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族撒葉兒嗬表現形式與文化內涵

楊 佩

（武漢音樂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60）

本文主要研究撒葉兒嗬的外在表現形式和內在文化意蘊以及動態發展現狀。對撒葉兒嗬歌舞樂的外在動態表現形式的描述，方便讀者從整體上感受撒葉兒嗬的表演風貌，通過閱讀和聯想形成對撒葉兒嗬的整體感知。撒葉兒嗬除了在表演方面有著獨特的價值之外，其內在的文化內涵也有著獨特的魅力。2006 年，撒葉兒嗬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引起了人們的廣泛關注。

筆者在本文中除了對撒葉兒嗬的歌、舞、樂進行描述性研究外，還對其歌、舞、樂三者之間的內在關系進行探討。本次對撒葉兒嗬的研究主要運用了參與觀察法、動作分析法、訪談法等。其中訪談的對象有國家級傳承人黃在秀及其弟子譚平安、向兵、譚建國、田恒東和劉鄧。在訪談過程中，除了對話提問，還有撒葉兒嗬的現場表演與教學，這讓筆者對撒葉兒嗬有了更切身的體會。

一、撒葉兒嗬整體概況

撒葉兒嗬又稱“跳喪”，主要流傳于長江上游清江流域的巴東、恩施、長陽、五峰等地，其起源于兩千多年前土家族祖先巴人即興創作的民間祭祀舞蹈。據《蠻書》記載，土家族先民古時就有“擊鼓以悼哀”“其眾必跳”的風俗。在土家族聚居地區，誰家有老人去世，其子女都要趕回來奔喪，并且邀請撒葉兒嗬表演團隊在下葬前一天跳撒葉兒嗬鬧夜。土家族人民用載歌載舞的形式表達情緒、追憶故人，用歌舞樂的形式禮贊生命，折射出土家族人民豁達的生命意識與生死觀念。

2006 年，撒葉兒嗬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引起人們的關注。2014 年，黃在秀成為巴東野三關撒葉兒嗬的國家級傳承人。黃在秀在采訪中說，“傳承是我的義務，只要生命不息，傳承就不止”“一群人，一件事，一輩子”。黃在秀培養了一批優秀的弟子，其中包括參與此次采訪的譚平安、向兵、譚建國、田恒東和劉鄧。黃在秀和他的徒弟通過“造血”的方式，在恩施地區建立非遺活態傳承基地，籌辦撒葉兒嗬培訓班，免費培養學徒，發展土家族“撒葉兒嗬”傳承團隊。這種“造血”的方式使得撒葉兒嗬的傳承與發展呈現出愈加興盛的態勢。

二、歌舞樂三位一體的表演形式

撒葉兒嗬是歌舞樂三位一體的藝術，掌鼓師擊鼓唱歌，歌師應聲唱和、載歌載舞。掌鼓師是撒葉兒嗬中的“關鍵詞”，除為歌師們伴奏之外，提示信息也是其重要作用。當掌鼓師擊鼓唱到“換一個號兒啊打上啊一呀……”，提醒歌師們更換表演內容和表演曲牌。掌鼓師擊鼓講究手舞足蹈，節奏明快，唱歌吐詞清晰。擊鼓的節奏有3/4 拍、4/4 拍等，不同節拍型之間轉換自然。擊鼓時的身體表現力與鼓聲呈正相關關系，掌鼓師唱歌時敲擊鼓邊，鼓聲輕，則肢體動作幅度小；掌鼓師為歌師們伴奏時，敲打鼓面，鼓聲重，肢體動作幅度大。鼓聲輕、動作幅度小，能夠更清晰地聽到掌鼓師唱的內容，歌師們才能明確地接收掌鼓師傳遞的信息；鼓聲重、動作幅度大，才能為歌師們的歌詞和舞蹈傳遞出熱烈的情緒。擊鼓講究手舞足蹈，因此掌鼓師并不是始終站在原地單一擊鼓，他的腿部動作變化豐富。

