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職場劇的符號意象與職業建構

袁培博

近年來，《安家》《理想之城》等職場劇接連上演，引發廣大受眾對職場劇的關注。職場劇所講述的故事多發生于都市。作為當代最具代表性的景觀，都市的概念借由多種符號拼湊、疊加，并得以強化。美國哲學家皮爾士曾提出“符號三元構成說”。他將符號三分為再現體、對象和解釋項。“其中，再現體是符號的載體，對象是符號所代表的東西。而在這一組三元關系中，起決定作用的是解釋項。解釋項是符號在解釋者心中所創造的相等的，或更為發展的符號。”①當都市符號映射至職場劇時，這些職場劇會以主題、角色、空間與情感為符號載體對職業進行建構，并借由符號意象與觀眾搭建共同的話語介質。在營造共情話語場域的同時融入形色各異的符碼參與敘事，不僅能引起受眾共鳴，而且能使影視劇的傳播效果得到提升。

一、行業的視覺體驗：職場劇的主題符號書寫

有關主題的職業話語闡釋往往涉及職業精神與專業素養兩方面。“職場劇的基本要求是立足行業特點，展現特定職業群體的工作生活，合格的職業劇應當真實、貼切地展示其講述的行業的工作特質與業務內容，專業性是一項硬指標。”②職場劇通過劇中職業符號的書寫，使所講述行業的專業特點得以彰顯，更以專業素養體現職業精神，給予觀眾深度的行業視覺體驗。

一是專業素養。專業性是現實中不同職業的劃分依據。職場劇對職業專業性的呈現，影響著觀眾對劇集的評價。電視劇《理想之城》通過多種職業符號的組合排列，以高度視覺化的影視符號表達成功構建了造價師行業的職場生態。首先是工作的專業性。劇中，建筑工程專業碩士畢業、造價師證、多個建筑項目工作經驗等眾多信息符號均向觀眾表明，該職位只有經過專業培訓才能勝任。其次是專業信息的傳播。劇中有多個專業性較強的橋段和臺詞，例如造價員在與客戶進行報價時提及的預算、利潤點、競標、工期等語言符號，以及開展工作時出現的造價表與承包合同。每個詞語符號與形象符號在劇中敘事鏈條上依次展開，向觀眾書寫不同于自我職業的視覺化體驗。電視劇《平凡的榮耀》同樣運用大量專業語言符號構建出金融行業的景觀。在一個個項目的談判、風控、決議的大起大落中，觀眾得以感受投資公司的工作機制。

二是職業精神。職場劇在體現職業專業性的基礎上，要將所講述行業的價值觀與道德觀融入故事，以此引發觀眾的思考。一些職場劇通過對精神象征符號的運用，講述不同職業群體身處職業底線時的掙扎，進而呼應職場劇的主題。電視劇《安家》對房產中介可能遇到的職場困境進行探討，以職業見精神，給予觀眾多種價值判斷，進行正向的價值引導。中國人自古便有家的觀念。房子在“家”的觀念中具有重要意義，是這種觀念的符號載體。對房產中介而言，以怎樣的觀念向顧客推銷房子，成為《安家》著重探討的話題。劇中的兩位銷售者秉持著不同的觀念，一位認為業績才是硬道理，中介的任務就是賣掉房子，另一位則認為客戶關系更為重要，中介的任務是幫助客戶解決問題。圍繞兩種不同觀點的交鋒，該劇將多元的價值觀念呈現至觀眾眼前，并把是非交由觀眾判斷。《理想之城》對造價師職業的價值觀進行探討，通過對造價表的觀念分歧，向觀眾闡明建筑從業者的底線。女主角蘇筱認為，“造價表就是造價表”，它經由數字計算得出結果，理性應是其符號表征。男主角夏明則認為，“造價表就是關系表”。在建筑行業摸爬滾打的他熟諳人情世故，常以塞錢送禮的手段解決問題。兩種顯然帶有是非對錯的價值觀，借由“造價表”所指的職業精神呈現于觀眾眼前。在后續劇情中，該劇通過蘇筱逐步踐行正確的觀念并取得成功，將觀眾引導至主流價值觀層面，傳遞了正能量。

