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與微塵

［英］依列娜·法吉恩

從前有個巨人，由于他太過巨大，人們無法看到他的模樣。他走路的時候，兩腿之間叉開的距離大得要命，誰要是站在了這一頭，便根本望不到另一頭。他的腦袋聳入云霄，高得不得了，以至于再好的視力都不足以望見其首。始終無人能將他的全貌盡收眼底，因此也就無人意識到他的存在。

有時人們會感覺到他腳踩大地時造成的震動，這種時候人們會說：“看來是又地震了。”

有時人們會察覺到他的陰影從他們身上籠罩而過，于是他們說：“這天可真黑！”

有時呢，巨人會彎下腰來撓撓自己的腿，這時人們會感覺到他的呼吸，于是他們又說：“喲！好一陣風！”

有關巨人，這些便是他們所知的全部。

而對于巨人來說，那些人相當渺小，小得同樣也令他無法察覺。盡管他體型巨大，卻沒有什么腦子。他的雙腿能夠行走，他的肺能夠呼吸，可是他的腦子卻動不起來。正因如此，他才總是心無旁騖，平日里只要能夠到處走來走去，他便心滿意足了。餓了的話，他就張開嘴巴，吃一兩顆星星下去。想吃的時候用嘴唇把它們從天空中夾下來，就跟你平時把櫻桃從樹上摘下來一樣。

同樣是在從前，還有一粒微塵，只是他太過微小，以至于誰也沒法看得見他。他實在太微小了，就連螞蟻也看不見他，不過這興許也不失為一種幸運，因為螞蟻們若是看得見他，搞不好早就把他給吞掉了。一粒沙子對他而言，就相當于一座山。要爬過一枚六便士的硬幣，他就算花上一輩子都不夠。現在你能想象了吧，打從他誕生那天算起，他只從原地挪動過一丁點兒的距離。只是他自己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是何其小的一丁點兒。畢竟對他來說，一丁點兒的距離就跟對你而言的上百公里沒什么兩樣。不過他身材雖小，頭腦倒很是了得。微塵是有頭腦的，他能夠思考。事實上他整個兒就是一團思維，而且他這思維的容量和巨人的體型一樣大。巨人呢，壓根兒就沒有任何思維能力。

彼時有兩位天使分別坐鎮天與地，他們能夠洞悉一切。對他們而言，太大或太小都不是問題，離得太遠抑或時間太久遠，全無所謂。某日，天上的天使對地上的天使說：“你今天都看到了些什么？”

“我看到一個巨人。”地上的天使說，“他力量驚人，能夠將整個世界一分為二。”

“我對他很熟悉，”天上的天使說，“有朝一日，他很可能真的會把世界一分為二的，他甚至都不用過腦子。”

“那么你今天都看到了些什么？”地上的天使問道。

“我看見一粒微塵。”天上的天使說，“他頭腦驚人，無疑可以開創出一個全新的世界，假如他有足夠的力量的話。”

“我經常看到他，”地上的天使說，“他總是在那兒不停地設想，盡管他再想也不可能真的付諸實際。”

巧的是有那么一天，巨人躺下來準備睡覺，他的食指頂端碰到了地面上的一小撮塵土，而微塵恰好就在這撮塵土里。第二天早上，巨人起身時把微塵也帶上了。微塵就在他的指甲里。不一會兒，巨人開始撓耳朵，他撓的時候，指甲里的塵垢掉了出來，微塵便也跟著一并掉出。不過對于巨人而言，那不外乎就是一小粒塵垢而已。也就是這粒塵垢，一點一點地爬進了巨人的耳朵，最后抵達了他的腦部，于是驚人的改變一觸即發。

先看巨人，他這輩子還從未有過任何思維，可是突然之間，他能夠思考了，不過他自己并不知道微塵正在替他想些什么；再看微塵，他自己本身從來就沒有過任何力量，可是突然之間，他感覺到自己擁有了可以開天辟地、摧毀一切的力量，不過他并不知道這種力量是由巨人的身體帶來的。在他倆各自看來，自己是獨立存在、而非兩者合一的。微塵的思維讓巨人有了去做各種事情的念頭，巨人的力量則讓微塵能夠去實施他的念頭。

于是乎，可怕的事情開始發生，在全世界到處上演。其間巨人與微塵拔起山脈，令海水肆虐，還把河水舀出來灑向云層。

他們在天空中肆意移動月亮和星星，每晚都要用它們擺出不同花樣。他們用手指把風攝住，隨后將其拋向太陽，把太陽都給吹得熄滅了。接著他們又用手指在大地的中央戳出一個洞來，然后在那兒生起一把火，又把太陽給重新點燃了。到最后，整個局面看起來儼然世界末日降臨。

如此，天上的天使對地上的天使說：“不能再坐視不管了。

他倆會把天地之間的一切統統攪渾的。”

地上的天使回答道：“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我們必須縮減其體型，將其變為普通人的大小。”

“是的。不過，”天上的天使又說，“改變大小固然是個辦法，但我們不僅要把他倆變成和普通人一樣的大小，我們還必須讓他倆認識到對方的存在。

只有這樣，他倆才能徹底明白，自己其實是兩者的合體。”

眨眼間，事情就完成了。

巨人的身體開始收縮，直至他變為一個身強力壯、像模像樣的正常人。微塵透過他的眼睛朝外看，終于看到了自己所處的這副身軀，而此前他對此渾然不知。與此同時，巨人也被賦予了審視自身內部的能力，然后他便看到了藏在內部的微塵。

“你好啊！”巨人說。

“你好！”微塵說。

“你在里頭干啥？”巨人說。

“我就是進來看看。”微塵說。“那好，繼續待著吧。”巨人說，“我倆沒準兒可以一起干點什么。”“試試沒什么壞處。”

微塵說。

他倆就這樣達成了一致。

于是地上的天使和天上的天使一個臉朝上、一個臉朝下地相視一笑。

這天往后，巨人與微塵再沒干什么出格的事，畢竟世事情況萬萬千，兩者的想法很少能夠一致。

只有一次，那又是要命的一次，他倆又忘了自己是兩者的合體，企圖再度興風作浪。那一刻，兩位天使嚇得都屏住了呼吸，好在這巨人與微塵最終又想起了對方的存在，危險這才算是過去了。

（春之暖摘自《小書房》，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果麥文化，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