在掌鼓師的擊鼓伴奏下，歌師們載歌載舞。歌師與掌鼓師一應一答進行唱歌。在表演中，譚平安開場唱：“天地開場，日吉時良，魯班到此，修下華堂。秀才到此，作篇文章。歌郎到此，且開個小小的歌場，開個長的是夜半三更，開個短的是三更半夜，我看啊不如開個不長不短的，陪送亡人到天亮。請問歌師們，陽雀怎么叫，畫眉兒怎么啼啊。”歌師們唱道：“陽雀子叫的是喂～喂，乖乖地陽啊，畫眉一個叫的是子谷子拗哇～子谷子拗哇……”這是掌鼓師與歌師之間互動的表現，同時也表現了撒葉兒嗬所包含的天地觀念和生態觀念。娛人娛神，天地同樂；萬物有靈，師法自然。撒葉兒嗬歌的內容大致分為以下三類：一是祭祀與悼念亡魂，如開頭掌鼓師所唱“陪送亡人到天亮”；二是反映當地自然景物，如五句子山歌中唱的“如門口一條河……”；三是表現愛情，如《香袋歌》中的內容等。

擊鼓伴唱，載歌載舞，是撒葉兒嗬最重要的特點。鼓聲與歌聲中的舞蹈，古樸自然、幽默風趣。撒葉兒嗬動作以順拐、屈膝、悠顫為主，動作下沉，緊貼大地，體現出厚重古拙的感覺。身體隨著膝蓋的顫動左右擺動，手臂上下晃動，或繞手、穿手，或手搭在舞伴肩上舞蹈。悠顫、搖擺身體動律的形成是當地自然人文環境的身體呈現。“一個舞種的傳衍、發展，不論主體和偶然因素，也無法超越環境為之提供的綜合條件。它只有在與環境相適應的情況下才得以保存、發展，反之則要改變自身以求對環境的適應，否則，便會逐漸消失。”[1]撒葉兒嗬生存環境以山地地形為主，山路陡峭，因此“顫膝”的身體律動感在長期的攀爬、行走中形成。清江之域，水運發達，在水波的蕩漾下，船上之人產生搖擺的身體體驗。撒葉兒嗬舞蹈最基本的形式是兩人對舞，除此之外，還有四人圍圓圈舞等，運動方向有逆時針移動也有順時針移動，隊形有向圓心聚攏，也有背向圓心散開，歌師與掌鼓師緊靠在一起，甚至還有兩對舞者成對角線交替位置。在撒葉兒嗬中有很多模仿動物形象性的動作，如“燕子銜泥”，雙手展開模仿燕子的翅膀，做燕子飛翔狀。手向后展開往上抬，俯身用嘴叼地上的五彩圈，模仿燕子低頭銜東西的模樣。

撒葉兒嗬是歌舞樂三位一體的民間藝術，伴樂、舞蹈、歌唱三者之間相互成全，融為一體，呈現出精彩的表演。鼓，伴樂、鼓勁，調動氣氛；歌，古樸自然，貼近生活，唱到靈魂深處；舞，簡單熱烈，即興發揮，刺激人們想要參與的欲望。歌舞樂是撒葉兒嗬的靈魂，缺少其中任何一項都會使撒葉兒嗬的魅力減分。

三、撒葉兒嗬的文化內涵

《說文解字》記載：“孝，善事父母者，從老省，從子，子承老也。”[2]“孝”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在清江流域土家族地區，誰家有老人去世，其子女都要趕回來奔喪，并且請最好的撒葉兒嗬表演團隊在下葬前一天跳撒葉兒嗬鬧夜，通宵達旦，為家里的老人盡最后一份孝道，把自己對老人家最后的孝心融入鼓聲中、舞蹈中、歌唱中，這是后輩們孝心的體現。土家族人民積極地面對死亡，不認為死亡是一件令人悲傷的事。他們認為，生死如四季變化，享盡天年的老人辭世是順應自然規律，值得慶賀。撒葉兒嗬的表演也絲毫沒有悲傷沉郁的氛圍。它的擊鼓是熱烈的，它的舞蹈是歡快的，包括它的歌唱也沒有一句詞體現出悲傷。土家族人民樂對死亡，不代表對生命的褻瀆。他們以豁達樂觀的方式表達對生命的敬畏。

除了孝道文化的體現，社會交流功能也是撒葉兒嗬的重要內容。每逢喜喪，除了家里人要趕回來奔喪外，當地的親朋好友、鄰居都會聚在一起，幫忙打雜，觀看或參與撒葉兒嗬，在場的人們相互交流，每個人既是信息的發送者，又是信息的接受者，交換信息，建立、保持和改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系，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村民們聚集在一起，用土家族自己的方式送走已故老人的靈魂，在此過程中，閑談交流、相互幫忙，形成鄰里和諧的社會氛圍。

