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越
很少有城市像揚州一樣,城市的命運與運河聯系得這樣緊密。
揚州因運河而生,因運河而興,因運河而盛,在揚州2500年建城史中,運河基因一直綿延不絕。
潺潺流過的運河,不僅訴說著古代揚州城市的發展與興衰,更聯系著今天揚州的城市活力,承載著揚州百姓的富裕與幸福。
2014年,由揚州牽頭申遺的“中國大運河”項目被批準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2020年11月 ,習近平總書記在揚州視察時指出“古運河還要重生”。
作為大運河重要節點城市,在復興古運河過程中,揚州該發揮怎樣的作用?古運河揚州段該如何重生,才能發揮最大的效用?
水韻揚州探索著時代的答卷。
《左傳·哀公九年》記載,吳王夫差“吳城邗,溝通江、淮”,古運河的最初雛形邗溝,就此誕生。
邗溝,是中國史籍中最早記載的運河;邗城,是揚州最早的名字。
“最早的邗城,就建在邗溝岸邊,面對著長江回彎處,這種地理交通優勢,在古代無可比擬。”揚州市文物局原局長顧風說。
兩千五百年間,運河一直是揚州發展的重要動力源泉。
顧風說,盡管揚州在中國歷史上,多次遭遇毀滅性破壞,但得益于運河,揚州能持續地復興。
揚州大學中國大運河研究院副院長黃杰說,揚州歷史上三次鼎盛,都與運河緊密相連。
西漢文、景之際,吳王劉濞在揚州“即山鑄錢,煮海為鹽”。他進一步開通鹽河,東通海陵倉,揚州水陸交通形勢的雛形初步形成。當時還叫廣陵的揚州,迎來第一次繁榮。
隋大業元年(605)至大業六年(610),隋煬帝在邗溝基礎上,修建了大運河,將黃河、渭河、長江連接起來。大運河成為繁忙的水上要道,成為連接南北糧運與鹽運的交通樞紐。在隋唐之際,揚州也迎來歷史上最鼎盛的輝煌。
清代,由于當時朝廷實行漕運和鹽運制度,占盡地利的揚州,再次興盛。這種興盛,到乾嘉時代,達到頂峰。
黃杰分析,隋之前的運河只是對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產生局部影響,而隋唐大運河開通之后,大運河就成為影響國家命運的“國運之河”,是國家發展的交通動脈、經濟命脈、歷史文脈和情感血脈。
目前,僅淮揚運河揚州段,就包含10個世界文化遺產點。揚州是大運河全線世界遺產點最多的城市,更擁有“世界運河之都”稱號。
今天的古運河重生,又該具有怎樣的精神內涵?
黃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現實的視角看,中國大運河已成為世界文化遺產,“古運河要重生”,不是要恢復其漕運、鹽運的功能,而是在保護好文化遺產的前提下,進一步延續和放大其歷史上發揮的促進南北、中外經貿文化交流的作用。
“隨著鐵路、航空等現代交通運輸方式的興起,運河的交通地位相對下降,但其文化價值和生態價值在新的發展階段日益凸現。大運河于今天的揚州,是溝通交流的紐帶。”黃杰說。
揚州大學中國大運河研究院研究員劉懷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長三角一體化角度看,揚州可以以運河為紐帶,在省內聯系鎮江、淮安等城市,形成江蘇最強中軸。因為從位置上看,這些城市都是江蘇運河的核心地帶。
大運河更是揚州聯系世界的重要紐帶。
目前,揚州已與聯合國開發計劃署(UNDP)簽署合作備忘錄,合作開發首個應用于運河城市的聯合國2030可持續發展目標進展評估體系,共同開展運河城市可持續發展領域相關研究。
“目前疫情原因,揚州國際交流受到限制。但是疫情終將過去,未來揚州國際交流方面,特別是與日韓交流,還會有更多的空間。” 黃杰認為。
不少專家同樣認為,作為大運河節點城市,古運河的重生,不僅是揚州的歷史使命,更是揚州發展的重要機遇。

古運河沿岸集聚了一批展示運河文化的文博場所。
