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譬喻中的設計方法論解讀

吳 翔 佘楊靳 李緒航 尹 毅*

一、“萬物莫不有規矩”

飛速發展的信息科技，為設計工作提供了更多的便利條件，好的設計不僅體現在外在形式，內在“關系”的處理也尤為重要：即人與物、人與環境以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善于掌握并恰當運用這些關系，才能更加輕松自如地創作出內容豐富、形式新穎的設計作品。

《韓非子》中以工藝進行譬喻講到規矩的重要性。“使中主守法術，拙匠守規矩尺寸，則萬不失矣”①講的是中等才能的人若能遵循法術，拙匠遵守規矩和尺度，就會萬無一失。法度和規矩不僅是治理國家所需審視的方面，更是我們在進行設計工作時所要進行揣度和學習的要求，即便是巧匠，若不遵守規矩也很難成功，拙匠只要按照規矩尺度造物就不容易出現錯誤。如果沒有全面、豐富的經驗，僅僅觀察鍛煉的火色，即使歐冶也不能斷定劍的利鈍；不遵循木工的“規矩”和制造器物的規范，就算是奚仲也很難做成一個車輪；如果君主放棄法度而憑主觀辦事，就算是堯也不能治理好一個國家。同樣，好的設計基礎可以為好的設計加分，但是沒有好的基礎就很難做出好的設計作品。

“巧匠目意中繩，然必（先）以規矩為度”②倪建林、張抒：《中國工藝文獻選編》，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第44頁。選自《韓非子·有度篇》，意為精巧的工匠用眼睛測度，可以和繩一樣平直，但必定是以規矩作標準。對此“規矩”理解有二：一是做圓工具的“規”和畫直線所用的“矩”，為前文所講設計中的“規矩”準則應務必遵守；二是規范之意，“韓非子從工藝藝人執度與社會管理者執法中看到了一致性，社會沒有法制就會亂，工匠再巧若不執度亦不能成一事。法度是兩者的根本和共同性所在”③李硯祖：《“目意中繩”:韓非子設計思想評述》，《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版）2009年第3期，第13-18頁。。此“規矩”是以遵守法律范圍內的規范行事。如果僅憑“感覺”進行設計的意匠，沒有一個合理的規矩標準，就有可能發生像燕王被衛人所蒙騙的事件。張道一先生在《設計道德——設計藝術思考之十八》中寫道：“所謂設計的原則，既是在藝術上的規范要求，也是對設計者行業的一種制約。”④張道一：《設計道德——設計藝術思考之十八》，《設計藝術》2003年第4期，第4-5頁。同時依據合理的設計準則，提高行業標準，也可大幅度減少商業欺詐事件的發生，有助于行業的平穩發展。

當然，遵守規矩并不意味死守教條主義，也不是只相信度量的規矩和法則，而忽略現實的重要性，這只會讓人“貽笑大方”。如：“鄭人有且置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妄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其度。’反歸取之。”講的是鄭人有一買履者，先在家中丈量好足長，但到賣履處發現忘帶量好的尺寸，便歸家取之，所以“鄭人”受到質問，為什么不直接用腳來試，寧愿相信量的尺寸，也不相信自己的腳。韓非子認為對于規矩的遵守還要視實際情況而定，既不是死守教條規矩，也不是憑空想象，而是需要設計工作者在遵守規矩的基礎上，同時以擁有豐富的經驗作為前提，進行設計構思與實踐。

這幾則故事強調了規矩尺度的重要性，同時也用反例來提醒人們死守教條規矩、思想僵化何嘗不是一個笑話。尺度和法則是衡量事物的基礎，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幫我們判斷事情的合理性和可行性。在韓非子看來，在一定程度上規矩和法度決定著事情的成敗，任何事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規矩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被認為是規律。規律是事物不斷發展的必然總結，在設計中依照規律能在一定的限度內方便解決設計問題，同時也要保持突破之心，為新問題的解決提供保障。

倪建林、張抒：《中國工藝文獻選編》，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第44頁。

在設計過程中，我們要學會靈活變通，遵循規矩法則會讓我們的設計實踐變得事半功倍，但只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隨機應變，才有助于呈現出更加成功的設計作品。在設計的范疇內，對于出現的設計問題，我們要學會解決問題，通過調研、讀書尋找設計痛點，運用專業的設計知識來解決問題。

