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外一篇）

周長好

立冬那天，恰逢周六。我給千里之外老家的父母打電話，問問他們身體狀況及家里情況。

父親說我網購的茶葉他已經收到，然后就是那些每次電話里都重復的老套話，我們身體很好、家里一切都好，你不要牽掛；你自己注意身體、安心工作就好。母親顯得特別興奮，剛接過電話就忙不迭樂呵呵地說，孫子昨天回家看望他們了，他上班第一個月剛發工資就買了純奶、餅干等物品來看爺爺奶奶了……母親還問了這邊鄂爾多斯的天氣情況、我下次回家的時間以及讓我安心工作的一些話，自始至終都很開心。

掛斷電話，我也感覺如沐春風般輕松愉悅。因為兒子用他第一個月的工資也給我買了件衣服。同時，兒子給他外公外婆、媽媽、妹妹或多或少都買了些禮物。

禮物不在花錢多少、事情不在大小，現在的孩子能有這份善心和孝行就很難得了！視頻聊天時，妻子樂樂呵呵不無驕傲地說。

是是是，誰說不是呢。主要是當媽媽的教導有方！我不無夸張地附和著妻子。那是當然了，我養的兒子隨我，我很自豪！妻子又故意加重語氣顯擺了一番。看到平時一貫莊重安靜現在卻得意洋洋幾乎喜形于色的妻子，我在由衷高興的同時，也想起了自己。

1993年分到礦上剛上班我第一個月工資好像發了120幾元錢。激動興奮的我，當天就在我們大屯煤電公司的一家“德州扒雞”店里買了只扒雞，送給了住在我家后院的爺爺奶奶。當時爺爺奶奶高興得合不攏嘴，逢人便夸、遇人就講；那種熟悉的，仿佛艷陽高照、清風和煦般和睦溫馨的家庭氛圍，讓我感到特別的開心！因為從我們小時候起，家里有了啥稀罕東西都要給爺爺奶奶送去一些；即便是家里偶爾改善生活炒頓葷菜，父母也會先盛上一碗讓我們給爺爺奶奶送過去。身在其中、耳濡目染，這種淳樸善良的“家風”不知不覺間在兒時我們的心里已經扎根發芽，成了自然而然的習慣。

婚后，我和妻子住在離老家近30公里之外的煤礦上。偶爾雙休日回家看看時，我們都會盡心盡力、多多少少給爺爺奶奶買點水果、點心、牛奶之類的物品，給父母買點蔬菜、肉類食品。盡管長輩們每次都埋怨我們，家里啥都不缺，回自己家就不要花錢買東西了；但是，空著手回家白吃白喝的話，我們還是接受不了。無論如何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爺爺奶奶每次見到我們都特別開心，樂呵呵地拿瓜子、花生、糕點等“最好”的東西給我們。在我們家，這樣的情形一直延續了很多年；兒子和女兒就是在這樣四世同堂、普普通通又和睦溫暖的環境里出生和成長的。

2013年奶奶去世那一年前后，奶奶起初因腦血栓而導致半身不遂、行動不方便；我們因工作和交通不便等原因，仍然只能在雙休時間回老家看看。奶奶出生在城里大戶人家，一直都特別愛干凈；細心的妻子幾乎每次回去都會打水給奶奶洗臉、燒開水給奶奶洗腳。即使到后來，奶奶又摔斷了胯骨臥床不起，每次回家后妻子仍堅持給奶奶用熱毛巾擦手、擦臉，陪爺爺奶奶聊天。奶奶見到我們依然笑容滿面、樂樂呵呵地拉著孫媳婦的手噓寒問暖、說笑家常。回想起來，慈祥的笑容是奶奶留給我們唯一的也是永遠的印象；從始至終，就沒見過奶奶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的表情！

妻子從小就沒見到過自己因病去世很早的奶奶，潛意識里一直羨慕別人家的奶奶；從我們戀愛時回家見到我爺爺奶奶那一刻起，她就覺得和爺爺奶奶特別親。所以說每次自覺自愿地給奶奶洗臉洗腳，都不會覺得奶奶臟，哪怕一絲一毫都沒有。她總覺得和奶奶親都親不過來呢。這些，也是妻子一直讓我特別感動的地方。所以說彼此尊重、善待對方家人，是維系婚姻最長久、最牢靠的基礎。將心比心，自然會贏得對方對自己親人的好。特別是男人，在婚姻中更要寬容大度、擔當負責、更多地付出一些……