揚州因河而生,因河而興,古運河不僅聯通了城內外江河和周邊湖泊,更滲入了水鄉揚州的城市肌理。
“之所以說古運河重生,我理解的是,古運河確實經歷過衰敗。”揚州三灣投資發展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大沖分析。
清末以來,隨著漕運、鹽運制度被廢除和鐵路運輸的興起,古運河揚州段不復最繁盛時的模樣。近現代以來,一座座工廠林立而起。
“印象里,小時候古運河邊上很多工廠,環境不怎么好,運河的水質也差 。”揚州市民馬子萌回憶。
以古運河三灣段為例,這里曾經是揚州市南部工業區,運河兩岸曾經聚集著農藥廠、皮革廠、水泥廠等80多家企業,運河水質受到嚴重影響,生態環境遭到破壞。
從2014年開始,揚州按照生態修復、城市修補的理念,開始對古運河進行河道疏浚、駁岸改造。
2021年全年,揚州更是規范整治大運河沿線砂石碼頭、小船廠等153家,恢復河道灘地30萬平方米。全市域消除劣V類水體,飲用水源地水質達標率保持100%。
一批批高污染企業或內遷至相應工業園,或搬離揚州。
有工業污染治理工程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將高污染企業集中搬遷至相應工業園區,由園區統一對污染物綜合治理,是目前工業治理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遷走污染企業后,揚州著力發展低污染、高凈值的新興產業。目前揚州已形成汽車及零部件、高端裝備、新型電力裝備等3個千億級集群,軟件和電子信息產業、高端紡織和服裝等2個五百億級集群。
2021年全年,揚州新簽約重大產業項目232個,晶澳新增光伏電池組件、領益智能制造、禮邦醫藥等一批優質項目成功落戶。位于揚州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的晶澳光伏項目,計劃總投資60億元,目前已完成投資33.2億元。6GW電池片項目部分設備已經試生產;6GW組件項目主體廠房基本完工,一條生產線已試生產。
古運河聯系著揚州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像水鄉揚州的血管。古運河的重生,不僅聯動著城市產業空間的再塑造,更牽涉著生態空間的設計。于揚州而言,治城要先治水。水清,則城美;活水長流,城市才能富于靈動。
“揚州選擇的是通過揚州閘,將高郵湖、邵伯湖水引進城區古運河的設計,這樣就實現了古運河以及城內河流活水長流,揚州河、湖、城一體化的地域特色更加明顯。”劉懷玉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此外,大運河以西主城區90平方公里范圍內,全長140公里的35條河流同樣實現了活水全覆蓋。
騰退出的區域,成為揚州的“綠肺”。
以古運河三灣段為例,2017年9月,運河三灣成為風景如畫的濕地公園。2018年底,三灣公園被評為國家4A級旅游景區。在沿南水北調東線輸水廊,揚州同樣建設了1800平方公里的生態走廊。
如何完成城市“母親河”沿線布局,是當今國內不少城市面臨的課題。對于通過古運河的重生重塑揚州城市空間,不論民間、學界還是官方,都有更多的期許。
“沿古運河岸線兩側,應按各2000米范圍嚴格控制,不再保留工業、倉儲用地,禁止新建擴建高風險、高污染、高耗水產業。除運河文化標志物外,原則上不應有高層建筑。”揚州蜀岡-瘦西湖風景名勝區黨工委書記湯衛華建議。
李大沖認為,古運河岸線,還要適當限制房地產項目的開發。他說,古運河沿線風光帶,是城市最靚麗的宜居名片。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這是白居易筆下惆悵的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這是王安石筆下傷懷的瓜州。
