:健身房、多功能廳、咖啡廳、展廳、圖書館、學術報告廳等,為員工健康工作提供物理空間和柔性支持。辦公區里,私密電話間,小型討論室、中型會議廳、休閑水吧、島式卡座,這樣“靈活的辦公空間”帶來了不同場景的工作體驗(圖6)。

圖8 東南立面

圖9 大開間辦公區
2#樓原疏散樓梯是傳統的封閉樓梯間,外部景觀改造之后,發現2#樓南端是室內觀看景觀的最佳視角。下上樓梯過程中步移景異,樓梯間外包一個玻璃盒子,疏散樓梯以7根吊索懸掛,呈現出輕盈的姿態。當夜幕降臨,從樓梯拾級而下,臺階踏步感應點亮,變成一場人與光的互動游戲。此時,樓梯和人共同成為被觀賞的藝術品,在樓梯底部形成了一塊舞臺樣式的可坐的沙龍區域,增加了樓梯的參與感。
由于用地狹小局促,景觀可用面積十分有限。所以最大可能在建筑內部營造景觀空間,讓建筑與自然共呼吸。1#樓頂層局部打開屋頂,形成“空中四合院”。四合院內的楓樹成為多功能廳前廳的對景,前廳空間室內外交融,層次豐富。
以上活動場景在傳統“筒子樓”式建筑中不可能出現,新的空間模式語言的引入,將亞歷山大的“借景的門窗”、“有舞臺感的樓梯”、“能坐的臺階”、“透光區域”[4]等空間模式語言賦予實際,也是在辦公樓改造項目中新功能需求在空間語法上的實踐。
(2)視覺體驗到空間體驗——景觀煥新
改造前的居民樓和辦公樓之間,各種小平房圍合的狹窄空間里停滿了機動車,室外休閑空間乏善可陳。僅有的植物綠化也僅僅成為了視覺愉悅的對象。新的空間模式下,園區景觀致力于達到“可感”、“可觀”、“可游”的多樣化空間體驗,讓業主及客戶能夠感受到企業的總部形象,讓員工及訪客在鬧市窄長的基地中能夠觀賞自然和四季的景色,讓員工能夠在繁忙的工作中有體驗感,隨著空間位置的變化,在游走的過程中,有賞心悅目的風景能夠放松心情,在愉快的環境中詩意地工作。院落南側保留了銀杏樹林遮蓋的機動車停車場。北側作為入口禮儀廣場,設置景觀水池和噴泉,綠樹掩映,樹影婆娑。水池里的采光天窗,為水池下方的員工餐廳帶來豐沛的陽光(圖10),銀杏樹、水池這些可觸及的要素共同點綴了空間體驗的景觀環境。

圖10 入口水景廣場
穿越門廳,北側形成靜謐的內部庭院,既是門廳的視線延伸,也是北側圖書館的借景。在這里種植了元寶楓、日本紅楓、玉簪、無盡夏、八仙花等多種觀賞喬木和灌木,庭院雖小,卻能清晰感知四季更替。
同時每一處建筑屋面都被充分利用,成為工間休閑和室外展覽的空中花園。空間的整合將原來不存在的庭院空間形成全新的體驗模式語言,正如亞歷山大的“半蔭蔽花園”、“有生氣的庭院”、“屋頂花園”[4]等模式。室外空間體驗不再是單一的二維感知,遞進到三維的感觸和沉浸,帶入到生活情境,這樣才能形成有趣的多樣環境。
(1)建筑智能化
老的辦公環境充其量是人和建筑二維分離的狀態,當下的辦公樓必將是共通的“生命共同體”,在室內人員的小呼吸能通過智能化的設備感知空氣CO2、PM2.5濃度、溫濕度等,將之傳遞到建筑的大呼吸,通過設備和自然環境交換空氣及能量。設計對建筑設備系統整體更新升級,實現了建筑在節能、舒適、健康方面的智能化應用。中控室設置智能運維平臺,所有設備的運行狀態和數據實時傳送顯示在大屏上,物業根據大數據調整設備運行模式,使設備運行降低能耗,提供最大舒適度。員工使用手機APP即可進行健身、借閱、停車、購物、會議預約,智慧辦公無處不在。
(2)藝術介入
建筑不僅是實現功能的場所,也是展現藝術的載體。為了實現“UCD美術館”的美好愿景,建筑本身既是值得雕琢的藝術品,也作為了藝術品的容器和舞臺。通過與多位藝術家展開合作,在不同點位,根據空間需求置入藝術作品,使藝術品與場所高度契合。在建筑中穿行,一件件迎面而來的藝術品猶如華彩樂章,令人流連。“UCD美術館”的概念超越了普通的辦公空間,將空間模式語言進行了新的進化。
受到布羅林的觀點啟發,建筑更新我們要做到建筑文脈的協調,沒有刻板地復制建筑要素,而用一種全新的形式喚起,建立起頗具說服力的視覺關系[5]。改造項目的難點,就在于如何甄別和挖掘項目中的精華,將值得保護和延續的元素充分保留,對不能適應當代生產生活的部分,大膽采用新技術新材料賦予其新功能和新形象。
建筑的更新是城市復興的一部分,本項目中的西護城河,數十年里在地下默默發揮作用,幾乎被人遺忘。通過對場地的織補,銀杏樹林、鋪裝、水池及其他環境要素的喚起和提示,將城市的文脈在基地得以彰顯和延續,同時保留了幾代員工的記憶;建筑的體量與形態被充分保留,通過陶土紅磚和方格窗戶的形式表征,復興了城市沿街風貌;內院各種磚混小平房的拆除整合,將空地留給景觀營造,將二維視覺元素升級為“可觀”、“可感”、“可游”的空間體驗,對于基地周邊居民樓也是環境的一次提升;兩棟磚混結構的主樓已經鑒定為危樓,加固成本極高,無法提供現代辦公需要的大開間辦公以及多層次的交流空間,因此采用鋼結構對磚混結構進行整體替換勢在必行,靈活的辦公空間更加適應了新時代的功能需求;建筑的智能化建構了人與建筑的“生命共同體”,藝術的介入創新了空間模式語言,實現了進化。
建筑更新必將帶動城市的更新,這不僅僅體現在物質空間的變化,還應賦予其內在精神。作為一個設計公司的總部辦公樓,這里成為培育美學修養進而創造美學作品的場所,無處不在的藝術呈現,與項目定位“UCD美術館”相匹配,充分彰顯了企業內涵和城市精神。
項目名稱:北京城建設計發展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總部辦公區改造
建設地點:北京西城區阜成門北大街5號
建設單位:北京城建設計發展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設計單位:北京城建設計發展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主持建筑師:沈佳
設計團隊:成硯、葉飛、葛國棟、湯瑩、金云飛、劉旭、曲丹、秦曉晶、王玉杰、趙路、萬禮
用地面積:9912m2
建筑面積:22788m2
設計時間:2015—2017年
竣工時間:2020年11月
攝影:廖晨、唐康碩(MAT超級建筑事務所)
資料來源:
圖1~6:作者自繪或自攝;
圖9:MAT超級建筑事務所拍攝;
圖7~8、10:廖晨拍攝。
注釋
①UCD為北京城建設計發展集團英文縮寫。
② 混凝土澆筑而成的斷面為長方形的空腔,現為城市雨水行洪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