二、角色的深度刻畫：職場劇的服飾符號演繹

作為中國人日常生活的代名詞，“衣、食、住、行”是社會生活的主體要素。其中，“衣”的概念經由時代的發展，已經不單指涉所穿著的服飾，其符號內涵更是得到了擴展和延伸。現代服裝的功能不再是單純的遮羞御寒，而是能展示現代人的自我價值與品位。現代服裝背后的符號隱喻也有所差別，代表著個體的品位，影響著個體日常生活中的選擇。社會個體會融入符合自身品位的群體，在相互的社會行動中提高品位。美國社會學家戈夫曼認為：“人的身體并不僅僅是物理意義上的工具，而且能夠作為傳播媒體發揮作用。”③作為非語言符號的服飾，通過附著于職場劇中主要人物的身體，發揮著傳播媒介的作用。它不僅充當符號自身的再現體，而且成為觀眾心中解釋項的來源。職場劇對服飾符號所關聯的不同群體進行描繪，折射其真實的生存狀態，并以此深度刻畫人物。

一是角色刻畫。職場劇的核心是職業性。服裝作為高度視覺化的符號，不僅是劇中人物展現職業性的范式，而且是其職業指向的表層符碼。在《理想之城》中，蘇筱的職業特性使其長時間在工地作業，雙肩包、沖鋒衣、運動褲均是其在劇中的服飾扮相。與常年端坐于寫字樓的職業相比，蘇筱的扮相或許稍顯土氣，但這抹土氣背后，卻將一個常年往返工地的造價師形象躍然于熒屏。《暴風眼》聚焦當代都市的商業間諜問題。身為國安人員的安靜與馬尚，在劇中多數時間身著西服，妝容也多顯干凈利落。簡潔的服飾扮相不僅與其高科技和都市背景的特點相符，而且給予觀眾一種嚴肅感和界定國安問題的嚴重性。軍事題材電視劇《和平之舟》中的張渡航、《你好火焰藍》中的霍言分別身著標志性的海軍軍服、消防員服，讓觀眾對他們的職業一目了然。

二是隱喻的群體。職場劇多以都市為載體，意在展示不同群體都市生活中的浮沉。因此，職場劇的服飾設計不應脫離城市化生活的框架。職場劇以一類群體的服飾為符號載體，表達不同職場工作者的職業精神與價值觀塑造過程，映射快速發展的城市化生活中不同背景、階級與觀念的群體意識碰撞，進而投射所講述人物背后的群體縮影。《安家》中的房似錦以超短發、西服配合高跟鞋的穿著構建了一個都市女強人的形象。“處理工作雷厲風行、對待人際關系刻板強勢的職場‘女強人’，是被遮蔽和削去了女性特征，作為都市文化符號而出現的一類人物形象。”④“女強人”是如今眾多都市劇競相表現的符號。它隨女性意識覺醒而來，并成為渴望擺脫男權依附的女性形象鏡像。她們多受過良好的教育，認同通過奮斗提升收入與改變階級的理念。同時，她們在與親人朋友的交往中往往一絲不茍。值得一提的是，無論是《都挺好》中的蘇明玉、《歡樂頌》中的安迪，還是《安家》中的房似錦，原生家庭都在她們的“女強人”的性格養成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由于母親的重男輕女，房似錦從小就被迫走向獨立。來到城市的她沒有物質符號的堆積，只能企圖以鐵腕手段打通前進的道路。這與當代現實中漂泊的年輕人形成映射。而后期劇情中的房似錦蛻掉冰冷的外殼，逐漸回歸家庭。這樣的劇情設置對觀眾重塑價值觀念具有導向意義。

