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靜的老街

一

這些年里，遠遠近近的古鎮(zhèn)古街不知走過多少，所到之處大多是琳瑯滿目的商店、商品和不絕于耳的叫賣聲。所以，當我置身于西興老街那片寧靜時，反倒有些意外了。

西興老街位于錢塘江南岸的西興古鎮(zhèn)，其歷史可上溯至春秋時期。越國大夫范蠡在此筑城，以抵御吳國，時稱固陵，足有兩千余年的歷史。地名也經不斷演變而來。據(jù)稱，六朝時曾稱西陵。吳越王錢镠認為“陵”的稱謂不吉利，于是改西陵為西興。明清時期，西興隸屬紹興府蕭山縣管轄，直到民國時期。新中國成立后，蕭山縣劃歸杭州市，西興改屬杭州。1996年劃蕭山沿浦、長河、西興三鎮(zhèn)于杭州市西湖區(qū)，后又單獨置濱江區(qū)，西興成為濱江重鎮(zhèn)之一。

據(jù)記載，西興曾是兩浙門戶，交通發(fā)達，地勢險要，被稱“浙東首地，寧、紹、臺之襟喉”。全盛時期，擁有七十二爿半“過塘行”（專替過往客商轉運貨物的地方），并對經營范圍做了大體的分工，比如專過客人、禽蛋的有八家;過茶葉、煙葉、藥材的有四家;過牛、羊、豬、魚秧的有十二家;過酒醬的有六家;過棉花、蠶絲、綢緞的有七家;過百雜、燈籠、木器、錫箔、扇骨的有二十九家;過建筑材料的有三家;過其它的有二家;過銀元的有一家，這些都是一年四季都營業(yè)的。另有一家“黃鱔行”，由于只是過鱔魚等季節(jié)性的貨品，不是全年營業(yè)的，所以被稱為半爿“過塘行”。

昔日的繁華與熱鬧，由此可見一斑。

而這些，隨著浙東運河退出歷史舞臺，早已成了“昨日黃花”。

二

說起浙東運河，不得不說大運河（又稱京杭大運河）。浙江省對外文化交流協(xié)會主辦的《文化交流》雜志介紹：“大運河南起余杭（今杭州），北到涿郡（今北京），途經今浙江、江蘇、山東、河北四省及天津、北京兩市，貫通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系，全長約1794公里。大運河的延伸入海段——浙東運河，西起杭州市濱江區(qū)西興街道，跨曹娥江，經過紹興市，東到寧波市甬江匯入東海，全長239公里，是有文字記載的先秦東古運河之一。”

從這段介紹可知，浙東運河是京杭大運河的“延伸入海段”，在歷史上發(fā)揮過重要作用。但隨著鐵路、航空等現(xiàn)代交通工具的出現(xiàn)，浙東運河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因浙東運河而興盛的西興，也不復有昔日的景象，便在情理之中。

從我居住的方向進入西興古鎮(zhèn)，要穿過一條狹長的巷子。沿巷而行，一條石板路延伸開去，兩旁“古屋”林立，但門前冷落，凌亂地擺放著一些農村家用物品，也有三五件衣服隨意涼著，卻不見人員進出，與記載中“萬商云集，士民絡繹，市容繁華”的盛況相距甚遠。

但走著走著，眼睛一亮，一條寬略數(shù)米的河道橫在面前。河道的一側，連著成排的老式建筑，因值枯水季節(jié)，許多石墻裸露在外，無言地訴說著那些斑駁的歲月。另一側則連著一條寬闊、敞亮的大道，這便是當?shù)赜忻奈髋d老街。

老街上隨處可見清末民初風格的建筑。一些老式的剃頭鋪、木凳鋪、茶館以及有著千年歷史的馬湖燈籠點綴其間，讓人有種回到舊時光的“穿越”感。興許不是旅游旺季，或者是受了疫情影響，游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不吵不鬧，悠哉游哉，十足的“慢生活”。不像是遠道而來的游客，倒像是附近居民茶余飯后的閑逛。

老街的一端有座“過塘行橋”，橋頭有“浙東運河渡口”石碑，顯然為后人所立。站在橋頭眺望，昔日船來船往、客商云集的場景如在眼前。

相傳，這老街便是史上有名的“浙東唐詩之路”的起點。詩仙李白曾寫下《送友人尋越中山水》的詩篇，中有“東海橫秦望，西陵繞越臺”之句。詩圣杜甫寫過“商胡離別下?lián)P州，憶上西陵故驛樓。為問淮南米貴賤，老夫乘興欲東流”。宋代的蘇東坡也曾在《八聲甘州·寄參寥子》中寫道：“問錢塘江上，西興浦口，幾度斜暉。”

我不知道，也無從考證，幾位大詩人是否來過西興，是否曾在這老街的渡口留下深情的一望，并因此詩興大發(fā)。但我相信，如果詩人在世，重游西興的話，面對西興老街這一派寧靜、詳和的情景，也會生出一番詩意來的。

