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玲琳 嚴名揚
在以傳統哲理為背景的漢語言表達中,一般性的中醫術語“太陽中風表虛證”所指稱的事態認知形式性實體[1,2]不是關于宇宙物理或是天文學的太陽風暴、耀斑等自然活動、現象的話語表述對象;也不存在對應的所謂“月亮微雨里實證”的氣象描述和中醫敘述。對于“太陽中風表虛證”的語詞表達而言,它具有其內在的意義;特別是為其設計一套話語體系,或者是放置于具體語境,或者就此給予其某種意義而約定俗成之后。
中醫術語詞語表達形式在現代常識與傳統哲理之間存在的差異,以及兩者語詞所表達內容與現代自然科學認識的區別,在中醫術語的語詞表達和傳統哲理的現代性話語敘述的矛盾中呈現出來。該矛盾主要涉及2個層級的問題:①中醫學如何在傳統哲理中完成術語的語詞意義給予;即解決諸如“在中醫學范疇里,為什么前文的‘月亮’對應不了‘太陽’”之類的問題。②傳統哲理下的中醫學如何完成現代性的語詞表達;即處理諸如“此‘太陽’為何不是彼‘太陽’”之類的問題。
以上這種關于中醫術語表達的一般性例子,使以中醫藥理論為載體的傳統哲理和現代性的常識產生了認知表達上的沖突;即傳統哲理的詞語表達與現代性的語言表達的矛盾被展現了出來。由此,探討中醫術語指稱的事態考察,以及這種語詞處理方式所表達的現代性就成為課題。
傳統哲理要求現代性并不是一個偽命題,而是傳統哲理在不同時期下兼容并受、融會貫通地解決所處時代面臨的現實問題的過程。這種現實的時代性要求在歷史的時序里,經歷過先秦的諸子爭鳴、秦漢的儒道融合[3]、魏晉的佛學歸化[4,5]、宋明理學的涌現[6]、以及近現代的西學東漸[7,8]等。
辯證唯物主義認為:事物的運動發展是永恒的。傳統哲理的內容表達在不同歷史時期具有不同的時代特點和語詞形式,即作為族群文化的主體完成所處時代的現代性轉向。在此,導致傳統哲理存在合法性危機的端倪逐步顯現出來——即傳統哲理面對可能喪失文化主體地位時,對族群自主性的警覺[9,10]。傳統哲理的危機在時間序列中可明顯地展示出來,尤其梳理近300年的東西文化交流史時[3,5-7,11]。在此,并不是要去研究這段歷史;而是去了解這場文化危機的背景。
結合內因與外因的辯證關系,對族群的認同和歸屬感驅使著對現代性傳統哲理的呼喚,一種自內而外的保持族群自主性的現代性轉向被要求。現代性轉向是在內因驅使下自我更新的、主動的行為,并在整個行動過程中維持著族群文化與傳統哲理的主體地位。而導致主體消亡的“改造”對于主體和改造本身都是缺乏意義的;那其實是在更廣闊的領域中,以彼范疇體系替代此范疇體系,并在彼范疇內樹立新的對象和實體;然而,傳統哲理還是以文化載體的形式存在于原范疇之中,并在現實中表現出新的內容和時代要求。面對現實危機的機遇和挑戰,時代要求應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而改變;如十九大報告指出,中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求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12]。
自然語言作為意識中抽象概念的思想表達,每個具有納入對象的抽象概念就是一個關于體驗內容表達的語詞集合[13]。事件是體驗質料層次的初始內容,它是針對特定的客體對象而言的;并由諸對象的配置構成基本事態。具體事件的考察常常是指該事件所對應的事態,事態是對事件本身某種意義的賦予。對事件構成元素的語詞集合給予某種意義的過程中,使得語詞集合內的元素間產生關系;這種語言轉向的關系所涉及的內容和形式,可以在規范的映射下形成函數關系而形成具有科學精神的現代性事態考察;并且在邏輯合理、客觀存在的事態考察中確立為事實。
2.1 現代性的語言轉向如果認為近現代的社會、文化、政治變革是現代性的歷史實踐;那么新文化運動以來,造就的現代漢語則已經處于現代性的語言轉向之中。為表述的明確性,不得不將連續的漢語詞轉向進行階段性地劃分為現代漢語的白話文和古漢語的文言文,并刻意地使它們對立起來。
