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排放規制對就業影響研究
——基于省級面板數據的分析

孫玉陽 唐嘉懿遼寧大學經濟學院沈陽 0036 北京科技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北京 00083

引 言

人類在消耗化石能源滿足生產和生活的需要同時，也排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導致全球氣溫不斷上升。而全球氣候變暖又誘發極端天氣事件，威脅人類生存與發展。碳排放的負外部性等特點，導致僅靠市場機制難以有效解決，因此，必須發揮政府作用，依靠相關政策，彌補 “市場失靈”缺陷，降低碳排放。在此背景下，2015年國際社會通過的 《巴黎協定》氣候協議，對應對氣候變化行動作出安排，旨在將全球平均氣候升幅控制在1.5℃之內。早在2009年，中國政府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中長期規劃中明確到2020年我國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比2005年下降40%～45%；2011年制定的 《“十二五”節能減排綜合性工作方案的通知》提出加快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建設，開展碳排放交易試點；2016年制定的 《“十三五”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工作方案》規定，2020年單位GDP二氧化碳排放比2015年下降18%。2020年中國政府在聯合國大會上宣布： “中國二氧化碳排放分別在2030年和2060年前實現碳達峰和碳中和”。隨著碳排放政策的相繼出臺，碳排放規制力度也在不斷增強，在促使社會經濟發生變革的同時，對就業影響不容小覷。就業問題關系到百姓生活，國家穩定，始終是中國政府亟待解決的首要問題。 “十四五”規劃建議中，也強化就業優先政策。2009年世界勞工報告提出就業的“雙紅利假說”，認為適當的環境規制可以實現民生與環境質量雙贏［1］。那么，碳排放規制究竟對就業產生何種影響，其影響機制是什么？現有的研究鮮有涉及，因此，在雙碳目標提出的背景下，探討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效果及其作用機制，具有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

1 文獻綜述

國內外有關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的研究逐漸增多，縱觀現有的研究，有關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主要集中在4個方面：（1）環境規制對就業總量的影響。 Golombek 和 Raknerud （1997）［2］研究發現環境規制能夠顯著提升鋼鐵和造紙行業的就業水平。 Kahn和 Mansur （2013）［3］研究發現，美國各州碳稅抑制了制造業就業。王勇等 （2013）［4］研究發現，環境規制與工業行業的就業呈現U型關系，即只有環境規制跨越 “門檻”值以后，才對工業行業的就業起到促進作用； （2）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機制。 Henderson （1997）［5］認為由于環境規制增加了生產成本，從而導致企業生產規模縮小，降低了企業吸納就業人數。Bezdek等 （2008）［6］認為環境規制對就業能夠產生替代效應，即環境規制能夠提高資源類生產要素的價格，導致勞動力要素價格相對降低，從而增加了勞動力的使用量。閆文娟和郭樹龍 （2016）［7］從產業結構升級、技術創新、外商直接投資視角，研究了環境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結果表明，環境規制能夠倒逼產業結構升級促進就業；環境規制刺激技術進步抑制就業。環境規制抑制了外商直接投資，降低了就業水平；（3）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的異質性。Kahn和 Mansur （2013）［3］認為，不同地區的環境規制標準造成了就業的空間流動，勞動力在環境規制達標與非達標地區的流動，對就業造成不確定性影響。崔立志和常繼發 （2018）［8］研究發現，東部地區環境規制能夠促進就業，中西部地區環境規制抑制了就業。范洪敏和穆懷中 （2017）［9］從勞動力市場分割視角檢驗了環境規制對城鎮農民工就業影響的門檻效應，結果表明，當勞動力市場分割低于第一個門檻值時，環境規制促進了就業。當勞動力市場分割介于一二門檻值之間時，環境規制抑制了就業。當勞動力市場分割大于第二個門檻值時，環境規制抑制了就業，并且抑制程度較之前有所提升。李夢潔和杜威劍 （2014）［10］研究發現，環境規制與就業之間呈現 “U”型關系，其中，東部地區位于拐點的右側，中部地區位于拐點附近，西部地區位于拐點的左側； （4）環境規制對就業的空間影響。孫文遠和周寒 （2020）［11］研究發現，環境規制不但能夠促進本地區的就業結構升級，同時由于地方政府間環境規制互動策略的影響，還能帶動其他地區就業結構升級。周五七和陶靚 （2021）［12］運用空間杜賓模型檢驗環境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研究發現，環境規制對就業存在負向空間外溢效應。