三、多元的場域敘事：職場劇的空間符號塑造

自誕生起，職場劇就多集中于醫療、刑偵、律政等行業，如《急診室故事》 《重案六組》等。這些行業具有鮮明的工作場所，觀眾在空間符號中感受行業特征，并迅速識別其人物的職業身份。空間的展示方式包括有形與無形兩種。有形是空間的物理意義，即故事發生的場所，如嘈雜的房間、忙亂的辦公室等。現代職場劇的發生環境多位于寫字樓。這類建筑一般地處繁華的商業中心。在這類場所中，導演能夠通過場景布置和專業器械的展示，還原物理意義上的職場空間。無形則是較為隱形的社會空間，如人際關系、交際范圍、工作上的遠近親疏等。“為了理解人們之間的錯綜往來，或是解釋一個實踐，又或是某種社會現象，那么僅僅關注人們說了什么，僅僅關注所發生的事情是遠遠不夠的。這里真正必要的是對這些互動、事務和所發生事件之中所蘊含的社會空間進行考察。”⑤通過對社會空間的塑造，劇中人物在職場場域的位置得以復原，使觀眾對其境遇了解得更為深入，進而推動敘事的合理發展。在不同空間符號的引導下，在有形和無形的雙軌機制作用下，職場空間的意義在不同維度上依次展開，為劇情提供敘事動力的同時，也給予觀眾更豐富的觀看體驗。

一是職場空間。職場劇的多數故事發生于崗位之上。如何塑造專業的崗位空間，間接指向職場劇的現實還原程度。《暴風眼》通過多種符號的運用，對國安人員的工作環境進行復刻。監聽器、高精度攝像頭，甚至是填滿監控設備的警務用車，種類繁多的專業用具勾勒出國安人員破獲技術竊取案件時的高度專業性。《平凡的榮耀》劇組以高額的價格在上海星薈中心租賃了一整層空間，從無到有地搭建實景辦公區。更難能可貴的是，該劇放棄了光鮮亮麗的職場環境，還原了一個平凡而忙碌的辦公區。格子間辦公桌、無處安放的文件夾、公共墻壁上的宣傳標語，均對“平凡”主題進行回應。《和平之舟》以中國海軍的“和平方舟”號醫療船為母題，實景搭建了一艘醫療救援船，通過發生于船上的各種醫療任務，建構出富有高度專業性與責任感的中國海軍軍醫形象。職場劇通過空間符號的建構與解構，允許創作者對現實中不同職業的工作環境進行搭建。在這種高度視覺化的符號解碼作用下，觀眾得到沉浸式的體驗。

二是社會空間。職場中的工作者并不完全處于封閉的空間，他們或多或少要依附于不同的社會群體之中，與空間的內部與外部天然地存在著關聯⑥，彰顯其職業性與社會性的聚合面。《理想之城》中的蘇筱身處講究人情世故的建筑行業之中，各種賄賂送禮的違法行為司空見慣。當她推行的“全面預算管理方案”卓有成效時，害怕被踢出承包名單的包工頭紛紛向她塞錢。當上司陳思民發覺蘇筱對其構成威脅時，他便著手打造孤立蘇筱的職場環境，致使同事與蘇筱處處作對。蘇筱所處的社會空間讓她的理想與堅持在大環境中顯得尤為可貴，更易引發觀眾的強烈共鳴。《決勝法庭》中，檢察官們身處威嚴縝密的法庭，識別控辯雙方律師話語的真假是他們的職責，而不同案件所引起的社會沖擊則要求他們對每個案件都謹慎對待。圍繞法庭內外，控、辯、審三方展開復雜激烈的交鋒，在正義必勝的價值觀照耀下，揭示案件所蘊含的隱情與人性陰暗。正是在一輪輪的唇槍舌劍中，社會空間的復雜性得以展現，深化了職場劇的內涵。