三

我曾兩次踏足西興老街，兩次都是秋天，且都帶著兒子。兒子自幼多病，以致遲遲不能自立，也不能很好地與人交流，整天待在家里憋出一身膘來。帶他出去走走，不全是為了看風景，更多是散散心，接接地氣。像這么幽靜的環(huán)境，真是再好不過的。

頭一次，我們從小巷進去，走“過塘行橋”進入老街。踩在青石板上一路徜徉，看靜靜流淌的官河、白墻黛瓦的老屋、古制的木式門窗，高興了拍拍照，走累了歇歇腳。兒子偶爾會好奇地問些問題，我則力所能及地給予回答，每每這個時候，我的內心從未有過的平和。父子間純真的對話，讓我仿佛回到童年，許多煩惱在那一刻全都拋之腦后。

第二次，除兒子外，我們的游伴多了詩人弦河。同樣是從小巷子進去，走“過塘行橋”進入老街。但畢竟多了一個伴，興致似乎更濃一些。不僅僅是走馬觀花看看古屋，逛逛大街。凡指示牌上提到的古跡遺址，我們都盡可能按圖索驥，一探究竟。遇到那些不知名的植物、花卉，弦河打開手機上的“形色識物”APP逐一辯識，然后從植物和花卉的名稱、科目、功用等解釋一番，那些別有深意的“物語”“花語”讓人意興闌珊。這才發(fā)現(xiàn)，原本被我們忽視的許多東西，那么有生氣、有活力。

令人感動的是，弦河同在職場拼搏，為生活所累，又遭逢家庭變故，日子過得并不輕松。但他始終樂觀以待，對周遭的事物充滿好奇，常在人們熟視無睹的地方發(fā)現(xiàn)美、寫出詩來。難怪有人說：“詩人的原鄉(xiāng)是愛！”愛是什么？那是對生活、對人生始終抱有的一腔熱情。

這也正說明，自然界所謂的風景，也是當事人此時此刻的“心景”！

四

漫步西興老街，不禁聯(lián)想到一個關于古跡保護的話題。

在不久前的一次交流中，有人提出，對于地方上的古跡，不管是否存在，只要有過文字記載的，政府應該投資重建，作為對先人們的一個交代，也讓后世有個紀念。有人則認為，老祖宗的東西再好，但那是農業(yè)社會的產物。當今社會，人類進入智能化時代，我們要想的是世界在做什么，而不是祖宗曾有什么。我們要做的是為后世留下什么，而不是為祖宗保留什么。如果古跡仍在，在原有基礎上修繕一下，加以保護，給當?shù)厝罕娞峁┮粋€游玩、“懷舊”的地方，未尚不可。但如果早已銷聲匿跡，只存在文字的片言只語或者只是民間的傳說中，則大可不必勞民傷財去搞這樣的“形象工程”。

我持后一種觀點。

而且我覺得，不能一提鄉(xiāng)村旅游就一味仿古修舊，更不能無中生有，假造出一片“古跡”來。還得立足當下，著眼未來，找到一條有產業(yè)依托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路子。看了西興老街，我更加堅定了這樣的想法。

眼前的西興老街，乃至整個西興古鎮(zhèn)，因大運河的興盛而興盛，也因大運河的退出而式微。執(zhí)政者們沒有刻意仿照別的地方，要么把古鎮(zhèn)古街修復如初，讓其重現(xiàn)昔日“繁榮”;要么“除舊立新”，推倒重來，一任商家們過度開發(fā)，完全把歷史割斷。而是因勢利導，保留老街現(xiàn)存狀貌，已經消失的則以“遺址”形式呈現(xiàn)，在給老街人留下一些歷史記憶的同時，也給了市民們一個鬧中取靜的休閑之地。

表面看去，老街確已“衰落”，不能給當?shù)貛砀嗟腉DP貢獻。但西興屬于經濟強鎮(zhèn)，不缺老街這一點。而“衰落”的老街外面，古鎮(zhèn)舊貌新顏，商貿發(fā)達，其創(chuàng)造的價值比起興盛時期的老街乃至整個西興，何止千倍萬倍！

歷史就像那曾經的大運河，流走的不可追，留下的當珍惜。

如這靜靜的老街……

2021年11月24日于杭州

作者簡介：廖毅：男，筆名黔人。原籍貴州羅甸，客居浙江杭州，供職于正泰集團股份有限公司。

出版散文隨筆、報告文學、財經觀察等作品16部，策劃、主編各類圖書12部。先后獲中國時代新聞人物征評活動優(yōu)秀作品特等獎、中國新聞獎報紙副刊優(yōu)秀作品獎、2014華文詩歌散文邀請賽（散文）一等獎等。紀實文學《溫州女老板》被新聞出版系統(tǒng)選入“農家書屋”指定用書，相關作品入選《中國當代著名人物美德故事》《與親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