已有關于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的研究成果為本文研究提供了很好的理論基礎、研究思路和方法借鑒。但也應當看到，現有研究成果存在一定的時限性，文獻多集中探討環境規制對就業的影響，而對環境規制強度大多采用環境規制政策、廢水廢氣達標排放率以及廢水廢氣排放量的倒數進行衡量，這些指標難以對碳排放規制強度進行有效測度，更無法準確測量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現有的文獻也鮮有從碳排放規制角度研究對就業影響。相比已有文獻，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構建碳排放規制衡量指標，探討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并對其穩健性進行探討，提高評估結果的可靠性；（2）本文進一步探討了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機制，有助于打開碳排放規制與就業之間的黑箱；（3）從空間異質性出發，研究了不同勞動收入水平下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為制定差異化碳排放規制政策提供理論依據。

2 理論分析

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實際上取決于企業面臨碳排放規制時所作出的決策。因此，本文主要參照 Cole 等 （2008）［13］、 Fullerton 和 Heutel等（2010）［14］的做法，將二氧化碳當作生產要素，與資本和勞動力一起納入到生產函數中，此時，碳排放規制可以代表企業二氧化碳的投入價格，用二氧化碳的價格反映碳排放規制強度。以此為切入點而分析碳排放規制對企業生產行為以及對勞動力需求的影響。假設企業采用C-D生產函數。

其中，Yi表示的是企業的產出水平，A、K、L、X分別表示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資本投入、勞動力投入和二氧化碳投入，α、β、γ分別表示各要素投入的產出彈性系數。企業利潤最大化的公式表示為：

其中，P表示企業產品價格，r、W和R分別表示資本、勞動力和二氧化碳投入的價格。根據企業利潤最大化的原則，對式 （2）分別關于K、L、X求偏導，可以推導出二氧化碳投入與勞動力需求的表達式：

由于二氧化碳的投入價格R可以反映碳排放規制強度，為考察碳排放規制強度如何影響企業的勞動力需求，對式 （3）關于二氧化碳價格R求偏導可得：

其中，δXR＝-（R/X）（δX/δR）表示的是二氧化碳投入的價格彈性。當二氧化碳投入價格R上升時，代表碳排放規制強度增強，在企業成本既定情況下，用于二氧化碳支出的成本越高，企業用于二氧化碳投入必然減少，所以δR/δX＜0。在公式前面加負號，從而保證δXR為非負數。

通過式 （4）發現，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可以分解為替代效應βX/γW和規模效應（βX/γW）δXR，替代效應表示碳排放規制提高二氧化碳價格，使勞動要素價格相對下降，從而增加企業對勞動力需求量。而規模效應表示碳排放規制提高二氧化碳價格，從而增加企業的成本，導致企業規模收縮而導致的勞動力需求量降低。規模效應和替代效應的作用方向相反，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取決于這兩種效應疊加的結果，當δXR＜1，則βX/γW＞（βX/γW）δXR，即替代效應大于規模效應，碳排放規制增強能夠增加企業勞動的需求量。 當δXR＞1，則βX/γW＜（βX/γW）δXR，即替代效應小于規模效應，碳排放規制的增強會導致企業勞動的需求量減少。

3 研究設計

3.1 模型構建

基于以上分析，同時消除異方差的影響，對文中涉及的變量進行對數化處理，本文構建基本的計量模型如下：

其中，L表示就業水平，er表示碳排放規制，X表示控制變量，μ表示個體固定效應，ε表示隨機誤差項，i表示省份，t表示時間。

3.2 指標選取

（1）被解釋變量：就業水平（L）。為了能夠更準確的反映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總體的影響，本文采用各省年末就業人數總數表現就業水平。

（2）解釋變量：碳排放規制（er）。在以往文獻中，各國主要采用碳排放強度的倒數對碳排放規制進行測度［15］。本文借鑒國際做法，也采用碳排放強度的倒數對碳排放規制進行測度。其中，碳排放強度采用單位GDP二氧化碳的排放量表示。碳排放主要借鑒趙桂梅等 （2017）［16］測量方法進行計算。

（3）控制變量：城鎮化水平（urb），采用非農村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表示。金融發展水平（fai），采用銀行業金融機構各項貸款余額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表示。人力資本（edu），采用就業人員平均教育年限來表示［17］。對外開放程度（open），采用貨物進出口總額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來表示。