如果要為預設的,站在面對傳統哲理或中醫藥理論的位置上,那么就得面臨這種境況——人們將要在語言中表述的思想、意識、推理等不是此語言體系所賴以建立的方法論形式。抑或是站在某個西方哲學的方法論體系上或是科學研究中,對于中國傳統哲理的言語轉化,在歷史的訣別運動后,使用、嫁接、假釋等現代技術性手段處理后,仍需形成真正獨立的學科內容。但在否定自身文字語言合法性的前提下,難以去構建、肯定族群文化的主體性和獨立性。前者,無法穿越于完全的古文化環境中;后者,至少不得不使用尚是漢字的漢語言來進行話語意義的表達,并確立此話題。
當一門學科的語言表達形式和話語述說內容在語詞的意義給予途徑中出現中斷、模糊時,語言轉向的現代性任務就沒有結束——無論西體中用還是中體西用都面臨著同樣的局面。任何借鑒為近現代漢語——新文化運動背景的西方哲學、語言學,在翻譯、詮釋的過程中已經經歷了對其自身內容在原語言中意義給予形式的“過濾”。對哲學論著的翻譯、詮釋本就是開創性的工作,這種原創成果的展示發揮著解惑答疑的技術貢獻者作用。
2.2 中醫術語考察的現代性在現代漢語表達下,古漢語承載的傳統哲理的現代性述說具有無限的邏輯可能,但事實的存在邏輯必須是基于自然世界的實際情況和感官可以知覺的方式。現代性轉向是一個針對現實問題解決方案和探索策略永遠在路上的過程。如果試圖通過術語語詞指稱的事態角度對傳統哲理進行現代漢語下的詮釋和衍化[14];那么對事態在語詞表達中意義給予的途徑就必須經歷語言轉向,以解決、構建諸如“太陽中風表虛證”“培土生金”等復雜事態語詞表述的意義給予的現代性體系。
這里所呈現的沖突不是專業術語與一般語詞間的意義差異;而是在更深層次中關于現代性漢語言話語體系的建立基礎的討論。確定的自然語言所表達的語詞內容應該具有確定的表達意義,尤其是對事態所指事實構建的認知形式應具有明晰性和確定性。正如“太陽中風表虛證”不是關于太陽風暴等宇宙物理現象的表述,而是對人體在外感病等因素下出現的一系列病理癥狀體征在傳統認知體系下某種映射后的漢語詞表達;“培土生金”不是在自然科學的物質守恒定律下的一個偽命題,而是對事態考察中“五行”之土和金“母子”關系的某種意義給予。這些經典學識術語表達的現代性聚焦于對術語所關聯事態序列性的形式表征,指稱客觀存在的事實。那這些被認定的客觀事實是如何被確立的呢?
事實的客觀性限制于事態語詞表達形式的合法性;語詞的表達作為一種事實意義的實現,可以在精心設計的目標語言中完整留置。表達形式在普遍的事態考察中具有一般性,并以此一般性成為客觀存在的事實。漢語詞表達形式考察的現代性不是要求語詞表述去追求繁體字、金文等文字載體的意義給予路徑的回歸和呼喚文言文表述、傳統哲理的復辟;也不是利用現代科技、認識觀等方式對語詞表達式進行依葫蘆畫瓢式地徹底改造[15];而是面對現實世界中漢語詞表達的內容和形式合法性的理性構建。中醫術語在意義給予的映射中以語詞表達的序列性形式被抽象成客體,并以漢字詞本身具有的意指形式為根基服務整個傳統哲理體系,并在中醫藥學中持續地實踐著。
中醫術語的事態考察必須肯定這樣的事實:邏輯事態證明的是實際存在的事態,而不是可能事態。如上論述,將考察中醫術語的事態形式作為基本事態,是邏輯上實際的存在事態。并且,一個事實以某種邏輯形式為出發點的事態描述,可用一個命題符號來表示。有序的指向性在意識表達中具有普遍性,事態被把握與考察的方向性以有序的形式構成了客體;以事態方向性秩序的形式為客體的考察方式表示命題符號,這種命題符合歸納為各個漢字。正如在基本事態的映射上,具有象形、會意、指事、形聲等語言屬性的漢字在《爾雅》《說文解字》等傳統學識的基礎性著作中早已被設定為各個具體的命題——中醫術語正是基于此在的漢語言表達中。
在默認的現代漢語語境中,正懸置處于一種“形而上”的境況——一種擱置漢字象形、指事、會意的形式屬性。這種“擱置”在新文化運動中意圖清除文字意指形式后面的傳統哲理;而漢字意指形式的哲理、認知表達的根基性在族群本體語言中無法消除。當“漢語詞的根基性意指形式”與“現代漢語表達形式”存在沖突,或者是難以調和而期待解決的問題時。服務于族群主體的現代性語言表達必然要求語詞表達形式的簡便準確性;同時,就主體族群而言,在具體學科的術語表達中,漢語言表達的語詞必然建立和遵循自身普遍性的秩序。
