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君健與苑茵：小院里的“安徒生童話”

葉念倫/口述 吳睿娜/采訪整理

葉君健是我國現代著名的小說家、文學翻譯家和兒童文學作家。1953年，葉君健與夫人苑茵用300匹布的價格購置了位于北京地安門的恭儉胡同3號院。在這所院子里，葉君健在苑茵的協助下，翻譯和創作了許多作品，著名的《安徒生童話》全集也是在這里完成的。葉君健的小兒子葉念倫，生動講述了小院里的父母愛情故事。

國難中相識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母親從東北輾轉流亡到重慶，在東北流亡學生救濟總署的資助下，考入了戰時遷至此地的復旦大學，并成為中共地下黨的一員。

父親生于湖北省紅安縣。父親思想左傾，主張抗日救國，積極支持共產黨。畢業后，他在武漢國民黨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工作，廳長是郭沫若。第三廳表面上是國共合作的文藝團體，實際上受周恩來領導。武漢被占領后，父親流亡到香港。他雖不是共產黨員，卻是共產黨絕對信任的人。毛澤東在延安寫就的《論持久戰》和《論新階段》等抗日著作，就是由宋慶齡轉交給他，由他首次翻譯成英文，對國外出版宣傳的。

25歲那年，父親來到重慶。在香港已小有名氣的他，被重慶大學、中央大學、復旦大學聘為教授。

母親畢業前一年，正巧父親到復旦外文系教課。母親的導師馬宗融和父親是朋友，因此，他倆經常在馬家見面，彼此都產生了好感。

打動我母親芳心的是父親的樸實。一天，我父親說要請我母親吃午飯，把她帶到一個小面館里，要了兩碗擔擔面和兩小碟花生米。這是當時重慶最便宜的吃食，旁邊的食客全是抬滑竿的苦力。母親怕辣沒動筷子，父親幾口就把自己的擔擔面吃個精光。看到母親不吃，就說：“現在國難當頭，一切都困難，我們不要浪費。你不吃，我就幫你吃了吧。”然后把母親那碗面和花生米拿過去一掃而光。

對有些女孩來說，用這種請吃飯的方式約會可能會當場失敗，但我母親卻看到了父親的樸實。

隨著彼此了解加深，他們決定結婚。1942年10月25日，他們舉行了簡樸而熱鬧的婚禮。

最漫長的一次考驗

兩年后，我的父母迎來了感情路上最漫長的一次考驗。

1944年初，英國戰時宣傳部邀請父親到英國各地演講，宣傳中國人民與日本侵略者殊死斗爭的事跡，以激勵英國軍民抗擊法西斯的斗志。一年的時間，父親走遍英國，演講了600多場。1945年，反法西斯戰爭結束了，父親的任務完成了。由于中英兩國當時不通民航，只有運兵船，一時無法回國。

當父親飛往英國的時候，大哥還不到兩歲，母親又懷了二哥。沒想到，父親這一去就是6年。

大學學經濟專業的母親通過朋友在重慶的一家銀行找到一份工作，算是安定了下來。一天，她下班回到四樓的宿舍，二哥正站在窗前寫字臺上，聽見房門響，嚇了一跳，手扶的窗子被推開，從四樓掉了下去。兩歲的二哥連父親的面都沒見過，就匆匆離開了人間。二哥的去世讓母親悲痛欲絕，整夜失眠，終因積勞成疾患上了重病。

深沉而真摯的愛

1949年8月，畢加索、居里夫人和阿拉貢聯名寫信邀請父親作為遠東唯一作家，參加由社會主義國家發起、在波蘭召開的世界保衛和平大會。會上，父親遇到了宋平同志（后為中央政治局常委）和延安新華社的記者吳文濤（后為外文局局長），從他們那里得知新中國即將成立的消息。他決定立刻放棄英國劍橋大學要給他的職位回國。父親坐輪船走了3個多月，于1949年底在天津和母親重逢。

當時，母親是肺病三期。看到母親因操勞而病重的樣子，父親內心受到很大沖擊，他對母親說：“我們分開太久了，現在，我要把你這根小草用露水澆活，你不會死的。”

一年后，母親生下了我。由于母親肺病傳染不能喂奶，父親每四小時給我喂一次牛奶。母親辦理了病退，在家專心休養。漸漸地，我在父親無微不至的照料下長大，母親也轉危為安。

1957年，父母省吃儉用，以300匹布的價格換得了一個小院，終于實現了有一個清凈居處的夢想。

父親寫東西非常嚴謹，經常改得密密麻麻，除了我母親，沒人能看懂。我母親就負責抄寫和謄清。有的時候，謄清完了，父親還要改。我從初中開始住校，每次回家都看見父親在不停地寫，母親在不停地抄。這就是他們生活的常態。可以說，父親所有中文作品都是我母親反復提意見修改和抄寫出來的。

1996年，長征出版社出版了父母的散文合集《金婚》。父親特意叮囑出版社，要將母親的稿子放在上部，篇幅和字數都要以她為主。這不是出于“女士優先”的西方禮節，而是出于父親對母親深沉而真摯的愛。

（摘自《縱橫》）