立冬了，鄂爾多斯早就進入了真正的冬天。但我心里卻有著春天般陽光普照的感覺！背靠暖意融融的家，足以抵擋嚴冬的寒冷……

——選自2020年12月8日《中國煤炭報》

橙色

開往縣城的大客車行駛在新鋪設的寬闊又平整的公路上，兩旁及中間隔離帶，路植繁茂、滿眼蔥綠，初夏的風撲面而來，感覺特別舒暢。

一點橙色出現在車的右前方，在綠色中格外醒目。距離漸近，那抹象征警戒的橙色在有節奏地緩慢移動。我用眼睛努力搜索著、探尋著，心直跳！近些，近些，再近些，那已然蒼老的側影是如此熟悉——正是我的父親。父親穿著橙色馬甲正在左右揮動手中的掃帚節奏均勻地清掃路面。客車急速駛過的瞬間，我側轉過頭、揚起手，父親在低頭專注干活，沒有看到。他被太陽曬得黑紅的臉龐、濃密的皺紋和花白的鬢角，頃刻在我眼前定格、拉長又模糊。車子快速前進，遠離了父親和旁邊的我們的村莊，我的心卻在隱隱作痛。

父親在煤礦退休已6年有余。平日里，除了伺候年過九旬的我的爺爺之外，還要侍弄兩畝薄田及房前屋后的半畝菜地；另外，又承包了村旁新馬路的一段衛生清理工作。每天辛苦勞作，幾乎沒有閑著的時候。

一個老高中生，干了一輩子煤礦，沒提個一官半職的，真是可惜了！況且，他還喜好讀書，寫得一手好字兒……這些年，很多人都為父親惋惜。每每提起這些，父親總是笑呵呵地回說，自己讀了三天半的高中，也是三好兩歹，充其量就是個初中生。咱老百姓踏踏實實過日子，咱活得心安理得。

父親老實本分、不善言語，平日里喜歡寫寫毛筆字，左鄰右舍誰家里有了婚喪嫁娶的事，父親總是最先接到邀請，寫春聯、喜聯、喜帖、記賬等等都是他的活；他勤快、厚道，門聯總是提前寫好，賬上更是分毫不差，鄉鄰們都信任他。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父親經常在黃昏的時候坐在黑暗的老屋里拉二胡，吹笛子；或纏纏綿綿，或小橋流水，或清脆明朗。感覺父親的二胡和笛子的聲音特別的溫暖，讓我極有安全感！

下象棋應該是父親最大的愛好了。從我小時候起，父親就經常在晚飯后到大隊的衛生所去下棋，他和臨莊的李大爺是老棋友；如今，大半輩子過去了，那里還是父親最愛去的地方。下棋不急不惱、輸贏坦然，始終和顏悅色，是父親最大的特點；這一點，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

父親最恨的就是賭博！那次刻骨銘心的記憶，他曾經和我們說過多次。我爺爺年輕時好賭，在父親五六歲剛記事的一天，我爺爺凌晨起床到微山湖里去挖了一擔藕，下午又辛辛苦苦徒步挑回來的時候，卻在村頭讓人把藕“劫”了去！理由是還人家賭債！我奶奶領著父親去村口迎接爺爺，恰巧看到了這一幕。奶奶氣得歇斯底里、吵罵哭鬧，結果覺得丟了面子的爺爺失手用挖藕的扁木棍打在了奶奶頭上，即可鼓起了一個大疙瘩！眼前的那一幕。深深刺傷了父親幼年的心靈，他沖上前去對著債主又罵又咬……

父親是個心胸開闊、堅強大度的人，在2013年我奶奶去世后同親戚們聊天時，父親再次提起這段心酸往事，我第一次看到了他眼中有淚花閃動！成年之后，我也給自己的孩子不止一次鄭重強調、警示：無論身處何地、無論成敗得失，人生有兩件事絕對不能沾、不能碰，一是賭、二是毒；賭能使人傾家蕩產，毒品能讓人家破人亡！！！父親經歷這件事就像一抹刺眼的橙色一樣，早就在我內心深處扎下了根，絕對不能觸碰、不敢逾越！

中午時分，突然接到了父親的電話：“中午還回家吃飯不？你爺爺又想你們了。記住了，家里啥菜都有，回家啥也不要買！”

回去，俺們一會就到家了。掛斷手機的剎那，我心里潮潮熱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