在撒葉兒嗬中，師法自然是其重要的文化內涵。土家族人民生活之地，依山傍水，在長久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時間里，他們對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了如指掌，以大自然為師，加以效仿。在撒葉兒嗬中，師法自然之道體現在唱詞和舞蹈兩個方面。如燕子銜泥，通過對燕子銜泥形態動作的模擬，俯身低頭銜起地上的五彩圈傳給另一位舞者，由此傳達“羊有跪乳之恩，鴉有反哺之義”的生命觀念。同時，也通過燕子銜泥動作形態的模擬傳遞出土家族人民勤勞的美好品德。在唱詞方面，如掌鼓師和歌師的唱答中，掌鼓師問，“請問歌師們，陽雀怎么叫，畫眉兒怎么啼啊？”歌師們唱，“陽雀子叫的是喂～喂，乖乖地陽啊，畫眉一個叫的是子谷子拗哇～子谷子拗哇……”在這里，土家族人民通過擬聲的方式將動物聲音融入歌詞問答當中，展現出土家族人民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美好畫面。[3]

“鄉土”孕育撒葉兒嗬成長，撒葉兒嗬的表現形式體現鄉土文化。從表演形態可以窺視民族精神文化，民族精神文化又能反過來影響撒葉兒嗬的表現形態。民間藝術受民間文化生活的影響，根植于鄉土，音樂舞蹈中帶有“土”氣。

四、撒葉兒嗬的發展變化

撒葉兒嗬起源至今也經歷了不少的變化。在訪談中，譚平安介紹，如今的擊鼓舞姿是加工過的，過去老一輩教授的就是站在原地的擊鼓方式，鼓點簡單，節奏慢，沒有手舞足蹈。這種加工為撒葉兒嗬增加了很多能量，更加體現出粗獷豪放的特點。

除了擊鼓的變化，舞蹈的變化也是必然的。筆者在采訪譚平安時得知，過去人們跳撒葉兒嗬時沒有這么多動作花樣，如今呈現出來的舞蹈表演是在過去的基礎上整理編創過的。但是，不論加入多少新的元素、新的生命，撒葉兒嗬“顫、搖”身體律動，“對穿繞圓”身體空間，“肆意有章”身體動作風格是不會改變的。

撒葉兒嗬還有一個變化就是性別的變化。它放寬了性別的限制。過去跳撒葉兒嗬的僅限于男性，土家族有一句俗話：“男人跳喪越跳越旺，女人跳喪家破人亡。”這句話體現了過去男尊女卑的社會現象。如今人們思想開放，女性地位提升，女人也可參與撒葉兒嗬的學習與表演。對性別限制的放寬，擴大了撒葉兒嗬的傳播范圍，使其從男性參與的活動演變成全民參與的活動。

在經濟、文化、科技等快速發展的今天，我們要用辯證的眼光看待非遺民間舞蹈的傳承與發展。少數民族非遺文化受到國內主流文化和國外文化的沖擊，因此“深扎”民間，積極參與非遺舞蹈的學習與傳承，深入了解本土精神文化內核，扎實把握非遺舞蹈的動作語匯，準確進行身體表達成為其傳承保護的重要內容。我們要了解民俗風情，以“尊重傳統、弘揚當代價值”為原則，將非遺民間舞蹈撒葉兒嗬傳入更廣泛的社會群體，增強人民群眾對非遺民間舞蹈撒葉兒嗬的參與感、獲得感和認同感。通過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促進非遺舞蹈“生根”（立足傳統）、“發芽”（創新）、“開花”（發展）、“結果”（孕育新一代非遺舞蹈傳承者），實現可持續傳承與發展。

五、小結

撒葉兒嗬是一個巨大的寶藏，其中還有很多內容等著我們去發現、去學習、去研究，如擊鼓的技術技巧、歌唱的分析等。對于舞蹈，不論是從動作本體的研究，還是動作文化背景來看，都需要一個觀察、學習、模仿體會的過程。希望今后有更多的人能積極走入民間，親身體會民俗文化的魅力，近距離感受撒葉兒嗬表演的震撼。

我們要正確看待民間藝術的發展變化，辯證對待加入其中的新鮮血液。傳統民間藝術是一個整體，我們要站在整體的角度促進其發展，既不失其本來的韻味，又使其更加富有生命力。傳統要延續、發展，這樣才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