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華

道德與教育共同維護著現代社會的運轉。沒有道德就沒有教育。沒有教育也就不可能有道德的人,更不可能有道德的社會。道德、教育與社會正常運行密不可分。道德起源于人的自然中的善,教育則是利用了人的自然的可完善性或可教性,以創造崇高生活的可能。道德教育就是要利用教育來張揚人性中的善,并抑制可能的惡,從現實生活轉向可能生活。“我們的教育僅僅不使人變壞是不夠的,應該使人變好。”人是道德與教育發生聯系的中介。只有人既需要道德的約束又需要教育的幫助。人的自然是道德與教育的共同載體。沒有道德的約束,人的教育不可能展開;沒有教育的幫助,道德的約束則很難持久。
人類社會,道德的衰落伴隨著教育的危機。教育中的道德危機也意味著社會的道德危機。現代社會中,學校的繁榮與教育的式微并存,物質的進步與精神的衰退同步。雖然不能說是物質的進步導致了精神生活的萎縮,也不能說是學校教育的大發展導致了社會道德的危機。但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現代社會中教育與道德一起呈現危機的狀態絕不是偶然或巧合。現代社會和現代教育中的道德危機不同于一般意義上的道德敗壞。道德危機是抽象的,是一種存在狀態;而道德敗壞則是具體的,是一種社會現象。二者之間的區別就像壞人和做了壞事的人一樣。壞人是對人的生存狀態的一種高度抽象,做壞事的人則是對于人的日常生活中一個具體場景的描述。雖然常識告訴我們,壞人總做壞事,做壞事的多是壞人。但人的常識理性可以證實,壞人并不是盡做壞事,壞人有時也做好事;反之,做了壞事的人也并不一定就是壞人,好人有時也做壞事。道德危機與道德敗壞的關系也一樣。“道德世界的難題在于:‘壞是伴隨著‘愛而到來的。”道德實現的前提總是某種善的匱乏。現代社會和現代教育中存在道德危機并不是說每一個人都道德敗壞,盡做壞事。教育中的道德危機的重要表征就是人的普遍的道德冷漠和道德平庸,即“好人”匱乏的危機。在道德德性上,好人與壞人之間沒有第三條路。那些所謂不好不壞的人最終定會主動或被動地滑向壞人。在道德上如果我們不能做個好人,那其實離個壞人也就不遠了。同樣,只要現代社會不再把道德性作為判斷是非的標準,只要人們主動摒棄了本能的憐憫與同情,自然在個人身上不充分在場,道德的危機也就開始降臨。教育作為一項道德事業,原本對于道德危機十分敏感。教育本身甚至就是社會抵御道德“病毒”的有效“抗體”。但現代以來,在資本主義精神的沖擊下,在現代性宏偉規劃和實用主義哲學的誘惑下,教育本身的道德性開始坍塌。畢竟古典教育在起源上的道德性并不能保證現實中的現代教育是道德的。由此,道德教育也成為現代教育中揮之不去的夢魘,教育中的道德危機也就不可避免。
在道德方面,現代教育是一個典型的“兩面派”。現代社會的道德教育總是“高不成,低不就”。一方面現代教育借助人的自然征服自然本身,另一方面現代教育又為了自然本身而去壓制人的自然(德性)。在人性與自然的沖突中,現代教育選擇了人性(知性)。但在身體與靈魂的沖突中,現代教育又選擇了身體而放棄了靈魂。這也就意味著,現代教育雖然在合法性上是以人性假設為基礎,但其根本的宗旨是為了身體而不是靈魂,是為了知識而不是道德。現代教育是以知識為目的,而不是以人為目的。本來知識是實現人的自由發展的一種手段,結果人卻成了知識的工具。不是人控制了知識,而是知識在規訓著人。知識獨立于人而存在,人反倒成了知識人。在上述一系列看似矛盾的選擇中,現代教育呈現了它吊詭的合理性邏輯,即人性是復雜的,教育也是復雜的,人性有多少種自由的可能,教育就有多少種可能的控制。在這種現代性邏輯下,教育內在的崇高性被外在的世俗性和功利性所取代,道德教育成了一種教化或控制的技術,而不再是激勵人追求美好生活的藝術。事實上,無論何時,道德教育必須關照人的自然。如果道德教育忽視了人的自然狀況,完全服務于政治意識形態或抽象的社會需要,就會淪為空洞的說教。這種道德教育也許可以加速人的社會化,但卻不符合教育的道德,也不是道德的教育。
(摘自《教育指歸》,福建教育出版社,2022年版,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