3.1 話語內容的表達形式就話語表達的語詞內容而言,意義的確定性表達必須是詞素在特定的秩序下呈現。特定秩序存在確定的表達式。無論話語表述的是句子、詩詞、文章、報告、典籍等,這些能夠通過視覺的(如書籍、圖像、手勢)、聽覺的(如音頻材料)、觸覺的(如盲文)等人類感知方式獲得體驗內容的途徑;在把握、認知使體驗內容成為話語表述的一部分的過程中,必然是通過確定類型的表達形式而被處理的。
當對具體的話語表達進行相關論域的反思后,對具體話語的評價、描述被表達為“氣勢磅礴”“意氣風發”“風清氣正”“主次不分,邏輯不通,氣行不暢”等。甚至于,為此設計一套語言,譬如對語詞表達的話語內容進行諸如:氣滯、氣郁、氣虛、氣脫、陰陽(氣)不調、肝(氣)郁脾(氣)濕等“氣一元論”理論相關的評價、判斷和描述。這種話語內容表達形式性對象所依存的載體可以是語詞記錄的文本,也可以是人體生命活動、自然現象、人文倫理呈現的事態——價值秩序[16],還可以是社會組織、實踐活動的事態——社會秩序[17,18];但這種基于事態的秩序性形式考察不是惟一性地依附于其中之一的,而是一個獨立的領域,并可因對象化而成為客體[14,19]。
同時,需要關注從事態的語詞表達本身出發展示出來的思緒圖景。通過中醫藥術語話語命題的事態考察,力圖清除中醫藥語言命題的邏輯分析中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并且,漢語詞的現代性話語表達有多少區別于“以字代句”“子乎者爾”的古漢語,尤其是如“石鼓文”(籀文)[20]等象形、指事字為代表的漢語詞的發展歷史階段對現代漢語詞表達式的現實影響。這些都使得傳統哲理現代性和語言轉向的形式考察具有面對矛盾解決的實用價值。
3.2 中醫術語表達的形式當回到篇頭所反映的2個問題,對“太陽中風表虛證”的現代性述說就不得不先進行說文解字般地咬文嚼字;并以此術語的現代性解說不可避免地映射出整個中醫藥理論體系的輪廓[21]。
首先,“太陽中風表虛證”是一個基于確定病證事態關于漢語詞的語言命題。根據秩序性事態把握與意義給予的基本特征,中醫術語是對具體臨診復雜事態的把握,并在傳統哲理為原信念的意義給予中確立為具體的命題,語詞表達為各個術語。“太陽中風表虛證”是對臨床癥候群在中醫診治(思辨)后對于病證事態基于傳統哲理認知的事態性的本質認識,而進行的漢語詞的話語表達[22]。
其次,“太陽中風表虛證”的太陽是中醫理論六經辨證中的對陰陽理論的應用實踐,在程度上對應于少陽、陽明,再于屬性上對應于太陰、厥陰、少陰。這種在傳統哲理中的話語表達所傳遞的語詞內容是在原信念中的意義。相比太陽病證的定位,中風則是對病因的判斷,即外感風邪;而表虛(證)則是基于八綱辨證等體系對病性進行的判斷和評價。
再次,《傷寒雜病論》條文多以“太陽之為病”類為開頭;在傳統哲理中,中醫辨證認知的“太陽”早已被預設,且作為實體而存在。為論證此實體的合法性,對此實體形式的把握、分析就是對其意識活動的形式追溯。這種具有秩序性形式特點的認知體系,使得對相關術語的深究必須回歸于自身的哲理之中,并在語言轉向的邏輯分析中延伸、映射出中醫理論,回溯至整個傳統哲理體系。
最后,如果把指稱恒心天體的太陽作為考察的客體,那么同樣可對其考察事態處理使用傳統哲理的認知方式而被把握——一個在具體語境中就表現出關于宇宙物理的太陽風暴現象的實在性描述。“太陽中風表虛證”的語詞就成為對太陽風暴、耀斑等進行語詞指稱的話語表達,并具有自在的意義,且這是發生于物理學考察范疇里的。這里就在語詞表達的另一個角度試圖統攝實物與實體的共性——語詞指稱中物理對象和抽象對象間的關系。
如果要糅合兩“太陽”之間的差異性,那么就需要在一個更基礎的角度處理事態性實體與自然性實物在語言表達式中的關系;而不是使用修辭的、情感的語言學方法——如將“月亮微雨里實證”映射為“厥陰水飲里實證”或“太陰虛寒濕化證”[23]。
基于歷史唯物論,文明沖突的融合與解決在綿延不斷的華夏文明中于不同歷史時期多次完成了現代性轉向,并豐富了文化內涵。主體文化的自信來源于對秩序性形式的關注和進步思想的追求[24]。中醫藥相關術語事態考察的現代性在漢語詞的歷史變遷中表現出不同的階段屬性和學科內容。如語言轉向發生于甲骨文→金文→小篆→隸書→……→簡體漢字的演變,必然存在對應語詞表達話語形式的不同,而其中必然蘊含傳統哲理和中醫術語在所處歷史變革的現代性和語言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