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世界里不為人知的美麗與殘酷

曹穎

在南非焚波斯地區，每當夏季到來，熊熊山火燃起，濃煙滾滾，在煉獄般的環境中，幾乎所有植物都被燒毀。大火熄滅后的第4天，一株紅色的嫩芽從土壤里探出腦袋，它在地下已經休眠了15年，煙霧催生了它。它逐漸長成一株紅色的花——垂筒花。在這片被燒焦的灰黑土壤上，垂筒花是唯一的花朵，鮮艷而明麗，吸引著所有傳粉者的目光。

為了拍攝垂筒花的授粉過程，BBC紀錄片團隊忍耐著35攝氏度的高溫，在隱蔽的地方待了50多個小時。

在BBC新推出的系列紀錄片《綠色星球》中，被譽為“世界自然紀錄片之父”的大衛·愛登堡爵士又一次站到植物世界里，擔任解說。他曾經參與制作《藍色星球》《地球脈動》《我們的星球》等紀錄片，如今95歲高齡的他，頭發花白，面對自己熱愛的工作依舊神采奕奕，為觀眾講解隱秘又奇妙的植物世界。

愛登堡爵士和BBC團隊耗時4年走遍全球27個國家和地區。他形容這部系列紀錄片的制作“像植物一樣生長緩慢”。長達4年的拍攝時長，不僅因為疫情的限制，也因為拍攝植物的過程比拍攝動物更為艱難。“植物的時間尺度和動物、人類的都不同，它們更復雜。拍攝動物的某個行為可能需要5分鐘，但拍攝植物的某個行為需要3個月。”

這部共5集的紀錄片講述了不同生存環境下的植物故事，低調的植物世界并非觀眾想象的那么風平浪靜，而是同動物世界一樣，充滿攻擊性、競爭性和戲劇性。

《綠色星球》總制片邁克·岡頓說：“植物會為了‘食物和陽光展開生死搏斗，也會參與激烈的地盤爭奪，拼命繁殖后代、散播種子。它們會算計、捕獵、欺騙與交流，會保護自己的親屬，也會為了達到目的而操縱動物。”

愛登堡爵士希望這部紀錄片能引起人類對植物世界的關注。“植物是人類最偉大的盟友：它們是非常重要的碳捕捉機器，而這些過程甚至都不需要人類的參與，這就是它們的偉大之處。”

競爭與共生

豐富的水汽，充沛的陽光，熱帶森林為植物提供了生存需要的一切條件，這里的植物種類比地球上任何地方都豐富，但也面臨著更為激烈的競爭。為了生存，植物間的戰爭一觸即發。

在巴西潘塔納爾濕地，雨季到來時，洪水泛濫，陽光成為植物生存的渴求。休眠的種子紛紛開始萌芽，通過懸掛的根移動，利用氣囊保持漂浮狀態，并迅速繁殖。

但一位強大的敵人即將抵達戰場——亞馬孫王蓮。看似安靜溫柔的睡蓮，骨子里卻是好斗的戰士。它的葉芽被尖刺包裹著，從深水里慢慢向上生長。它展開巨大的葉片，直徑約為一米，相傳能托舉起一名嬰兒。花蕾上長滿了刺，尖刺就是它的武器，隨著生長，浮出水面，推倒、壓扁和刺穿競爭者，掃除生長障礙。所有漂浮而來的水生植物都會被亞馬孫王蓮的尖刺刺穿并壓入水下，直到水面將其完全覆蓋。最終，一朵朵堅實的巨型睡蓮挨挨擠擠地排列在一起，水面上已經沒有任何空間容納其他植物。亞馬孫王蓮是植物界毋庸置疑的強大侵略者。

為了生存，植物們有自己的自保方式。

大葉見血封喉生長于澳大利亞北部最古老的雨林中，它的樹干可以分泌有毒的樹汁來作為防御。但有時候，它的武器也會傷了自己。季風季節到來時，成千上萬只群輝椋鳥在大葉見血封喉堅固的樹枝上筑巢，以此躲避蛇和其他捕食動物。幾年來，它們在樹下積累了數噸鳥糞，有毒的液體隨之滲入地面，滲進樹根。最終，壯年之際的大葉見血封喉轟然倒下，死于本用來自保的毒液。

