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雷
正月初一,把兒子和老婆送到北京西站。他們母子乘火車回故鄉。老婆并非是想家了,她把兒子送回去后還要馬不停蹄地返回來。疫情之下,已經在北京生活了近20年的我們,早已沒有那么想家了。
放寒假的時候,兒子的一個同學邀請他泡溫泉,因為當時北京又出了確診病例,我們不太同意,但那位同學對我兒子說:你不知道哪天就回老家上學了,以后也許沒有機會了。于是我們就同意了。
我兒子很早就知道他要回老家讀高中,而且很可能在高中之前就要回老家讀一段時間的初中。這一段時間具體有多長,卻是誰也無法確定。我們需要了解政策,需要在政策允許的范圍內爭取聯系較好的學校。原本我們并沒有想到初二下學期他就會回去,但既然聯系到了理想的學校,就決不能猶豫。事實上,當我在新年將近的那天得到家鄉傳來的確切的入學消息后,非常興奮,晚上甚至喝了一點自己珍藏的酒。元日啟程,就元日啟程吧,我們每個人早都做好了心理準備。
理智告訴我,馬上就滿14周歲的兒子回老家上學,沒有任何需要擔心的。雖然陪讀的老母親已經70多歲,且要從小鎮搬到城里,但我們還有其他親戚,會幫著她熟悉城里的環境。更重要的是,我兒子打從小學開始,每年暑假都會到外地我大姐家住段時間,因為我們要上班無法照顧他。
他多少已經習慣了不在父母身邊的生活,也一直在暗自努力學習如何社交。剛上初中時,他曾得意地講述自己是怎樣在新班級里打開局面,得到同學的信任和喜愛的。他甚至在我大姐家還刻意學了一點家鄉話,以資返回老家上學時能更快地融入故鄉的新環境。剛剛過去的這個暑假,因為疫情原因,他獨自乘火車從我大姐家返回北京。在南站,我等在出站口時曾擔心他找不到我指定的那個出站口,但事實上,那個擔心非常多余。下車后,他很快把出站口拍下來微信發給我進行核對。這讓他對自己信心大增,在得到要回老家的消息后,馬上就作出了五一放假獨自返回北京的計劃。

臨行前,老家的親戚打電話來,問他回去以后會不會想父母,他脫口而出說不會。我妻子還開他的玩笑,告誡他說話要照顧一下父母的情緒,我則一言不發,暗中替他高興。男子漢當縱橫四海,他雖然是從四海返回原籍,意思卻是一樣的,都是走出父母的懷抱,開始為自己的前程、抱負而獨立,就算沒有抱負,至少也是為自己以后的生活而獨立。
我感覺兒子臨行前的幾天多少有些如釋重負。畢竟,即便以后我們會常常通過視頻聯系,我的喋喋不休,以及我妻子某個時刻突然而至的怒火都會大為減少。此外,他一直想著回去放鞭炮,想著和表哥玩兒,這次都有了機會。就算不是每個14歲的少年都會對父母視線之外的世界抱有巨大的幻想,但我相信他是有的。事實上,當年我到縣城求學的時候比他的年齡還要小一點呢。那時候我和同鎮的一個學生一起租房子,自己做飯,從來都沒覺得艱難。我相信我兒子也會一樣。少年,哪里會覺得艱難,他們最不能忍受的是厭煩。
但無論如何,送他到西站之前我還是有兩個晚上頗為感嘆,甚至有些自怨自艾。我從來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失敗,我認為自己已經很努力了。我只是不由自主地,甚至是不那么理智地突然憂郁了一點。大年初一這一天北京陽光燦爛。但我們出門有些晚,到西站時離發車已經不到二十分鐘,妻子進站時都沒有顧上和我說話,兒子卻從容地說:“爸爸再見。”我催他快走,怕他們上不了車。不一會兒,妻子給我打電話,說原定的高鐵列車停運了,改了一趟慢車,發車時間比原來推遲約20分鐘。我突然脆弱地覺得,慢一點也好,他還在車上,就猶如還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