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毓鋒
不知道每年農歷七月二十這天晚上登高望月的習俗從什么時候開始。但是,小時候,在家鄉,這么一個習俗卻引起了人們的興趣。
記得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登高望月已是三十九年前的事了。那次登高望月是媽媽提議的。家鄉每年農歷七月都是農忙時節,收玉米、種二造、脫玉米粒、曬玉米等等。在父母、祖母的影響下,我們都很勤勞,積極幫家里干了很多的農活。媽媽為了要我們姐弟仨好好完成脫玉米粒的任務,在七月十五中元節那晚,她就告訴我們,只要你們好好完成農活,到七月二十晚上,她帶我們上山登高望月。我們姐弟仨高興極了,盼呀盼、望呀望,總想盼到了七月二十,等待的過程,簡直是度日如年呀。在煎熬的這幾天里,曾祖母一直反對媽媽這個提議,因為曾祖母有她的理由,登高望月,如果看見月初出時像一個柚子是吉利的;如果像一個“洋火”(火柴)盒子,那是“棺材”,相當不吉利。我們姐弟仨登高望月的念頭就動搖起來了,做農務也沒有那么積極了。當時曾祖母是家里最高家政長官,有絕對的威望,也有濃厚的封建思想,很多事,爸爸、媽媽和祖母都遵隨她的意思。但是,這一次登高望月,媽媽已經答應過我們,況且望月也沒有曾祖母說得那么神秘了,加上當時曾祖母也八十多歲了,在家庭領導班子中,也應該退居二線了。有了爸爸和祖母暗中大力支持,媽媽決定帶著我們登高望月。
七月二十日一大早,全家人默契分工準備做桐葉玉米饃,以備登高中費力而補足能量。祖母負責挑選那些鮮嫩的糯玉米,一粒一粒地脫開;媽媽到野外尋找大桐葉;爸爸負責柴火;我們仨姐弟繼續被曾祖母教育后就拿祖母脫得的玉米粒去鄰居家推磨成玉米汁。中午,桐葉包的玉米饃已經入鍋蒸煮了,我們可以吃上了糖精配料的可口桐葉玉米饃。那一天,掛在正堂神臺前的掛鐘,時針、分針、秒針都被我埋怨,為什么走得這么慢呢,恨不得打開鐘門,把時針往前推走幾格。媽媽都早已準備了水、桐葉玉米饃、油筒等。為了晚上登高,爸爸也提前兩天翻山越嶺到姑爹家借來了一個三節電池的大頭手電筒,真是萬事俱備,只待出發。好不容易才等到下午五點,我們急忙吃了晚飯,準備出發。鄰居的堂哥堂妹知道后,也紛紛加入我們登高望月的行列。我們七個小孩和媽媽形成了一支龐大的望月隊伍向山上進發。
因為那座責任山的主人勤于砍柴,往山頂的路干凈、暢通,大家覺得一點都不費勁。肚子里面能量還很充足,帶在手里的桐葉玉米饃也不方便,在離山頂不遠的地方,我偷偷地把我的桐葉玉米饃丟在草叢里,被后面的家伙發現了,就告訴了媽媽,我被媽媽一頓嚴厲的批評,我登高望月的激情也被打折了,不過,到達山頂地后,我很快恢復了喜悅的心情。
山旮旯里面,七月二十這天,半夜才看得見月亮升起來。由于激動、興奮,我們都提前幾個小時來到山頂,天還亮著呢。群山環繞、山外有山、一覽眾山小、山高人為峰,讓我心胸頓時開闊起來。我想,第二天我一定要把山頂所見“吹”給山下的人聽。暮色降臨,突然看見斜對面的華公山頂上有手電筒、油筒的亮光,我們馬上點燃我們的油筒、打開手電筒,照射對方,以便讓對方知道我們也在這邊登高望月。聽到他們向我們發出“乎乎”叫聲,他們的燈光比我們亮得多,他們的人數比我們多得多。華公山比我們爬的這座無名山高得多,是全村最有名的山。后來,漸漸知道,華公山是遠近聞名的風水寶地。相傳,安葬在山上的先祖墳保佑后代,代代出官府。由于山高易冷,2008年我國南方嚴重的冰凍災害,聽說,華公山上的百年老樹被冰霜壓折了許多,如今,該山在我心目中仍然是那樣的巍峨險峻,猶如杜甫筆下的西嶺,堪比毛主席詩中的烏蒙,守護著家鄉世世代代平安無事。