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雖然殘酷，但不是唯一。執行制片人魯伯特·巴林頓提及生態學上的一個重大發現——在溫帶森林，所有樹木都是通過地下真菌的菌絲相互連接的。樹木會通過這個網絡，向有需要的樹木傳輸營養物質。母本樹將營養物質傳送給它的后代，瀕死的樹木會將儲存的營養物質傳送給它的鄰居。

“這些樹還會相互交談，并且互相傳遞危險警報（例如食葉昆蟲的攻擊）。我們意識到，當我們走進某個森林，我們其實是走進了一個社區，這里的植物互相幫助、互相交流。”

在互動行為中，植物占據了主動

時機，是植物生存的關鍵。植物中存在很多機會主義者，它們是冒險家、騙子和搗蛋鬼。

在澳大利亞西南部，鉛色槌唇蘭是將機會主義發揮得最為極致的植物之一。

鉛色槌唇蘭的花期和刺臀土蜂的交配季吻合，它們需要抓住這個時機，利用刺臀土蜂完成傳粉。

鉛色槌唇蘭的外形顏色和雌性刺臀土蜂相同，高度也和雌蜂所處的高度相同，甚至能散發出同樣的氣味。偽裝成雌蜂的鉛色槌唇蘭吸引了雄蜂的青睞。

雄蜂發現了它，緊緊包裹著，拍打著鉛色槌唇蘭的花粉囊。很快，它的背部沾滿了花粉。雄蜂又飛向下一個目標。另一株偽裝好的鉛色槌唇蘭已經在迎接它。就這樣，雄蜂將花粉從一株帶到另一株上，實現了傳粉過程。

愛登堡爵士說：“動植物之間的關系不斷進化，雖然通常情況下是動物利用植物，而在這些互動行為中反而是植物占據了主動。”

世界依賴于植物

《綠色星球》的最后一集，BBC團隊一如既往將目光聚焦于自然與人類的關系上。

紀錄片呈現了蝙蝠與花相依為命的關系。蝙蝠以花蜜為食，在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里，懸蝠花是唯一的花蜜來源，而蝙蝠也是懸蝠花的主要授粉者。

但森林面積急劇縮小后，懸蝠花的數量難以滿足蝙蝠的需求，蝙蝠的數量因此急劇下降。而懸蝠花如果沒有蝙蝠幫助傳粉，也會慢慢消失。

過去一百年時間里，世界上一半熱帶雨林已經消失，盡管仍剩下一半熱帶雨林，但它們之間相互隔絕，仿佛碎片一樣散落分布在不同地帶。據科學研究發現，“這些森林碎片的生物多樣性具有半衰期，幾十年過去，小片森林內的物種數量會減少一半”。

有一次，團隊計劃在一座山頂拍攝，讓愛登堡爵士在白雪覆蓋的樹林間穿梭，但準備出發拍攝的前幾天，突然接到通知說，山頂的雪已經開始融化。“季節的不可預測性和不穩定性已變得越來越嚴重。如果連我們人類都無法預測四季，植物又如何能預測呢？”愛登堡發出隱隱擔憂。

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巨杉已經生存了300年。它們的生命周期很長。但氣候變化之快使得它們無法適應，而它們的種子需要再經歷3000年才能完全成熟。如今，這些歷史悠久的古樹有史以來首次出現了衰退跡象。

愛登堡爵士形容，在自己一生的經歷中，全世界對大自然的態度發生了一場革命。他強調，“人們對植物的理解相對來說還比較有限，我想這部紀錄片會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植物和它們的重要性。雖然這已經是陳詞濫調了，但我還是要說：世界依賴于植物。我們呼吸的每一口空氣，我們吃的每一口食物，都依賴于植物。”

（摘自《Vista看天下》2022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