今天的瓜洲,仍然靜靜佇立在揚州古運河沿線,它訴說著歷史的滄海桑田,但卻不乏時代的新氣象。
古運河的重生,早已不局限河流本身。
揚州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黨委委員、文物局副局長徐國兵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對大運河的保護理念,早已從單純對運河本身的保護,拓展為大運河兩岸的歷史街區、古鎮、古村的保護。
瓜洲因渡口成鎮,在揚州古運河的沿岸,不乏這樣因水而興的城鎮,比如寶應因河而盛,界首因驛成鎮,邵伯因埭成鎮、灣頭因港成鎮。
面積達18.25平方公里的揚州城遺址,時間跨度從隋代一直綿延到清代。
徐國兵說,揚州城遺址其實還出現過更久遠的漢代城市遺跡,楚漢廣陵城的遺跡也掩藏其中。作為歷史文明的見證,揚州城遺址一直被各界所關注。
比起18.25平方公里的揚州城遺址,今天的揚州,還保留著5.09平方公里的明清古城。揚州明清古城擁有“雙東”、仁豐里、皮市街、南河下四大歷史文化街區,是中國東南沿海地區規模最大、保存最為完好的歷史城區。
“盡管歷史上揚州城遭遇多次破壞,但揚州的明清古城,不僅街巷這種物質空間得以完整保留,至今還生活著眾多居民,這使揚州的眾多傳統,得以在使用中延續。”顧風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顧風說,現在東關街、皮市街、仁豐里很多景點、商店,成了網紅。“揚州將歷史街區微改造的同時,為創業者提供這樣的條件,可喜的是現在有一批年輕人進入到老城里面,用他們對市場的熟悉和對年輕人的了解,將新活力注入到歷史城區。”顧風說。

揚州中國大運河博物館。攝影/孟德龍
皮市街開放了“嗨!皮市集”文創市集,將詩詞里的“揚州慢”,搭上現代的“文藝范”,實現歷史文化街區的創造性轉化。
在顧風看來,這樣形勢下,古城在運用中得以延續,古城不是一個死亡的物質空間,而是充滿生命力的、鮮活的空間。
擁抱新業態之外,文旅融合,同樣是河岸街區重生的重要方式。
李大沖認為,運河的重生不應簡單地理解成物理空間重整,比如疏浚河道并在兩旁栽樹,這在當今的工業時代非常容易。古運河更需要一場立體化的重生。他說,古運河沿岸古鎮保護加旅游,就是古運河立體化重生的重要形式之一,古城也在人們體驗中得以重生。
“現在的旅游,已經從觀光式轉變成深度體驗的度假式。揚州本身具有獨具特色的歷史文化古街古鎮,我們要做的,就是將此挖掘,傳播。”李大沖說。
目前,揚州已經集中推出“二分明月夜揚州”瘦西湖沉浸式夜游、瘦西湖夜文化市集、華僑城“夢幻之城”等文化旅游項目,打造“主題游樂+文化體驗+休閑商業”一體的創新業態模式。
2019年,瓜洲片區被列為大運河文化帶揚州段的龍頭工程,以瓜洲古渡公園為核心,推進片區更新改造,將再現憑樓望江、古渡觀潮等重要景點。
揚州古城、三灣、瓜洲、灣頭、邵伯等為代表的運河文化展示“八大片區”建設,也在不斷推進。
“下一步,揚州可以將運河古鎮、古村精心打造并串珠成線,使古運河的世界遺產價值進一步放大,成為全球旅行者向往的旅行目的地。”黃杰說。
運河是流動的,這條溝通南北的水路,不僅為揚州帶來富庶,更讓揚州成為了文人雅士聚集之地,燦爛的文化也應運而生。大運河滋養下,揚州孕育出揚州學派、揚州八怪、廣陵琴派等諸多文藝流派。
顧風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古代揚州的富庶更直接催生了揚州獨特的文化。“清代的揚州八怪,就與鹽商息息相關。不少鹽商都喜歡將書畫家、學者養為門客。”顧風說。
在顧風看來,古運河的重生,更包含古運河滋養下的揚州文化不斷發揚光大。
揚州古稱“廣陵”,“散”是引樂曲的意思,古曲《廣陵散》,是一首流行于古代廣陵地區的琴曲 。它萌芽于秦、漢,到魏、晉時期已逐漸成形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