四、升華的兩性關系：職場劇的情感符號內核

在快節奏的都市生活步伐中，職場將個體與社會耦合至一起，對個體施加至關重要的影響。而加班、996等問題無形中消解了個體與職場關系的界定，使得職場生活與個人生活的關聯愈發緊密。如何平衡個體與職場的關系日益成為職場劇著重探討的問題。職場劇作為反映現實生活的一種體裁，不能僅展示孤立的職場切面，而且要以此為基礎，對職場中不同個體的情感領悟與宣泄進行透視。情感始終是影視劇中的重要議題，圍繞情感所展開的交鋒也深深影響著職場劇的口碑。而兩性情感作為現代都市男女情感中的重要一環，自然成為現實題材的職場劇繞不開的話題。由此，職場劇不僅要書寫社會群體在不同職業領域的奮斗歷程，而且要對情感有所展示。蘇珊·朗格曾寫道：“藝術就是將人類情感呈現出來供人欣賞，把人類情感轉變為可見或可聽的形式的一種符號。”⑦職場劇作為都市類型劇的一種，在表現職業主題的同時，通過合理的情感符號表露，使其社會意義得以彰顯，也深化了觀眾的情感共鳴。但值得注意的是，職場劇中情感的表現不應喧賓奪主，職業性仍是職場劇的內核。時下的部分國產職場劇常將專業的幌子高高舉起，講述的故事仍是流于俗套的都市愛情戲碼。這類職場劇把職業簡單地符號化，將職業作為人物表層的面具，講述一個即便剝離職業屬性也能演繹的愛情故事。這不僅暴露出少數編劇對職業想象的匱乏，而且容易成為職場劇的頑疾。

正確的情感表達對職場中兩性關系的構建尤為重要。首先，要讓情感與職場有機結合。職場劇的敘事成因是職業，劇中的愛情故事要與專業保持較為深入的契合。《理想之城》中的蘇筱與夏明相識于針鋒相對之時。“造價表的干凈就是工程的干凈”，職業理念的分歧讓二人對彼此留有印象。在之后經歷的多次合作中，無論競標成敗，二人在攜手過程中展示出的情感與能力都逐步拉近彼此的距離。這并非一味地在情愛之中打滾，而是將過程循序漸進地立足于現實，用職業二字作針線貫穿始終。其次，感情要保持克制。現實生活中的愛情雖不乏轟轟烈烈者，但多數人卻脫離不了平凡。在鋼筋水泥搭建的都市叢林中，快節奏的生活并不允許感情成為職場劇的矛盾引爆點。《你是我的城池營壘》中，邢克壘與米佧的職業分屬特警與醫生。通過一次次職業上的接觸，二人由開始的勢同水火過渡至相互了解。在之后的支援災區事件中，米佧開始懂得邢克壘身為公安的大義凜然，邢克壘也了解了米佧身為醫生的醫者仁心，并愈發明白對方肩負的職業使命。正是通過數次職業上的交織，二人的情感才得以升溫，并通過一幕幕情感的流露，詮釋了職業背景下的愛情觀念。最后，感情觀要對職業精神進行回應。《暴風眼》講述的主要人物相戀于高中，二人卻在一次變故中彼此分離。十年后，在職場重新相遇的他們因為擁有共同的信念與理想，依然被彼此深深吸引。由此，始于顏值的小情小愛最終升華至家國情懷的大愛，其中飽含對國家安全的重視與責任。

五、結語

作為都市類型劇的一種，職場劇以為觀眾展演專業性為己任，內容涉及主題、服飾、空間、情感多個方面。職場劇通過形式多樣的符號，展現不同職場中的群體生存現狀與社會問題。當代職場不僅是都市人賴以謀生的場域，而且已成為都市生活中界定身份的符號標簽。職場劇通過對一個個專業職場的展現，給予不同職業群體以慰藉。但值得警惕的是，部分職場劇仍存在專業性不強、人物設置懸浮、感情戲喧賓奪主等問題，致使受眾對國產職場劇心存芥蒂。影視創作者應腳踏實地地進行采風創作，同時吸取優秀職場劇的創作經驗，創作出更多精品佳作。

注釋：

①趙星植.論皮爾斯符號學中的傳播學思想[J].國際新聞界,2017(06):90.

②庹繼光.國產職業劇的困境與進路解析[J].中國電視,2019(02):78.

③[加拿大]歐文·戈夫曼.聚集現象的結構[M].東京:誠信書房,1980:108.

④郭纓.職場映射女性顯影城市鏡像——從《安家》的文化觀察談起[J].中國電視,2020(07):106.

⑤[英]邁克爾·格倫菲爾.布迪厄：關鍵概念[M].林云柯 譯.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8:83.

⑥趙紅勛,張卓.微信朋友圈的空間敘事探析[J].編輯之友,2018(06):40.

⑦[美]蘇珊·朗格.情感與形式[M].劉大基,傅志強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