3.3 數據說明

本文選取了2000～2019年的中國30個省級行政區（基于數據的可獲得性，西藏及港、澳、臺地區未包含在內）的數據組成分析樣本，文中的數據均來自 《中國勞動統計年鑒》、《中國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中國統計年鑒》、《中國金融統計年鑒》 《中國能源統計年鑒》以及各省市統計年鑒，個別缺失值采用移動平均法進行補全。描述性統計結果見表1。

表1 描述性統計結果

4 實證檢驗

本文同時列出了固定效應模型（FE）、隨機效應模型（RE）和OLS回歸的估計結果（見表2）。其中模型1、模型3和模型5分別表示不加控制變量時OLS、RE和FE的估計結果，而模型2、模型4和模型6分別表示加入控制變量時，OLS、RE和FE的估計結果。通過3種回歸方法的估計結果顯示，不管是否增加控制變量，碳排放規制與就業之間呈現的正相關關系，具有高度一致性，說明碳排放規制能夠增加就業量。主要原因是由于碳排放規制強度的不斷提升，導致企業原材料等生產要素的價格上升，而勞動要素價格相對下降，進而增加對勞動的需求量，提升就業水平。固定效應模型（FE）回歸的估計結果的擬合度要優于其他兩種估計方法，本文對模型5和模型6進行分析。與模型6相比，模型5的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系數更大，說明如果僅考慮碳排放規制與就業之間的關系，可能會過高估計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效果。其他控制變量，城鎮化水平與就業呈顯著正相關關系，說明城鎮化水平提升能夠實現勞動力從農村向城市轉移，增加勞動供給，降低勞動工資水平，有助于就業水平提升。金融發展水平與就業水平呈不顯著負相關關系，說明現在金融發展水平對實體經濟支持力度不夠，減少就業。人力資本水平與就業呈現顯著正相關關系。說明人力資本水平提升，在就業市場上面臨更多就業機會，具有更多選擇，從而增加就業。對外開放程度與就業呈現顯著負相關關系。說明對外開放程度并沒有增加就業，可能是因為近些年來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向東南亞轉移，導致勞動密集產品在出口比重逐漸降低。

表2 碳排放規制對就業影響

為了檢驗回歸結果的可靠性，本文選取了工業污染治理投資替代碳排放強度倒數作為解釋變量來進一步考察對就業的影響。表3也同時列出了OLS、隨機效應模型（RE）和固定效應模型（FE）回歸的估計結果。表3中解釋變量對被解釋變量的估計結果的符號與表2估計結果具有高度的一致性，證明了回歸結論具有一定穩健性。

表3 碳排放規制對就業影響的穩健性檢驗

5 作用機制分析

以上研究表明，碳排放規制能夠提升就業水平，那么影響機制是什么？是否存在潛在因素對碳排放規制效果具有阻礙作用？本文認為碳排放規制能夠倒逼產業結構升級，加快第三產業的增長，增加更多就業崗位；另外，碳排放規制能夠加快技術創新，創造出更為暢銷的新產品與新的就業崗位，進而提升就業水平。為了驗證這一機制，本文從兩個角度，具體采用產業結構升級和技術創新驗證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傳導機制。

5.1 影響機制分析

（1）產業結構升級。碳排放規制能夠通過實現產業結構升級來增加就業。第二產業以工業為主，而第三產業以服務業為主，相比第二產業，第三產業能夠吸納更多就業。第二產業在生產過程消耗大量的能源資源，排放出大量的二氧化碳。因此，碳排放規制對第二產業影響較大，有助于加快淘汰第二產業落后產能，實現第二產業高質量增長，同時引導更多資金、勞動力等生產要素流向第三產業，能夠加快第三產業發展，增加就業。基于此，本文采用第三產業增加值占第二產業增加值的比重作為產業結構升級的代理變量。本文主要采用Baron和Kenny （1986）［18］提出的逐步法進行中介效應分析，通過模型6～模型8可知，產業結構升級在碳排放規制對就業影響中發揮中介作用，即碳排放規制能夠促進產業結構升級，而產業升級能夠增加就業。因此碳排放規制通過產業結構升級途徑增加就業得到有效驗證。

