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彬專欄作家Columnist假裝專家,低空觀察
江歌案終于等了來一審判決,對于此案,我今天想談一點別的。
自2016年11月案發以來,整整5年多過去了,幾乎可以以這個案子作為標尺回溯輿論場的發展史。
——當年,咪蒙以一篇口水文章,讓劉鑫成為賤人的代名詞,一再如法炮制刷流量的她已經不在江湖了。但是,咪蒙式的自媒體爽文感和極致化寫作,提高了受眾的爽點閾值,10萬+的多巴胺必須要加大劑量了。
——當年,最早參與報道此案的同事,已經離職多年。
——當年,因為這位前同事寫的報道,為追求新聞規范,太“并線敘事”,而沒有把劉鑫“反鎖房門”當成事實來道德批判,卻被咪蒙撿了“便宜”,針對這個“業內動態”,我還去復旦新聞學院和同學做過交流:新聞何為?其實,對這個問題,我越來越心虛了。
5年過去了,推動此事曝光的不少媒體同行、媒體欄目都失蹤于江湖,很多的案件的關鍵細節都淡成了模糊的印象,以至于,某天500個資深媒體人的微信大群里面,有人問:是什么事情讓劉鑫與江秋蓮交惡成這樣的?
我還記得。江歌去世之后的300天里面,劉鑫一直拒絕和江秋蓮見面,哪怕兩家在山東的住宅相距不超過10公里,最后發展成拉黑、謾罵,以及,江秋蓮將劉鑫家人的住址、身份證號碼等發到了微博上。
我不評價這個行為的性質,只是提示一下有這個事實。
多年來,江歌案就成了網上的一場互撕、網暴、誹謗、謾罵的真人秀表演,雙方選邊站隊,黨同伐異。有網友認為不該人肉劉鑫,結果自己被人肉,公安大學教授李玫瑾在電視節目里評論此案,被網友投訴到公安大學。江秋蓮的律師也被“對方網友”舉報到律協,還一度被立案。當然,還有至少2人因為在網上侮辱江秋蓮而受到刑事處罰。
互聯網傳播的淺薄,阻止我們深入辯論、剝開復雜人性洋蔥的可能性。
潘多拉的魔盒打開了,雙方都以正義之名瘋狂網暴對方。可以作為例證的是,有關此事的新聞報道標題,已從原來的《舉報、人肉、隔空互懟,江母勝訴庭外的網絡風暴》改成《勝訴之后,江歌媽媽與劉鑫背后有一場更大的悲劇》,你可以猜出來發生了什么。
在一審宣判之后,我的前同事寫了一篇《我采訪過的劉暖曦:也許我們無法抵達一個被審視的靈魂深處》。她回憶起當時努力撮合雙方見面,乃至一廂情愿想調解雙方矛盾的尷尬。她一度說服劉鑫來見面,但前提是不能有媒體攝像,殊不料另一家媒體已經在客廳里架好了機器,“我夾在中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最后竟不知所措地哭了起來”。她還寫道,劉鑫后續的一系列言行,包括明里暗里對江媽的攻擊、譏諷、言語刺激,“慢慢超出我的理解范疇,讓我越來越困惑”,“我漸漸懷疑,那天傍晚那個紅著眼、說話輕聲細語、看起來有些柔弱膽怯的女孩,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劉暖曦?”
可能是我這位前同事太善良,被當年的劉鑫輕易欺騙了;也可能,那一次見面之后引發的輿論風暴,讓劉鑫徹底黑化了。不過,我很欣賞前同事在這次報道里的“無能”,那是一個善良的人面對巨大的倫理沖突時應有的掙扎。
只是輿論場越來越不接受這種基于人性復雜的曖昧、無力。不出所料,作為咪蒙子嗣的自媒體已經開罵這篇回憶是給劉鑫洗地了。
互聯網傳播的淺薄,阻止我們深入辯論、剝開復雜人性洋蔥的可能性;極化表達和網暴的沖動,讓人們只能正確地談“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