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那份情

龍泉良

“老師，好多年沒見到您了，您還好嗎？我臘月二十八已回到家，您要是在老家，我過來看看您。過年了，祝您春節快樂，家庭幸福！”

這是一個叫輝的學生大年三十發給我的短信，雖然那天陸陸續續收到十幾個學生發來的祝福短信，但我看這條短信的時間卻最久。

我是一個崇尚蘇霍姆林斯基教育觀的人，他的《給教師的建議》，我讀了很多遍，記得里面有這樣一段話：

我們當教師的人應當記住，對于每一個學習困難的兒童，不管他已經被耽誤到了什么程度，我們都應當讓他在公民的、勞動的、精神的生活道路上站住腳。我們的崇高使命就在于：要使我們的每一個學生選擇這樣一條生活道路和這樣一種專業，它不僅是供給他一塊夠吃的面包，而且能給予他生活的歡樂，給予他一種自尊感。

這段話深深地影響著我，讓我意識到，每個孩子都是不一樣的，我們要善于發現孩子身上的閃光點，并積極地創造條件促使其閃光、出彩。

從教二十多年，我一直用這段話影響著我的一個個學生，輝便是其中一個。

當輝的班主任的那一年，我剛大學畢業，因為年輕，對工作總是充滿激情。那時我所在的學校是一所農村中學，坐落于一座山下，來這里讀書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農村的，家庭條件較差。

在很多人眼里，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他們懂事、勤奮、好學，可輝卻不是。他個頭很矮，身體很壯，圓臉，一頭烏黑的頭發根根豎起，手掌上起了一層厚厚的繭。在后來的一次談話中，輝告訴我，他父母都是農民，沒有什么文化，一直靠走街串巷收廢品為生。他舌頭有點短，話說得不太清楚，每次說話時，別人很難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經常伸出兩根手指比畫，做圓規狀，很多同學因此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圓規”。他還有個活潑可愛的弟弟，因為他這樣的情況，父母對弟弟的偏愛就順理成章了。

他那時習慣很不好，讓我這個初出茅廬的班主任幾乎崩潰。自習課上，當大家都在安安靜靜地做作業時，他卻滿抽屜找筆。在長達近十分鐘的搜索后，他一無所獲，于是就向其他同學借筆。借就借吧，關鍵是他會故意繞著教室走一圈才去借，而且邊走邊故意做一些古怪的動作，惹得其他同學哈哈大笑，教室來之不易的安靜就這樣被打破了。

更讓其他同學難以忍受的是，他不講衛生。他座位旁總是垃圾遍地，讓人不忍直視。全班沒有一個同學愿意和他同桌。我那時懷疑，這是不是和他家收廢品有關，他習慣了與垃圾為伍。至于上課遲到、不交作業那都是常事。

我多次讓他來辦公室，問他為什么不交作業，然后給他講不交作業對他有什么后果等等。我講得口干舌燥，他卻無動于衷。最后，可能是講的次數多了，他煩了，也困了，從牙縫里蹦出一句話：“我以后按時交，總行了吧？” 可沒過幾天，他的老毛病又犯了。

為了轉化這個“問題學生”，我前前后后不知去了他家多少次，連他家鄰居都認識我了，可依然沒有效果。后來我意識到，他爸媽沒轉化好，就甭想轉化好他。可對于他的父母，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他父母不管他的學習，認為讀書無用，農村的孩子掙錢比讀書實在，在周末還會帶著他到處去收廢品。說實話，我最怕碰到這樣的原生家庭。

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我打算放棄對他的轉化。然而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他有搗鼓汽車零件的愛好。一次，學校舉辦科技節活動，每個班要提交一些自制的科技類作品。輝就用他家平時撿來的廢棄零件，拼湊了一輛汽車。涂上顏色、接通電源后，這汽車還能動，特別逼真。我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喜不已，問他是不是自己做的。他很不屑地看著我說：“做這樣一個車難道還要請人嗎？我小時候最愛干的就是這事。”對于機械，我這個文科生是個外行，為此，我專門找了物理老師，請他鑒定。物理老師看了也是贊不絕口，還提了些建議。

那一次科技節評比，他的作品獲得了學校的一等獎。雖然只是校級一等獎，但我覺得上天已經為他打開了一扇窗，而我要做的就是引著他從這扇窗走出去，去擁抱外面更精彩的世界。當我把那張金色的獎狀送到他家里時，他父母選擇了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樣抵觸我。

之后，我發現他有些改變：不再頂撞我，偶爾會做一些作業，還會時不時拿一些他自己的作品給我看。可是他的學習成績仍不見進步，我猜是他父母仍不想讓他讀書。

當他上初三時，我因故不再擔任他的班主任和科任老師。他畢業的時候，中考成績很不理想，所有學科分數加起來才一百多分，連一所普通的中專都上不了。他的父母執意不讓他繼續上學，說像他這樣的成績讀了也是白讀，早點出來賺錢更好。可他卻找到我，說看到其他同學都能上學，突然好想讀書，不想收廢品了，希望我勸勸他父母，還說他父母是相信我的。我又去他家做了一次家訪，在我的再三勸說下，他的父母才勉強同意他去一個民辦培訓學校學半年制的汽車維修。

再次知道他的情況，已是2015年的一個秋天。他給我打了個電話，告訴我說，他去原來的學校找過我三次，都沒找到我，幾經周折才從其他同學那里要到了我的電話。他不知道我已經離開原來的學校了。他還說，在培訓學校學了半年后，他就去浙江一個汽車修理店當學徒，三年沒有工錢，第四年才開始有生活費，每天起早貪黑，工作十幾個小時。學成后，他一步一個腳印，終于做到國內某知名品牌汽車連鎖店的汽車檢修技術骨干。

原來，他一直感恩于我當年對他的鼓勵。那次通話之后，幾乎每年春節、教師節，他都會給我打電話或者發信息，告訴我他的近況。遺憾的是，我一直沒和他見過面。他高了，瘦了，還是黑了？說話時是否還像小時候那樣比畫？這些，我都無從得知。

再次看到他發給我的這幾行溫暖的文字，我很想大聲地讀出來，抑或在久久的靜默中淚濕眼簾。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悲憫的情懷、心靈的關切喚起了他對生活的信念，又或許他本身已經長大，明白了人生的意義。

（作者單位：廣東省深圳市龍崗區天成學校）

（插圖：熊鵬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