（2）技術創新。碳排放規制能夠促進企業進行技術創新，從而創造更多就業崗位，增加就業［19］。碳排放權交易等碳排放規制政策的陸續實施，能夠增加企業碳減排的收益，從而提高企業參與碳減排的積極性，增加技術創新動力，而技術創新能夠大幅降低企業的生產成本，同時也有助于開發新產品，進而贏得市場優勢，為滿足市場需求，能夠增加勞動力的雇傭［20］，此外，技術創新也有助于促進專業分工細化，進而產生更多新崗位，提升就業水平。因此，為了驗證這一傳導機制，本文選取了專利授權數作為技術創新的替代變量進行檢驗。通過模型6、模型9和模型10可知，技術創新在碳排放規制對就業影響中發揮中介作用，即碳排放規制能夠促進技術創新，而技術創新能夠增加就業。因此，碳排放規制通過技術創新途徑增加就業得到有效驗證。

表4 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機制分析

5.2 異質性影響

我國地域遼闊，各地區勞動收入水平存在很大差異，不同勞動收入水平地區的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究竟是否存在差異性？對該問題的回答有助于增進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作用機制的了解。基于此，本文從勞動收入水平出發對碳排放規制影響就業的異質性進行探討。部分學者對不同勞動收入水平下的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進行研究。李珊珊［21］研究發現，按照人均GDP劃分為高、中、低收入地區，檢驗環境規制對就業的影響，結果表明，低收入地區環境規制提升就業水平，中等收入地區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不顯著，高收入地區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呈現 “U”型關系。宋德勇和畢道俊［22］研究發現在低收入地區，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不明顯，而在中高收入地區，環境規制與就業呈現 “U”型關系。綜上所述，在不同勞動收入水平下環境規制對就業影響尚未形成一致觀點。為檢驗不同勞動收入水平下碳排放規制對就業影響，本文將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的33%和66%分位數將30個省級行政區劃分為高收入地區、中等收入地區和低收入地區3組，然后進行實證分析，模型11表示高收入地區，模型12表示中等收入地區，模型13表示低收入地區。結果顯示（見表5），高收入地區碳排放規制增加了就業，中等收入地區碳排放規制減少了就業，低收入地區碳排放規制增加了就業。主要原因是高收入地區經濟發展條件更好，人力資源素質較高，碳排放規制能夠促進產業結構升級，加快技術創新，進而促進就業增加。中等收入地區，由于承接了高水平地區的污染型產業轉移，面對碳排放規制強度上升，將會導致企業成本上升，縮小企業的規模，進而降低就業。低水平地區，由于經濟發展相對落后，勞動力工資相對便宜，促使企業更多使用勞動力替代其他生產要素，從而增加了就業。

表5 碳排放規制對就業影響的異質性分析

6 結論與政策建議

在低碳可持續發展已經成為全球共識的背景下，國家相繼出臺了多項碳排放政策，碳排放規制強度不斷提升，為了考察碳排放規制對就業的影響效果，本文采用30個省級行政單位2000～2019年的數據進行實證分析。結果顯示：（1）我國碳排放規制促進了就業水平的提升；（2）進一步分析表明，碳排放規制通過促進產業結構升級，不斷提升第三產業比重增加就業；同時碳排放規制也能夠促進技術創新，從而創造更多新崗位增加就業；（3）碳排放規制對就業影響存在空間的異質性，高收入和低收入地區碳排放規制能夠促進就業，而中等收入地區，碳排放規制減少了就業。根據以上研究結果，本文提出以下政策建議。

（1）地方政府應當綜合考慮社會經濟特征的特點，著眼于未來發展趨勢，因地制宜地制定出適當的碳排放規制政策，同時，將碳排放指標納入官員績效考核范圍，加強對碳排放規制在實施過程的監督和管理工作，從而確保各項碳排放規制政策能夠有效實施，進而推動當地就業的增長，實現雙碳目標和就業的雙重紅利。

（2）深化產業結構調整，加快第二產業的轉型升級，不斷推進第三產業的快速發展。在高收入地區，積極促進新興戰略產業以及現代服務業的發展。中等收入地區，逐步提升碳排放規制強度，防止過高的碳排放規制造成當地經濟的 “減速降檔”，逐步通過財稅等政策，鼓勵企業購入和使用環保類設備，幫助企業轉型升級。低收入地區，防止地方政府為追求經濟增長而引進高排放、高污染型產業，根據當地的資源稟賦和社會特點，探索清潔高效的主導型產業。在實現產業轉型過程中，吸納更多人就業。

（3）充分發揮碳排放規制政策在市場需求、資金、信息等方面為企業技術創新的支持作用，同時加快碳市場和碳排放交易的發展，激發企業從事創新活動的積極性，同時也要加強產學研的結合，防止研發成果與市場需求脫節，提高環境技術的轉化效率，在滿足市場需求的同時，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