二、“功用置上，巧加裝飾”

現代社會，各類設計層出不窮，或墨守成規，或天馬行空，水平參差不齊，好的作品是在一定的基礎限度內進行合理的發揮和有意義的創新，不僅要考慮表面形式是否容易被大眾接受，其功能性和實用性更是值得我們深思的重要方面。李硯祖在《韓非子工藝思想評述》中講道：“文與質是一對矛盾體，又是一個統一體。……技術是一個創造過程，材料是組成實用功能結構和形式美結構的物質要素。”①李硯祖：《韓非子工藝思想評述》，《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版）1986年第3期，第19-27頁。技術進步不斷促進創新設計的發展，材料是設計堅實的物質保障，對美的追求是設計緊跟時代變化的選擇。

韓非子非常看重“功用”，認為只具有審美價值而無功能性的器物皆是無意義的。“玉卮無當，不如瓦器。”價值千金的玉杯，沒有底，不能盛酒，而不值錢的陶器如果不漏，就可以用來盛酒。所造之物，把實用性置于審美之上，否則再漂亮珍貴之物，沒有實際的用途，也就很難展現出它的價值。我們在進行設計工作時，所考慮的首先是作品所產生的意義，是具有某些實用功能，還是能帶給觀者某些精神上的思考。其次是對其裝飾的考量。仔細斟酌，裝飾是為了使我們的作品錦上添花，而不是喧賓奪主。只有主次分明，適當取舍，才能使功用大于形式。

設計要追根溯源，追尋其內容最原本的樣子，要注重內在，舍棄浮于表面的形式，主次分明，切忌舍本逐末，否則只會喧賓奪主，不盡如人意。《韓非子》中有兩則故事很好地證明了這一觀點的重要性。一則為：“昔秦伯嫁其女于晉公子，令晉為之飾裝，從文衣之媵七十人。至晉，晉人愛其妾而賤公女。”②倪建林、張抒：《中國工藝文獻選編》，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第47頁。講的是秦國的君主把女兒嫁給晉國公子，讓晉國為其準備華麗的裝扮和飾品，跟著陪嫁去的婢女衣著華麗有七十人，晉人愛妾而不喜公女，是因為對妾的裝飾遠大于秦伯之女，使主次顛倒，由此可以看出，秦伯“善嫁妾而不善嫁女”。二則為：“楚人有賣其珠于鄭者，為木蘭之柜，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翡翠，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③倪建林、張抒：《中國工藝文獻選編》，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第47頁。楚人將裝珠之櫝裝飾得如此華麗，鄭人將此櫝買走而還其珠，此可謂“善賣櫝”。由此可以看出，無論是“嫁女”還是“賣珠”，皆因對“配角”裝飾過于華麗，以至于主次難分，沒有恰當地運用裝飾，反而被裝飾所害，忘卻了真實的價值。同理，在進行設計工作時，真正的“巧”設計，首先是體現在實用功能上，而非一些虛無的裝飾與噱頭，美觀固然是加分項，但并不是首位。以功用為主，巧借材料對象本身的優勢，在其本質之上進行意匠，將其升華，使得作品錦上添花，但核心始終是在保持設計作品本身的實用性、功用性的基礎上進行外觀裝飾的拓展和作用的衍生。創造出的作品比其本身更有價值、更加實用、更加適用，才可謂之“巧”。

“巧”不但有功用巧，也可以有純觀賞之用的形式巧，如：“客有為周君畫莢者，三年而成。君觀之，與髹莢者同狀。周君大怒。畫莢者曰：‘筑十版之墻，鑿八尺之牖，而以日始出時加之其上而觀。’周君為之，望見其狀，盡成龍蛇禽獸車馬，萬物之狀備具。周君大悅。此莢之功非不微難也，然其用與素髹莢同。”④倪建林、張抒：《中國工藝文獻選編》，山東教育出版社，2012，第50-51頁。三年刻成的畫莢表面看來與素莢無異，但在筑好墻、鑿出牖后，借助日光便可觀其龍蛇禽獸車馬、萬物皆有的內容。對此有兩種看法，如果這是一個有實用功能的作品，無疑是將其功用拋諸腦后，這并不是巧，而是將工藝凌駕于造物者之上，造物者成為工藝的奴隸，并且給使用者帶來了麻煩。但其本身是作觀賞打趣之用，無可厚非，這是一種“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的由淺入深地對一個事物認知的過程，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把握事物的本質。