在等待月亮升起的時間里,我們有點不耐煩了,媽媽也開始自己哼著歌,我們幾個小孩糊里糊涂地玩耍著自己的事。遠處的天邊連一絲亮光都還沒有出現,看來等月亮升起還有很長的時間。接下來,媽媽說她教我們唱《我是一個兵》這首歌。這才是那天晚上的重頭戲呢。教了幾遍,大家就會唱了,歌聲豪放雄亮,更引起了對面華公山上望月的“敵人”嫉妒不已。媽媽還告訴我們,《我是一個兵》這首歌是她小時候的同學唐奇甜在一次演出會上獨唱過的,印象很深刻,歌詞很長,那時候,唐奇甜的獨唱引來觀眾陣陣掌聲。恰好,那天晚上有一個鄰居名叫唐奇田的毛孩伙伴也跟著我們望月,我們幾個小孩都異口同聲地問,是這個唐奇田嗎?媽媽立刻糾正,不是的,那個唐奇甜現在是在中央工作了的。由于我們唱《我是一個兵》也很投入,不知不覺中,天邊出現了一道道白光,月亮終于升起來了。本來大家都想歡呼起來,但是,回想那幾天來,曾祖母所告訴的一切,我們個個都很謹慎觀月,誰都不敢冒昧說出月亮升起的模樣。正在這時,媽媽發言,就是一個月亮嘛,跟往常的月亮沒有什么兩樣的,大家別緊張!這時候,我們也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答案都和媽媽一樣。媽媽說,你們看的都是圓月,意味著人生都是大吉大利了,我們個個都說就是圓月嘛,同時也不相信曾祖母的話了。
雖然當時在場的人不再追問什么唐奇甜的事了,但是,從那時起在我幼小的心理和到后來長大了,我一直惦記著這個人和那首《我是一個兵》。
進入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次和同班一個叫唐榮勝的同學聊天,我提到我們唐家官位最大的有一個名叫唐奇甜的人,在中央工作,很了不起。對方直接反駁,有一個叫唐明昭的人官更大呢,在聯合國工作。具體情況如何,當時我們倆只是閑聊而已,但是,我仍然堅信,唐奇甜才是最大的官。
步入保安中學的時候,每天早上放早學后,學校都播放了幾首紅歌,其中《我是一個兵》是我第一次聽到播放的,歌聲不但豪放洪亮,而且很激昂、催人奮進。讓我又想起了唐奇甜這個人,有一個周末回家我問爸爸,他說,唐奇甜是在武漢大學當領導的。初中二年級后,我在班里面聽英語老師說,唐奇甜是中南民族學院(現在是中南民族大學)副院長,要到保安中學視察工作。隨后,我又問我的恩師唐奇黨老師,他自豪地告訴我,唐奇甜是他的堂哥,是中南民族學院常務副院長、副研究員。過后,我的同桌唐映是唐奇甜的侄子,他也如實地告訴了我。從那以后,我終于了解一切,很多外界知名人士一提到保安鄉,首先提到的是唐奇甜這個人,所以唐奇甜自然成為保安鄉的驕傲,他還曾經掛職河池地區行署副專員。1996年,保安中學校慶,學校還請唐奇甜為大門校名題詞,如今“保安中學”這幾個閃閃發光的字出自唐奇甜親手筆,激勵著后面一代代莘莘學子努力拼搏。
1993年,步入巴馬民族師范學校,剛開始的晚自習,學校安排90級的一位師兄進班級教我們唱歌,第一首恰是《我是一個兵》,我真的感覺到這歌聲不但激昂、催人奮進,而且歌聲回腸蕩氣......1996年中師畢業后報到的第二天,我馬上領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資,鐵飯碗正式開始。高興之余,我思索著,中師文憑,能混得下去嗎?去哪里讀大學呢?然后我去拜訪了我的小學恩師,他提議,既然我有上進心,就參加成人高考,圓大學夢。

1997年,我很有幸地聯系上了唐奇甜,他很贊同并支持我的想法,參加成人高考分數上線后,他給我寄來了中南民族學院脫產入學本科通知書。不過,根據當時的政策,學費很高,開學、放假來回車費、生活費等各種開支非常高,我一個月領到手252元的工資,還要扣除報刊、業務雜志等費用,遠遠支撐不起大學的開支。雖然爸爸媽媽極力支持我讀大學,我們家庭要出一個大學生,父母的心思我很領會,也很欣慰。但是,我思量許久,最后還是辜負了爸爸媽媽和唐奇甜院長的厚望。
登高望月和一首《我是一個兵》的歌,默默地鼓勵著我,2004年,我如愿以償地考入了廣西教育學院中文系本科,脫產學習深造。傷心的是,辛勞一輩子的爸爸,卻在2002年那個冬雪紛飛的日子,突然發病離開了人世。相信父親在另一個世間一定知道我已經讀大學了。
我讀大學了,母親非常高興。大學那幾年,每次放假回來,她都早早地帶著我那年幼無知的小孩在都安縣農行宿舍區大榕樹下等我,等待著這個不懂事的大孩子回來。2018年,病床上的媽媽,已經全身癱瘓,每每周末回來看媽媽,我用手機播放著《我是一個兵》給她聽,此時,我眼淚已經溢出了兩邊的眼角。
如今,慈母離開我已經兩年多了,斯人已去,不光是三十九年前的那次登高望月,以后四十九年甚至到九十九年,我還是清晰記得媽媽帶我登高望月和教給我的那一首歌。
——選自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