墨子三年制成一個木鳶，飛了一天便壞了，而制車之人，僅用咫尺之木，不費一天工夫，便能牽引三十石的重量，走很遠的路，出很大的力，用很長時間。所以，利人為巧，無用為拙。善于利用現有的資源和材料，將功用性置于首位，再稍加修飾，分清主次，適當取舍，可獲得事半功倍之效。對于裝飾和形式的把握，也是我們在進行設計工作時需要認真考量的問題，不要一味地堆砌，否則很有可能適得其反。設計中應學會使用巧勁，運用巧的設計方式，將實用性放在核心位置，將設計升華，做有意義的設計。

三、版式設計中的設計原則體現

以下從古典版式設計和現代版式設計兩方面分析版式設計中的設計原則的體現。

古典版式設計從頭至尾有著嚴格的規定，首先書籍設計中，以中軸位置為訂口，左右兩頁完全對稱，內頁版式更有著詳細的規則，上下左右邊距組成的框子是按照一定比例組成內文的保護框，內文字距、行間距皆有統一標準，以及文字印刷時油墨的深淺和內頁黑白插圖均有對應的規則，不可隨意更改和搭配。這個版式設計風格“規矩”甚多，表現出由內而外、從大到小的固定標準，但至今仍具有很大的應用市場。

自由版式設計作品（如圖1），“自由”，正是在這種版式設計的基礎上發展而來，打破了傳統版式的束縛，其第一個特點是版心無固定的疆界，沒有左右頁對稱、頁邊距、內文位置等一系列要求。第二個特點是字、圖一體性，字可以隨意放大、切割等，等同于圖形與其他圖案按照視覺構成元素進行畫面編排，以增強設計內容的豐富度與層次感，而這種字體的切割正是利用了解構的原理，所以第三個特點為解構性。如此解構會使字具有裝飾作用，但也會導致其變得難以識別，所以第四個特點便是字的不可識讀性。第五個特點是字體的多變性，不斷變化下產生出多樣適合現代設計發展的字體。而這種設計方式被廣泛應用在書籍設計、海報招貼等各類平面設計中。前文中提到“萬物莫不有規矩”，自由版式設計看似“自由”，實際并不是隨心所欲。雖無版心疆域，但其設計過程無一不遵循設計內在原則。例如，點、線、面的安排和色彩的搭配等都是遵循形式美的法則。在字體的解構過程中并不是無端破壞，而是經過科學的思考和遵守內在秩序進行的。書是用來讀的，所以哪些字可以拆解、如何拆解以及解構后在畫面中安排的位置是以滿足閱讀需求為前提，可識讀部分能準確傳達給讀者信息，而不可識讀部分用作裝飾來服務畫面。

圖1 自由版式設計代表人物大衛·卡森①大衛·卡森（David Carson），美國平面設計師，其設計在打破傳統手段、風格、思維的基礎上進行創作，比如巧妙地安排了頁面上的文字，使得雜亂的文字變得如圖像般意味深長、新奇動人。并在《激光槍》（Ray Gun，一本前衛的音樂雜志）、《海灘文化》（Beach Culture）等新銳雜志上發表的作品更是為他帶來了數以百計的獎項。作品

綜上可以看出，看似“自由”的設計，實際上需要靈活運用與思考，在規矩和法度下進行“天馬行空”的設計創新，將實用功能置于首位，再賦予合理的裝飾，使其同時擁有功能性與審美性。

四、結語

從《韓非子》的篇章中，可以體會出其對工藝的態度，主張功用性與實用性。在進行設計活動時，同樣要遵守自然法則和設計的規矩，正確分辨和借鑒經驗。物以致用，追求設計中更本質、更基本、更深層次的功用美，而反對過度的裝飾。版式設計在平面設計中應用較廣泛，海報、書籍裝幀等一系列需要將圖文進行編排的設計中皆需要其來規范，所以設計看似大膽突破與創新，但其實質還是遵循了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